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怕皇帝立刻就能找到借口发难了。 沈阅黯然垂下眼眸:“说到底……其实还是我连累了外公。” 闻太师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 她抬手,用他已然干瘪并不算宽厚的手掌宠溺的摸了摸外孙女的乌黑的发顶:“这事儿不怨你,当初自我一脚踏进了朝堂那天起,这辈子就已经注定身不由己了,要说连累……约莫还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招惹上皇家……” 他说着,又临时打住了话茬,转为欣慰道:“好在你现在嫁的这个瞧着还算靠谱儿,只要你好好的,这辈子外公就算没什么遗憾,也对得住清欢那丫头了。” 这么多年,他是最提不得红颜薄命的女儿的。 此时,老人浑浊的双目当中瞬时又浮现一层水光。 在沈阅看见之前,他飞快的偏头过去拿袖子擦掉了。 沈阅一直没告诉他自己已然知晓了母亲的事,她明白外公瞒着她,是不想让她背负那些前尘过往甚至是仇恨,所以不说出来,也算成全了他。 这一场分别,在所难免。 沈阅转头抱住了老人,无声的落了泪。 秦照没再回来接她,从四喜堂出来,她自行坐上马车回府。 因为心情不好,路上也一直无心多问,是一直等回了王府才知道—— 原来是商秋回来了。 秦照有阵子没回南境军中,商秋这趟肯定有诸多要事须得向他禀报商量。 沈阅自觉的没去打扰,独自回了后院。 秦照这日很晚才回房。 彼时,沈阅已经睡了。 他自己蹑手蹑脚去冲了澡,没舍得叫醒她,上床搂着她睡了。 次日用完早饭,商秋便过来了。 沈阅以为他是要来寻秦照的,正要回避:“要么你们去书房?” 秦照却笑着拉了她的手:“你不是一直想找大夫看看吗?商秋回来了,正好先叫他给你切个脉。” 沈阅心跳与呼吸同时一滞。 她虽然是一直叫得欢,实则这隐疾便是一场隐痛,真到了须得直面时…… 她心里却又本能的起了畏惧,甚至想要逃避的恐慌。 秦照自是瞧见了她瞬间变得有些仓惶无措的脸色,捏了捏她的手,温声安抚:“无事的,诊个脉,无论结果怎样,以后咱们就都可安心了。” 沈阅紧紧的抿着唇,最终还是随他坐下了。 商秋也是有苦难言—— 他一个糙汉子,平时在军营是偶尔诊一下跌打损伤和刀枪剑戟之类造成的外伤,然后再至多就是看看风寒,现在他们王爷叫他来瞧妇人生孩子的病症? 商秋甚至比沈阅更紧张,脸涨得通红,手心里都是汗。 沈阅瞧在眼里…… 两相对比之下,她心情却反而放松了几分,大大方方亮出了手腕。 商秋道了声“属下得罪”,然后坐下给她切脉。 沈阅努力调整好呼吸,耐着性子从旁等他的结果。 结果—— 这个脉,商秋却是切了又切,脸色也越变越凝重。 沈阅一直都在紧张注意他的神情,一颗心就跟着他的脸色使劲往下沉去。 僵持许久,最后还是秦照不耐烦:“切不出来?有话说话,你这什么表情?” 商秋缓慢抬起头,表情复杂,仿佛是斟酌了许久的遣词用句,最后才鼓足勇气,面有愧色对沈阅道:“王妃,属下切您这脉,并不觉得您有什么……那方面的隐疾病症……是不是以前有用庸医胡言,您搞错了?” 沈阅脑中,蓦的一道惊雷炸响。 作者有话说: 三更
第110章 阴毒 秦照也是心头剧震, 立刻想到数月前正阳宫里那杯下了药的茶水。 商秋看他夫妻二人脸色都极是不好,也很纳闷,摸不着头脑…… 王妃没病,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可他毕竟不是专攻这方面病症的大夫, 心里突然更加的没底, 试着提议:“属下学艺不精, 以往也未曾诊过妇人这方面的病症,不过我探王妃的脉象,的确一切正常。要么……王爷再寻个专攻这方面病症的太医过来瞧瞧?” 沈阅惨白着一张脸,紧抿唇线,一言不发。 片刻, 还是秦照给他递了眼色:“知道了, 你先去吧。” 商秋因着他俩之间这气氛, 一颗心也老悬着, 几乎大气不敢喘,瞧着两人脸色小心翼翼起身:“是, 属下告退。” 他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沈阅脑子里有点乱, 许久都是一语不发。 秦照虽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 如若那就是真相,便实在太过伤人, 一时之间他也迟疑犹豫, 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跟她说。 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 成婚这么久以来, 孩子这事儿几乎都成了沈阅的心魔。 两个人, 都不言语。 屋子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当中。 又过了好一会儿…… 秦照依旧还拿不定主意,却是沈阅率先打破沉默:“去寻个带下医给我切脉, 再找个经验老道的稳婆来。” 她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秦照, 目光坚定中甚至带了几分决绝。 秦照于是便知—— 即使他不说, 她自己也已经揣测到了些什么。 现在,这问题已经不仅仅只关乎他俩究竟会不会有孩子了,身体是她自己的身体,她想要查清一切弄个明明白白的真相出来,他甚至都没资格劝诫阻止。 微微迟疑片刻,秦照点了头。 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抱了抱。 却…… 什么也没说。 京城繁华之地,人口多,有点手艺的人想要谋生相对容易,所以要寻个擅长诊妇人病症的大夫并非难事。 秦照没去太医院请人,同时也怕外面市井里找来的人嘴不严,更没把人带府里。 他带着沈阅出了趟门,找了家京中小有名气的酒楼吃饭。 其间—— 由府里一个眼生的亲卫乔装,将需要的大夫自酒楼后院带进去,上了二楼提前预定好的雅间。 沈阅等在那,戴了幕篱遮掩容颜。 这家酒楼光是吃顿饭就价格不菲,更别提包用了楼上最大的雅间,加上去请他的人出手阔绰…… 可想而知,这位主顾非富则贵,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 那大夫混迹市井之中,为人十分的圆滑,态度毕恭毕敬进门就客气作揖:“这位夫人安好。” “实不相瞒,小妇人成婚已有两年,却迟迟未能怀上身孕,如今家里人都隐隐有些着急了。”沈阅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听闻卢大夫医术高超,最为擅长查探这方面的病症,今日特请你来,帮忙诊个脉。” 她伸了手臂出来,搁在桌上。 卢大夫看不清她容颜,只是听声音,很年轻。 可是通过说话的语调判断,又比较的稳重妥帖,确实像是大户人家有些手腕、能管家的正室娘子。 只是很奇怪的一点是—— 一般女眷出来看这种病,身边跟的多是心腹的丫鬟或者婆子,沈阅身边今日却是连冬禧和春祺都没带。 不过,之前引他过来的冷脸汉子,人高马大,就杵在一旁,卢大夫也不敢多思多想,连声应承着就坐下拿了她手腕切脉。 他是医馆的坐堂大夫,每日里都会瞧上几个病人,的确是比商秋老道熟练的多。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便站起身来客气回话:“这位夫人,在下观您脉象,不浮不沉、节律相当,从容和缓,呼吸脉搏跃动之间又不乏沉稳之力,身体很是康泰无疑。再观您肤色,和查验了几处相关穴道,也并无阴寒或者气滞血瘀之症……按理来说您于子嗣之上当是顺遂的。” 说着,又悄然抬眸看了沈阅一眼,方才委婉的继续:“既然与郎君之间的房事上也无阻碍……那可能就是缘分未到?再有就是您若时常为此心焦,心情上的起伏太大也会影响了受孕,不妨放宽心,再服用几副坐胎药试试?” 药,沈阅肯定是不会乱吃的。 但是做戏做全套,为免惹人怀疑,她还是点了头。 这屋里文房四宝都有,旁边伺候的亲卫去取了纸笔过来给大夫留方子。 沈阅从旁看着,又再思忖着问道:“大宅门里常有腌臜事,我知有些烈性汤药误服之后会致女子终身不孕,若是不幸沾了这种恶药……一般会有什么明显症状?” 卢大夫捏着笔的手一抖。 他虽然猜想面前这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媳妇儿,也知道高门大户为了争权争产,时常会在子嗣上面使阴私,可…… 这样直白直接问到他面前的,他还是忍不住的心头一紧。 见他迟疑,沈阅就转向那亲卫看了眼。 隔着幕篱,亲卫虽是看不清她神色,但也立刻会意,又自怀中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搁在了桌上卢大夫正写着的药方上。 沈阅道:“我不害人,也勿须你给我写什么偏方或者配什么药材,就是问问清楚,毕竟这防人之心不可无。” 卢大夫本还迟疑,不敢去拿那银子。 闻言,他立刻飞快将银子收了,如数家珍般细说起来:“若是能使女子绝孕的恶药,那都必是药性极烈,会损伤根本的。一旦中招,那对身体必是造成极大的损伤的,腹痛、恶露、大出血这些……症状应当还是十分明显的。” 沈阅默了默,再次确认:“就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卢大夫人精一样,见她问的细了,又担心她要拉自己下水,连忙摇头:“女儿家身子娇弱,怀个孩子都是九死一生,在下行医二十余载,许是我为人愚钝吧,至少我可没这个本事。” 沈阅如何看不透他这言辞之间的推脱之意? 只是据她所知,也是如这位卢大夫所言这般。 女子无论是生产还是小产,都是惊天动地的大动静,若是被人暗害直接坏了身子,又怎么可能一点症状也无? 商秋和这位卢大夫连续替她诊脉,都说她身体并无差池,这由不得她不去怀疑上辈子她之所以子嗣艰难,是遭了旁人暗害。 可是仔细回想了许多遍,若不是她梦里出现了某些记忆片段的短缺,她确实没抓住任何有可能中招的痕迹。 更有甚者—— 就算那时候的太医都是被秦绪嘱咐过,恶意谎称她不能有孕,可后来她外公还特意从宫外带了可靠的大夫去给她瞧过,当时也断言她是于子嗣上无望的。 沈阅的思绪一时被填满,胡思乱想了许多。 等再回过神来,卢大夫已经被亲卫带出去送走。 等在里面隔间的秦照也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他站在她身后,手掌轻轻搁在她肩上。 沈阅是感知到他掌心里的温度与力量时,这才缓慢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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