楚怀信一个圣旨又把他叫宫里去了,说是皇后娘娘身体抱恙。 他拎着医箱——那时还没蓄胡子,只耷拉着眼尾皱纹,直奔宫中。 谁想楚怀信见了他这样子还疑惑得很,让他自顾自地去给皇后娘娘看病。 许太医这才明白过来,皇上是在太医院留了个自己人,现在他就是那个自己人。 外人言说皇上初登基多么狠厉,他便也跟着信了,却忘了当初把皇上救回来时,气质初显的少年郎虽然冷着脸,却在和他道谢。 他不敢虚当皇上救命恩人这一名头,却到底还是保了他一命。 同院的林太医,没脑子地不知为谁卖命,前一天刚收了钱,后一天家中就空了满院。 太医院中人人自危,独他一人稳坐院判,暗叹林太医糊涂。 炉火早就熄了,楚怀信怕冻着徐绾嫣,拎起放在一旁的炉钩,扒拉了两下,让剩下的炭木重新燃起来。 一时之间屋内很是安静,静到祝参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睡着了。 半晌,楚怀信才抱着双臂,看向许太医。 “有没有什么避孕的药,男子吃的那种?” 他声音喑哑,眼下乌青愈发重,金銮殿偏殿的烛火挂的极高,光影投下来将他的长睫虚影照在乌青处,鼻骨高挺,更显得他虚弱三分。 然而楚怀信目光如炬,闪着光辉,看起来极为有精气神。 眼瞧着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就上朝了,三人依旧坐在这偏殿,商谈着事情。 楚怀信这话一问出去,许太医又便在脑海中想了许多的方子,挑来选去,报了其中一种。 “有一种法子可取,也不大伤身,这药喝上半个月,可以管一年。” 楚怀信点头,很是满意,指尖在桌上轻点,“明天药方带给我。” 许太医应下,瞧着楚怀信再没吩咐,便退了下去。 屋内的蜡烛燃了半宿,到现在只剩下短短一截苟延残喘,楚怀信抬头瞥了祝参一眼,两人对视。 “睡觉,明天叫翟庄下朝了留一阵。”他起身,拢紧衣服,在火炉处烤了会儿火,直到身上没有一丝凉气,才重新回到内殿,小心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徐绾嫣睡觉总是不踏实,他走了以后便一直蜷在角落里,膝盖处弯着,缩成一团。直到楚怀信回来,她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察觉到似的,重又往这边移了几寸,肢体也伸展开来。 楚怀信搓热了手,拥着她又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于脖颈处轻轻落下一吻,安心闭眼。 早朝的时辰是不变的,徐绾嫣醒过来的时候楚怀信已然上朝去了,小厮们把殿内打扫过,大厅的地反着阳光,刺着徐绾嫣的眼。 她将将睡醒,眼睛肿着却显得更大了,长睫毛被睡得翘起来,眼睛微眯身形还有些不稳,披着外衣扶着门框,像是站在圆拱门外头张望的小猫。 “什么味道,怎么一股草药味?”她揉着眼睛,瞧见十五忙来忙去,于是朗声问了一句。 十五瞧见她完全醒了,在衣摆处将手上的水擦干,从桌上端起一碗药,这碗看着颜色不深,味道也挺好闻,不似平时她喝的那些,难喝得要命。 草药味很重,却只是清香,徐绾嫣端过来嗅着,道:“我又要喝药了么?” “没呢。”十五摇头,扶着她回到内殿,把要换的新衣搭在屏风上,“皇上说春日来了,发些春食,有果干有银钱,这碗汤药也是宫中人人都有的,宫外大人家中也都赏了几幅,太医院的炉子可累坏了。” 徐绾嫣:“人人都有……治什么的?” 十五从善如流地接着话,“说是可解平常百毒,具体的我也不知了。” 说完这话,她便拿着满手的东西忙忙碌碌地出去了,顺便吩咐小厨房将早膳呈上来。 按理来讲,一个皇后身边自然要许多人伺候着,然而这多年来徐绾嫣也习惯了,再加上她也不是多事的人,所以只十五一人倒也支使的过来,只除了有的时候,譬如这样事多的晨间,十五才忙碌一些。 徐绾嫣把药放在桌上,草药汤般的一碗,许是刚熬出来的,热气蒸腾氤氲着直直飘起,清香味直冲着她的鼻腔而来。 清早的阳光不是很强烈,散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空气中有些漂浮的灰尘缓慢移动,它坐在阳光里,低垂着眼。 这样大片又亮的阳光会把骨骼的轮廓线变得模糊不清,看上去仿佛胖了许多。 然而徐绾嫣在这样的阳光下好似更漂亮了些,像是西方那些蓝眼睛使者的外文书里描写的神,金黄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无力又哀伤的眼神,画上满是暖黄色,让人驻足,引人观看。 她的头发尽数披散着,搭在肩膀上,垂到肘边,又是传统的自远古时期传下来的标准美人长相,墨黑如绸的长发,不染而绛的唇,此时染上不知名的情绪,手指轻搭在桌上,屈起指节,食指和中指交替地敲着桌子。 她想,这是一碗什么药呢? 若真是春日里为大家一齐分发,他定然会同自己讲,也不会这样急迫,前一天晚上睡觉时还没有一丝迹象,第二日刚醒来,便人人手中有了这样一碗药。 药碗被她放在了桌上,徐绾嫣走到屏风处,先穿好了衣服。 近来她很是容易犯困,难不成是自己又得了什么新病,楚怀信瞒着自己? 她思来想去,也没喝了这碗药,只去小厨房捞了个蜜枣包,拿在手中撕下一块又一块地吃。 靠在小厨房门口,她的头发被她用了根发簪盘起来——正是楚怀信在宫外给她买的那根蝴蝶的。 她曾看过道姑是如何盘头发的,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一丝碎发也不剩地、干净利索地全都束了起来。 她学了好一阵才学会,此时就依着那样的法子,头发一点不落地都被盘上。 小厨房中伺候的人不是很了解徐绾嫣的秉性,看见她在这站着,还当是有什么吩咐,可她又半天半天不说话,于是众人愈发忐忑起来,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徐绾嫣本也没有旁的意思,只一边揪着蜜枣包一边打量着她们,是不是也有这份解毒汤的份例。 然而小厨房的碗是随用随洗的,油烟味早就把所有味道都盖住,连一丝清浅的味道都再闻不到。 她只好拎着半个蜜枣包回了内殿。 早膳早就摆好了,屋内站了个人,一身明黄色朝服还未换,正是楚怀信。 他低头看了眼桌上半分未动的药,再抬头就瞧见踩着光而来的、拎着蜜枣包、梳着道姑头的徐绾嫣。 楚怀信:…… 怎么回事? 上个朝回来,小满怎么出家了? 他舔了下嘴唇,一双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朝着他走过来的人。 偏生这人一脸无辜,还抽空扯了块蜜枣包吃,“怎么了?” 楚怀信扯起嘴角,“我还当我下朝回来,娘子就没了呢……” “这是什么话!”发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上时,徐绾嫣晃了晃头,对这个怎么晃也晃不散的头发很是满意,“这头发盘法不错,干净利落又不会掉,很是舒适。” 楚怀信点着头,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弯起嘴角笑着:“成,你怎样都是好看的。” 徐绾嫣瞥了他一眼,觉得他甚是油嘴滑舌,却也不再理他,只坐下准备用膳。 徐绾嫣自己盛了粥,又给楚怀信盛了,牛乳茶刚刚热过,正是适合喝的时候。 楚怀信隔着屏风将朝服换下来,一身湛蓝色常服穿上身,屏风后面他的影子隐隐若显,“小满怎么没喝药?” 徐绾嫣喝茶的动作一顿,随意扯了个谎,“太苦了不想喝。” “不苦,甜的。”楚怀信从屏风后走出来,他这些日子许是又瘦了,下巴上一点软肉都没有了。 他坐在徐绾嫣旁边,“不苦的,我刚喝,嘱咐太医院特意在里面加了些甘甜的草药。” “我是不是……”徐绾嫣犹豫许久,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她这话一出,未等说完,楚怀信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于是抬眼,“哪有,郎中和太医不是都说你没事吗?这真的是春食,没骗你,不信你回家问问丞相,他可有收到?” 徐绾嫣狐疑地看他,楚怀信坦坦荡荡。 被徐绾嫣这样盯着,他摸了摸鼻子,视线微有躲闪,“昨儿夜里,你睡着了,我把许太医叫过来让他配的药。” “近来你这样爱困,昨日祝参也是,比平时懒怠了不少,就连许太医来的时候都哈欠连天,我总觉得心中不安稳,再加上同漠北快要开战,我时常觉得他们会使些阴损手段。” 他觉得自己这猜测多少有些荒谬,但又实在担心,本可以藏在心中,只哄着徐绾嫣说这药就是普通解毒作用的,然而小满那样盯着自己,到底还是让他将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除了没和她讲,自己还多喝了一贴避孕的汤药的事。 徐绾嫣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被她咽回去,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拎着勺子挖了一大口鸡蛋羹放在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深思。 “我觉得你考虑的对。”她煞有介事地转过头,带着狠狠的鼓励一般,对着楚怀信重重点了一下头。 楚怀信被她这认真劲吓了一跳,低头在她唇边吻了一下,呼吸间吸入了满满的软糯气息,大抵是混着白粥和蛋羹的味道,再加上甜滋滋的蜜枣包。 “唔!”徐绾嫣往后躲了一下,“大一早上的,这是做什么!” 楚怀信笑得开怀,盛了好大一勺饭放在嘴里,“觉得你很是可爱,情不自禁罢了。” “觉得一个道姑可爱?”徐绾嫣疑惑。 楚怀信:“……” 他佯装生气,不轻不重地在徐绾嫣手腕上拍了一下,算的上是缱绻温柔的一次抚摸,只打出了一片甜蜜似清泉的氛围感来。 两人将这些杂事商谈完全,饭便也吃的差不多,楚怀信观察着徐绾嫣,看她状态还不错,半分没有疲倦的样子,心中踏实不少。 “今日好闲,做些什么好呢……”徐绾嫣手拄在桌上撑着下巴,有宫女悄无声息地进殿出殿收拾饭桌。 楚怀信把她翘了边的袖口理平,恍惚间觉得今日阳光不错,于是声音也变得慵懒起来,“你不是约了姐姐来?怎么会闲?” “啊……”徐绾嫣眉头微皱,思索了好一阵,才嘀嘀咕咕道:“我约了姐姐吗?” 楚怀信:“你昨日说的,让二姐入宫,商量下江南的事,不记得啦?” 徐绾嫣脖子在柔软的领子上无意识地蹭了蹭,像是在树上蹭痒的小猫一般,直让人想将她抱在怀里,揣进兜中,好好地揉搓一般。 她仿佛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好像昨天是有这么回事。 晚上回到金銮殿,她困得要命,头往楚怀信胸口一砸,砸的他“诶呦”一声,装出一副吐血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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