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筝听得目瞪口呆,而后默默垂下眼,若有所思。 且不说主子自幼聪颖,博闻强识,便是她从小生长在长安,又怎会迷路半个时辰之久! 沉吟良久,她问音书:“主子和世子爷回房歇息了?” “是呢。”音书拿着筷子捞了块炖得烂乎乎香喷喷的羊肉:“世子爷体谅主子劳累,一回房里就叫人送水伺候洗漱,我离开的时候,正房已熄了灯。” 素筝斟酌道:“那你看他俩可有何异样?” 音书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异样?” 素筝见这反应,心里也有了数,只淡淡道:“没事,你继续吃吧。不过今夜之事,切莫与旁人谈及,主子堂堂世子妃,忽的消失了大半个时辰,难保有些黑心眼子的拿此事编排。” 利害都已掰碎了放在跟前,音书便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我记着了,绝对不往外说。” 夜色渐深,窗外又起了风,呼呼刮着窗棂。 李妩今夜身心俱疲,沐浴上榻后,很快昏沉睡去,而她身侧的楚明诚却是难以入眠。 灯会走散了半个时辰,一反常态的索吻,还有腕间那枚明显的牙印。 前两件事,他尚可寻到自洽的理由,毕竟灯会人多,走散并不稀奇,而索吻,许是她太过惊吓需要安慰,可那枚牙印…… 那像男子留下的牙印,如何会落在她的腕间。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只剩一个猜想——阿妩外头有人了。 楚明诚拧眉看向身侧安静熟睡之人,如何也不肯接受这等荒谬猜测。 一定有别的原因,阿妩怎会是那种放荡无德的妇人? 良久,他将身侧温软身躯拥入怀中,仿佛怕她遗失般,手臂拥得很紧。 与其这般乱猜乱想,不如明日醒来,亲口问她。
第13章 翌日清晨,天尚未大明,两声鸡鸣便将楚明诚唤醒。 他本想叫醒李妩一道去春蔼堂请安,扭头见昏昏床帐间,妻子双眸紧闭,眉头蹙起,似很不适,不由抬手往额上探去。 这一探,便有低热传来。 楚明诚心下一惊,也不再唤她起床,只吩咐丫鬟熬一副祛热的方子,另派小厮去请郎中。 李妩只觉鬼压床般,整个人浑浑噩噩,想睁开眼与楚明诚说两句话,无奈眼皮沉重难以睁开,还是听楚明诚说了句“你好生歇息,我自去给母亲请安”,她才稍放下心,由着意识继续沉沦。 另一头的春蔼堂,见着儿子独自来请安,赵氏抚着茶盏板着脸,冷笑连连:“正月还未过,她倒好,三天两头发起病来。到底是真病了无法来请安,还是压根不把长辈放在心上,躲懒不肯早起?” 楚明诚端坐在荷叶托首交椅上,昨夜未睡好,面上瞧着也有些灰淡,垂着眸恹恹地道:“母亲为何总将阿妩想得那般不堪?她是真的病了,人都迷糊得睁不开眼,儿子还能骗您不成?” “那可难说。”赵氏撇了撇唇,惆怅叹道:“老话说得好,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些年你处处向着李氏,心里哪还有我这个老母亲。唉,也是我命不好,生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又娶了个跋扈善妒的儿媳妇……如今膝下清冷,院落空寂,有时想想这日子也不知有何意思,倒不如两腿一蹬,早些去了,也省得碍你们夫妻俩的眼。” 这话说得太重,楚明诚这下坐也坐不住了,忙起身朝上拜道:“母亲这话真是折煞儿子了。” “你若真想叫我多活两年,就赶紧纳两个妾,好叫我早些抱上孙子。”眼见楚明诚要辩驳,赵氏抢先道:“你可别说我这是为难你,你仔细想想,哪家媳妇进门三年无子嗣,还拦着夫君不准纳妾的?单凭着无子、善妒、不事舅姑这三条,我就能休她李氏八百回了!也是看在你爱重她的份上,为娘我忍了这些年……” 稍顿了顿,见儿子今日好似没从前那般急着维护李妩,赵氏以为他是听进去话了,忙趁热打铁:“彦之,你可还记得你二叔母娘家那位明玥表妹?前几日她随她娘登门拜年,哎哟,小娘子出落得跟花儿一样,可水灵了,嘴儿又甜……” 楚明诚压根不记得什么明月圆月的,听得赵氏又要拉媒,只沉着嗓音道:“旁的娘子出落得再好,也比不上我的阿妩。” 说罢,又恭恭敬敬一拜:“母亲无其他吩咐,儿子先行告退,今日得回司衙上值,迟了不好。” 他都这般说了,赵氏自也不好再留他,不耐摆摆手:“去吧去吧。” 待楚明诚退下,赵氏将手中杯盏“砰”地放在桌上,扭头与晚秋嬷嬷道:“瞧瞧,过了个年,还是半点长进没有,一根死脑筋油盐不进!” “大清早的夫人何苦动气?”嬷嬷忙不迭弯腰替她抚背顺气,又压低声音道:“总归已备下了旁的法子,如今万事俱备,就欠一个好时机了。” 提到这事,赵氏心里总有些诡异的别扭,既想着事成,又担心事成后的麻烦,略忖了忖,她挑眼觑着嬷嬷:“人安排妥当了?” 嬷嬷点头:“妥当了。您放心,老奴亲自把关,绝不会错的。” 赵氏拿起帕子按了按鼻子,低低嗯了一声,也不再提。 晨间喝过一副药后,李妩低热也渐渐散去,待到楚明诚傍晚下值回府,她也恢复些精力,能下床相迎。 楚明诚见她虚披着一件品月色绸绣芙蓉单袍,素颜清婉,面色还透着几分苍白,忙伸手扶她:“你在屋里歇息就好,何需特地来迎?” 说着将人扶回榻上,关切问道:“现下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好多了。”李妩朝他轻笑,背靠着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又问起他今日回去当差的情况。 “一切如常,倒是周尚书家的小妾前几日给他新添一子,今个一早他给我们散了些喜糖喜饼。”楚明诚本是随口提起,然而话说出口,忽的联想起今朝赵氏说的那番话,心下莫名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古怪情绪。 李妩见他突然沉默,眸光微动,面上却不显,只笑着道:“这是喜事。周尚书是你上峰,府上添丁,咱们合该备份贺礼才是。明儿一早我就让素筝去库房挑些,包好了送去尚书府。” 楚明诚淡淡嗯了一声,仍是心不在焉。 李妩默了两息,到底还是扯了下他的衣袖,问了出来:“夫君为何心事重重?” 楚明诚稍怔,抬头看着眼前这张娇美病容,面露迟疑。 夫妻三年,李妩再了解他不过,这副模样绝对有事,于是又问了遍:“是有何事不能与我说?” 楚明诚抿唇,少倾,才迎着她清澈温柔的目光道出心底疑惑:“你腕上如何有一道牙印?” 话音才落,便见那张美人脸上的柔情笑意凝结,平添两分雪白。 李妩心口猛跳,大脑也陷入片刻空白。 他发现了。 怎么办。 裴青玄那个混蛋,故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摆明是要挑拨她与楚明诚的感情。 怪她疏忽,竟不知何时让楚明诚发现…… “阿妩…阿妩……?”见她脸上陡然褪了血色,又怔怔地宛若被摄了魂魄,楚明诚担心唤她:“你怎么了,别吓我。” 李妩怔怔回过神,再看楚明诚急切又诚挚的脸庞,长睫轻眨了两下,眼眶很快就盈满泪意,她带着哭腔低唤:“夫君……” 楚明诚见她要哭,更是惊诧:“这是怎么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 楚明诚闻言,心下大骇,难道真如他猜想的那样? 他慌得说不出话,下意识想拦着李妩,不让她再说,他怕自己无法承受那残酷的真相,如果撕开窗户纸的后果是和阿妩从此离了心,倒不如就这般糊涂过下去。 却见李妩垂下眼眸,悲戚抽噎:“昨夜与你走散之后,我遇到个醉汉,他对我出言轻薄,又要拉着我走,幸好巡防的金吾卫路过,将那醉汉吓跑,我才幸免于难。可作为女子,遇到此事,我怎敢声张……” 她越说越伤心,又掀起袖角,将那道仍旧明显的牙印露出,一滴清泪落于其上,浸着牙痕:“那醉汉意图不轨,我拼死挣扎激怒了他,他便狠咬于我,这才留了咬痕……夫君,此事关乎女子名节,昨夜我实在又慌又怕,不知该如何与你说,这才瞒着你。” 楚明诚听罢此番话,又惊又怒,同时内心深处又有一丝诡异的庆幸,惊怒的是妻子竟遭遇此等恶事,庆幸的是妻子并未背叛他。 诸般情绪在心头起伏,最后在李妩的眼泪下凝作无限的疼惜,他将哭成泪人儿般的妻子拥入怀中,温声安慰:“莫哭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平安无事便是最好。” 李妩娇弱靠在他怀中,哀戚抽噎:“夫君不怪我瞒你么?” “你遇到这样的事,已经够难过了,我如何还能怪你?要怪只怪我,没有看顾好你。”楚明诚轻拍着她,语气笃定:“你放心,此事只你我知道,绝不会传扬出去。” 目光又瞥过那截莹白皓腕上结了痂的牙印,过了一夜还这般明显,可见那歹人咬的时候有多狠辣。 “阿妩可还记得那醉汉模样?我派人暗中去打听,待寻到人,定把他一口牙都生拔了。” 李妩眼睫轻颤,眼前浮现裴青玄那张冷峻如玉的脸,不禁蹙眉,痛苦闭上眼:“不记得了。” 楚明诚见她脸色青白,也不敢再多问,只将人搂得更紧:“忘了也好,就当没这件事……” 和煦春风般的安慰在头顶絮絮响起,李妩靠在楚明诚温暖的怀抱里,心下一片挣扎悲痛。 欺骗固然不对,可她绝对不许她的婚姻遭到破坏。 至于裴青玄…… 那个疯子! 李妩痛苦地咬紧了牙,她该怎么办,该如何摆脱他。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日夜里的梦里,李妩梦到了裴青玄。 他一手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另一只手拎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看不真切,只知一味地逃跑。 直到她踉跄摔倒在地,扭头便见他一步步朝她走来,逆着光,那张英俊脸庞含着温和的笑意,连着嗓音也是那般温柔:“阿妩跑什么?” “你能跑到哪去呢?”他似喟叹,叹她的不自量力,忽而笑意更深了些,语气轻松:“阿妩,看看朕送你的礼物。” 语毕,他将那团黑漆漆的东西掷向她。 那东西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转,待滚到她的身边,她才看清那是楚明诚的人头。 长发凌乱,鲜血模糊,睁着一双不甘的眼,虚弱呻吟:“阿妩,我好痛。” “不,不要——” 李妩陡然惊叫。 漆黑床帷间,一双温热的臂弯连忙抱住她:“阿妩,怎么了?做噩梦了?” 李妩额前已然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她睁着木然的双眼盯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忽然慌张地抬手,去摸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胸膛,确定他完好无损,一阵释然泪意夺眶而出,她将脸埋进楚明诚怀里,紧紧抱着他:“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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