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实是有够兴师动众的。 沈阅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然后,当着这几个严阵以待的高大侍卫的面,她就当真勾起唇角笑了。 这一笑, 多少显得不合时宜了, 一众的侍卫顿时就要警惕戒备, 下一刻, 她却一句话也没多说,抬脚就往外走。 外面, 高高的宫墙上头, 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 想也知道该是商秋这趟的差事办的不错,外面流言发酵传开…… 皇帝这是盛怒之下受到了启发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她过去,究竟是想做什么她甚至都几乎猜到了。 只是…… 迟了! 前面这一整个晚上,他们父子上蹿下跳的折腾,她也没闲着,虽然因为娘家人受制,她无法摆脱这个身陷囹圄的处境,但现在除非是同归于尽,否则皇帝父子二人还当真动不得她了。 因为心里有底,沈阅去得便是十分的顺从坦然。 而彼时的承乾宫里,林如喜正在战战兢兢禀报皇帝最新得来的消息:“南城门昨夜确实遇袭,但并非是安王殿下出城时候冲撞关卡打起来的,是在安王出城之后,太子殿下派出探子尾随,城门二度开启,守城官正准备下令关闭时,突然自城内的暗处冲出来一伙凶徒,大声吵嚷打斗,说了……说了挺多大逆不道不堪入耳的鬼话,只是纠缠了一阵,他们便跑了,散进了城内各处隐匿了踪迹。城门守卫虽然有些挂了彩,却也都是轻伤,加上无人殒命,为首的两个将官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同时那些人确实并非与安王一伙儿走的,他们不明就里,又怕上报了届时解释不清,卷入麻烦,就……” 皇帝此时的脸色,已经颇有些山雨欲来的狂躁了。 林如喜只能将脑袋垂的更低,声音都不自觉的更弱了几分下来:“至于外面坊间的消息,该是南城门附近的住户百姓听到了动静风声自行传开的。” 可是现在只一个早上的时间,消息却已经不仅仅限于南城门附近,几乎是满城风雨,闹得可谓人心惶惶了。 百姓可能还只当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可那些朝臣却警惕的很,疑心朝中当真有次变故,四处打听消息真假了。 而他们这些高官甚至皇亲国戚的府邸都这般严谨到处打听的,就更是叫百姓看了都跟着觉得事态严重,这事情就愈演愈烈了。 “一个早晨就传遍了全京城?你跟朕说这背后没有推手?”皇帝盛怒之下,砰的将手中茶盏砸在了林如喜脚下。 他向来是个有城府的人,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尤其当着林如喜这个办事周到细致的心腹之人,几乎是不发脾气的。 林如喜赶忙跪下磕头:“陛下息怒。奴才也觉得这事态发展该是不太对,叫了人前去追踪探查流言的出处了。” 只是现在事情闹这么大,本就不好查,而且就算查出来了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又有什么用? “这还用查吗?无外乎就是安王府的人做的。”皇帝冷嗤。 向来伪装的儒雅镇定又深不可测的帝王,此刻满面杀机,完全的不加掩饰,“都到了这时候了,他还在妄图扰乱朕的朝廷,兴风作浪?” 此刻,他心里其实突然是有些不安的。 虽然秦绪的探子信誓旦旦,说秦照必定已经毒发,必死无疑,秦绪那边也说确定秦照是真的饮下了毒酒…… 可秦照是为了沈阅甘心赴死的,既然他命都舍了,这时候还在京城里造势作甚? 虽然,潜意识里他是宁肯相信自己儿子真的成事了,可凭着他对秦照的了解和多年间坐镇朝堂养成的敏锐的思维,心里就是升起了一丝隐晦的,很是不妙的预感。 这股子预感…… 甚至叫他胆战心惊到暂时只想回避,而不愿意去深究的。 也是恰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禀报:“陛下,太医院医士徐惊墨带到。” 皇帝飞快定了定神,也不再冲着林如喜无谓的发脾气,再次恢复了平心静气,吩咐他:“你去偏殿打发了赵翼,将司徒胜连同外面那个小子一并带进来,闲杂人等也都清出去,只留侍卫把门即可,等沈氏到了,就直接把她也带进来。” 然后,他便坐到了桌案后头,开始批阅奏折。 沈阅被带过来时,一进承乾宫的院子就感觉到了剑拔弩张杀意肆虐的氛围。 虽说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可是出于生者惧死的本能,她心口也猛地一阵瑟缩,她是飞快深呼吸了两次才勉强重新稳住了心神。 林如喜就抱着拂尘,等在皇帝寝殿的门外,见着她还一如往常般笑面虎似的露出笑脸来:“安王妃到了,陛下在里头等着了,您请吧。” 沈阅看了眼他身后虚掩着的殿门:“是陛下单独召见我?还是太后娘娘也在?” 如果只是皇帝召见她,那么在他寝宫里,这可不太合适了。 林如喜却是避而不答,只侧身替她打开了殿门:“您请吧。” 沈阅自知避无可避,只能又暗暗提了口气,径直走进去。 只是她虽然做好了面对皇帝的准备,可是看到一前一后跪在皇帝小书房内的司徒胜与徐惊墨,她还是免不了心上一个咯噔。 皇帝现在把她找来,无非是受了今日坊间流言的启发,想从她的身上做文章,用点无中生有的苦肉计什么的,然后引导风向想要往他们安王府身上栽些别的罪名,以掩盖他们父子试图毒杀忠良的丑事的。 可是…… 他居然把徐惊墨也打算进这一局里,就属实超出了沈阅的预期。 她突然忍不住的懊恼反思,怕不是这一昼夜之间自己与徐惊墨之间的数次来往给徐惊墨招来的祸事? 不管徐惊墨来历如何,最终意图如何,但是这一直以来确实助她良多,并且—— 松哥儿性命还系在他的生死之上。 沈阅心里慌了一下,却知道这时候不能露怯,就还是从容的先屈膝给皇帝见礼请安:“弟媳沈氏,见过陛下。” 皇帝坐在案后,正在埋头奋笔疾书,不予理睬。 很明显,这是欺负她年纪小,想打心理战,先耗垮她心上强撑起来的屏障。 沈阅此时已然不吃他这一套,她膝盖弯曲,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晾着她,便就自行站直了身体,往后两步退到边上站着。 皇帝自是没想到向来规矩谨慎的她会有如此的胆量和举动,捏着朱笔的手不由顿了顿。 如今这个局面,事实上他也失去了平常心。 此时狠咬了两下后槽牙,他忽的将朱笔一甩,扔在了司徒胜两师徒面前。 司徒胜立刻惶恐的伏地磕头:“陛下息怒!” 然则—— 这殿内就又有人叫皇帝出乎意料了。 只见原先就脊背笔直跪着的少年,非但没有惶恐谢罪,他甚至不动如山,依旧稳稳地跪着。 皇帝大为震惊。 片刻之后,徐惊墨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目光。 少年漂亮绝顶的脸蛋上,表情纯粹清澈,还透着婴孩一般的纯真,但他不卑不亢,仿佛无所畏惧般直直的看向了皇帝。 皇帝与他四目相对,心上莫名就震了震。 在他的概念里,徐惊墨的身份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不对等的,可现在,面前这少年虽是跪着的,他又明显显得年轻稚嫩,就是在这样的对峙中他却给了皇帝一种鲜明又恍惚的错觉…… 就仿佛对面的是个与他平起平坐,完全不受他身份与威严压制之人。 对于一个出身平民,又只是个末流小官的小子,他竟会生出这样怪异的感觉来? 皇帝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惊慌。 下一刻,立在他身后的林如喜就站出来尖锐的斥责护主:“大胆,小小医士,你竟敢直视陛下龙颜,还反了你不成?” 少年却没有分哪怕一丁点的眼神于他,他只是直勾勾望着皇帝,突然恍然大悟般蹙起了眉,语气里带着无邪的天真,认真质问:“所以,陛下今日传召,本就是想予我一个‘反了’的罪名不是?” 这样的先发制人,反而将皇帝逼得语塞。 他才是阴谋发起者,可是眼前的局面却这么可笑,他还在酝酿气氛,制造时机,准备拿捏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两个本该匍匐在他脚下发抖求饶的小东西,却仿佛已经先于他的计划数步,不仅看穿了他一切自认为高端的阴谋伎俩,还直白的当面挑破? 这种挑衅,于皇帝而言,已经无异于莫大的侮辱。 这个立于权利之巅多年,自认为城府无人能及的帝王,生平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平常心。 他转身,一把拔出挂在寝殿床头的长剑,箭尖直指徐惊墨眉心:“竖子小儿,你当真以为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吗?你是安王府的暗探,与安王那逆贼勾结往来,借故拜到司徒胜的门下,试图混淆视听,对朕图谋不轨不是?” 司徒胜此时也整个都是懵的。 徐惊墨之前会常去安王府,这事儿主动跟他坦诚过,说的是可怜甘昶霖那个儿子,想去看孩子的,司徒胜也观察过,他每次去安王府,的确都只是去看孩子,与秦照夫妻几乎没什么来往。 而保险起见,趁着给皇帝请平安脉的时机,他也主动当闲聊,在皇帝面前报备过,就唯恐皇帝误会,要牵连到他。 而现在,他也后知后觉—— 皇帝扣了这么大个罪名给徐惊墨,顺便带着他来,八成是要拿他当现成的人证的,要他出面指证徐惊墨与安王府勾结。 这时候,一个喜欢的后生晚辈算什么?还是自己的命更要紧! 司徒胜当即回头,半吓半劝的冲着徐惊墨低吼:“你休得放肆,你与安王府暗中来往一事,我早就禀报了陛下知晓,陛下慧眼如炬,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认罪求得陛下网开一面?” 沈阅虽然知道皇帝叫她来必定是要倒打一耙,栽个谋逆的罪名给安王府,可她却是当真害怕连累到徐惊墨,刚要站出来说话,就看少年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然后就笑了。 他只看了司徒胜一眼,然后就又重新仰起头,将视线移给了皇帝:“司徒大人只给您说了这些吗?难道他没告诉您,之前他进献给陛下的养生药丸中很多都是出自微臣之手?” 皇帝听得一愣。 他的平安脉,包括平时有个头疼发热的小毛病,都是司徒胜看的,谨慎起见,绝不会过第二个人的手拿药方或者现成的药丸服用,而且他今天只是抓着徐惊墨与安王府之间的走动做引子,却当真没觉得徐惊墨会真的是和安王府勾结了。 徐惊墨此言一出,司徒胜和皇帝都不约而同的心上一抖。 尤其皇帝,他握着长剑的手都抖了一下。 而徐惊墨精准偏头避开了他的剑锋。 他依旧是跪着的,看上去纯良无害,毫无攻击力,然后趁着皇帝失神,抬手右手中指点在皇帝剑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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