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筝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但看主子这副慵懒模样,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她记得,从前主子是最爱热闹的。便是后来府里出了事,她嫁去楚国公府,旁人家有什么赏花宴、作诗会,只要收了帖子,她也是愿意出门应酬交际的。如何现在身居高位,独享恩宠,却清心寡欲地犹如庙里的姑子? 主子情绪不高,连带着素筝也变得怏怏,在旁伺候她用过药后,便端着汤盅退下了。 李妩夜里睡得早,猜测裴青玄与谢伯缙故友重逢,今夜宴会怕是要耗些时辰,遂也没等他,自个儿沐浴洗漱罢,便上床歇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身后床榻忽的陷下去一块。 下一刻,一具高大炽热的身子便从后拥了上来,男人身上那龙涎香混杂着酒气的灼热气息如一张密密织就的网牢牢笼罩着她,那高挺的鼻梁贴在她柔软脖间,犹如巨型狼犬般亲昵地蹭了蹭,又叼咬住一块软肉,似亲似啃:“阿妩……” 低沉嗓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拖长的尾声莫名给人一种撒娇的意味。 撒娇?李妩为这个想法而愣了下,待回过神,男人的大掌已圈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了些:“阿妩,朕想你了。” “早上不是才见过。”李妩试图挪开他那只大手,试了两次也没用,只好回过头,借着透进帐中的朦胧光线看着他醉意绯红的脸庞,柳眉蹙起:“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朕没醉……”他哑声说着,又将她团团抱紧:“你让朕抱一抱,抱一会儿就好了。” 李妩被他抱了个满怀,险些没被闷死,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你松开点。” 搂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而后放松许多,她刚要透口气,下颌就被男人攫住。 “阿妩。”他低声唤着她,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那双狭眸幽深难辨,似醉非醉地凝着她。就在李妩被他这静静注视看得混不自在,想要避开时,男人的吻覆了上来。 她愣怔住,下意识想推开他,出乎意料的,他却没如平常那般深吻,而是贴着她的唇瓣,蜻蜓点水般碰了两下。 须臾,他离开她的唇,两根长指在她颊边摩挲:“真的是你么?” “不然还会有谁?”李妩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我怕又是在做梦。”裴青玄喃声道。 “你不是做梦,你是吃醉了。”李妩撑着身子要起来:“我让人给你送醒酒汤来。” 才将坐起,手腕就被扼住,她皱眉看他:“裴青玄,你别闹了。” 凌乱衾被间,男人还穿着威严庄重的檀紫色绣五爪金龙的锦袍,一张俊颜却红得不可思议,慵懒躺靠着,一错不错望着她:“你要去哪?” 李妩道:“不是说了,叫人送醒酒汤么?” “会回来吗?”他直勾勾看着她。 李妩也看出来,他真是醉昏了头,也不知那谢伯缙灌了他多少酒,倒闹得她无法安睡了。无奈扯了下嘴角,她迎上男人灼灼注视的目光:“这半夜三更,我还能去哪?” 见他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抿了抿唇,迟疑片刻,抬手拍拍他的手背:“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落下,他又看了她好一阵,终是松开了手。 李妩暗松口气,也不再与这醉鬼缠磨,忙下榻吩咐宫人端醒酒汤来。 待喂了他一碗醒酒汤,又吩咐宫人将他扶下去洗漱,李妩披了件衣裳,问刘进忠宴上的情况:“他这是喝了多少?我还是头一次见他醉成这般。” 刘进忠抱着拂尘,一副大吐苦水的模样:“娘娘您是不知,宴会结束后,陛下又留着肃王爷单独喝了一场,俩人喝了三大坛子的酒,这样大的坛子啊!” 他边说还边抬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李妩侧眸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眉心微蹙:“这副样子明早如何去上朝?” 刘进忠悻悻揣着手:“喝过醒酒汤,再睡一觉,应当不妨事的吧。” 李妩也没多说,摆摆手,示意刘进忠先行退下。 一个时辰前,紫宸宫偏殿。 两扇长窗大剌剌敞开着,清冷月色将殿内照得一片明澈,窗外竹影萧萧,殿内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对坐于长榻上,举杯共酌。 “陛下,您今日已喝了许多,还是莫要再喝了。”大渊第一位异姓王谢伯缙坐姿还算端正,意识也清醒着,望着对座喝得半醉的帝王,也能感受到他今夜的失态。 而这份失态丽嘉,若他没猜错,还是因着后宫那位贵妃。 “恒之,你我多年未见,今朝你总算回了长安,自要饮个尽兴,不醉不归。”裴青玄给他杯中又满了酒,俊美脸庞泛起红晕,不等谢伯缙喝酒,他自个儿先举杯饮尽。 待放下酒杯,他目光幽幽看了谢伯缙半晌,忽的笑了两声:“恒之如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可真是羡煞旁人。” 谢伯缙端着酒杯,回道:“陛下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又有大皇子那样聪颖出众的孩子,也是叫人羡慕。” “羡慕?” 好似听到什么笑话,裴青玄低低笑着,须臾,提起一口气,望着谢伯缙哑声道:“朕与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都是多年的兄弟,现下又没旁人,何必还与朕说这些客套话。” 谢伯缙面色肃然:“臣不敢。” “恒之,与朕说说话吧。” 绣着五爪金龙的长袖轻拂过桌面,男人盯着杯中潋滟的月光,喟叹般道:“自登高位,已许久无人能与朕畅言。” 孤家寡人,真真是高处不胜寒。 “陛下要说什么,臣都听着。”谢伯缙道,似表并未生疏,他也执杯饮尽,将空杯现给对座之人看过,又倒满了一杯:“但若是为贵妃之事,陛下您也知,臣于男女之事并不擅长,怕是无法替陛下解惑。” 裴青玄掀眸看他:“朕知道你不擅长。实不相瞒,当初在北庭,朕还以为你要打一辈子光棍。” 谢伯缙听了这话并无愠色,而是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臣亦是这般以为。” 哪知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当年裴青玄刚到北庭时,还会将腕间红绳给谢伯缙看,与他说起长安城里那位青梅竹马、两心相许的未过门妻子。而那时谢伯缙还是个不通情爱的武夫,满脑子只想着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对风月情事没有半分兴趣。 时隔多年,不懂情爱的谢伯缙娇妻在怀,儿女双全,早有心上人的裴青玄却姻缘多舛,虽说最终留住了那人,却都称不上快活。 “她不快活,一直不快活。朕看她不快活,心里也不痛快。” 裴青玄嗓音低沉,长睫垂下投下淡淡阴翳:“朕已尽力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凤印也捧给她无数回,想方设法哄她开颜,她说什么,朕都听她的,可她为何还是不快活?明明她从前……” 他本想说,她从前也爱过他。 话到嘴边,忽的又没底气说出。 他已不确定,她是否对他动过真心。 也许年少一切也都是她装出来哄骗他的,就如她对楚明诚三年的温柔—— 他与那个楚明诚,在她眼里,并无什么区别,都是被她捏在掌心、随意哄骗的棋子罢了。 这个认知叫胸口再次钝痛,索性撂开酒杯,单手抓过桌边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酒液没过喉咙,到达心口又化作一片绵延烈火的炽热,烧得诸般情绪愈发泛滥肆虐。 对座的谢伯缙看着皇帝这副失意神情,也有些不忍,沉吟许久,他低声劝道:“陛下,若这份缘分叫两人都这般痛苦,不如试着放手,也是解脱?” 这话出口,裴青玄眸光猛地一闪,坛中酒液也洒出不少,洇湿衣袍。 他却全然不觉般,泠泠月光洒在轮廓深邃的侧颜,静默良久,他抬头看向谢伯缙:“恒之,朕无法没有她。” 谢伯缙抿唇,本想说这世上哪有谁少了谁不能活的。 不等他开口,便听对座帝王又道:“就如你,若你家夫人要抛下你,你能放手?” 谢伯缙一噎,想到裴青玄所说的那种情况,眉头也拧得死紧,好半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肃穆:“我夫人不会抛下我。” 听他这副口吻,裴青玄哼笑一声,黑眸乜他:“看吧,劝人容易,自己做起却难。朕看你那妹妹若是哪天也不要你了,你也不比朕强。” 这话实不中听,若换作旁人,谢伯缙定一拳头就抡上去了。 然而面前之人既是皇帝,也是他为情所困、失意颓然的兄弟。 长指拢了拢,谢伯缙低头倒酒,语气平淡:“陛下,你与臣不同,你乃帝王,应当比臣更明白,越害怕失去的,越容易伤害自身。” “朕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裴青玄扯了扯嘴角,又似想起什么般,狭眸盛着的光彩渐渐黯下:“朕不是没想过,放她离开……” 这念头随着时间推移,看着她日渐沉寂、日渐悒郁,愈发频繁地于他脑中冒出。 他也知从前手段或许太过强硬,叫她心里生了芥蒂,是以这些年他一直尽力去弥补,得了什么好吃好玩或是稀罕玩意,都第一时间送去永乐宫给她。每日得空便去永乐宫陪她,夏日带她去骊山避暑、冬日去温泉行宫避寒,偶尔民间有些盛大趣事,也会白龙鱼服,带她出宫凑热闹。 除了放她离开这一条是他的底线,其余能做的,他已全力去做。 可她还是郁郁寡欢。 “朕实在不知,还能再做什么……” 一向沉稳的帝王嗓音透着困兽般的嘶哑,他双手牢牢撑着桌子,狭长凤眸泛着些许殷红,喃喃自语一阵,忽的抬头,定定看向对座之人,艰涩开口:“难道朕对她还不够好吗?朕甚至都不再指望得到她的爱,她为何就是不肯留在朕身边?哪怕还像从前那样,继续骗朕……骗骗朕也好。恒之,你告诉朕,朕还能如何?” 这惘然挣扎的语气叫谢伯缙心下也变得沉重,他已不是多年前那不懂情爱的木头,与自家夫人相知相爱的一路,也体会过爱一个人的甜蜜与痛苦。 那种滋味真是刀山油锅都比不过,如今看着好友为情所困,他有心帮忙,却又爱莫能助—— 毕竟这世间之中,情之一字,最为难解。 若能勘破爱恨嗔痴,也就不必在这红尘人海间继续沉浮了。 “陛下,你醉了。” 谢伯缙长叹,抬手去夺他手中酒坛,却被裴青玄推开:“让朕喝罢,这些话已憋在心头许久……” “朕无人可说,只有与你说了。” 眼见他今日决意要大醉一场,谢伯缙叹息地举起酒坛:“行,那臣今日就陪陛下醉一场。” 就如当年在北庭军营、在茫茫草原上,结为好友,酣畅醉饮,不醉不归。 月上中天,万籁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早春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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