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他落笔时不慎跌落的泪。 她捻起帕子一角去擦那点水痕,又将那封和离书从头至尾看了遍,许是父亲文采太好,字里行间处处温情,就如她与楚明诚做夫妻这些年,琴瑟谐和,互敬互爱。 半点真心都无么?她又不是木胎泥塑的。 正兀自低眉垂泪,身后忽的笼上一片阴影,不等李妩反应,掌心的和离书便被抽走。 她吓了一跳,仓皇转过身,当看到光线明亮的屋内,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男人时,一张娇颜霎时雪白:“你…你如何在这?” 环顾四周,门仍是阖上的,难道说—— “朕在书阁转了两圈,并未寻到中意的书,又见你次兄想来凑热闹,便放他去了。” 似是会读心术般,锦袍玉带的男人深深看着她,嗓音低醇:“朕不过随意挑了间屋子闲坐,不曾想瞧了出妾心如铁的好戏。” 李妩扫过最右手边那高大的碧纱橱,眼睫颤了两下。 所以她方才说起真心时听到的那一声冷嗤,并不是错觉,而是他在出声? 一想到自己与楚明诚所说的话,都被眼前之人听去,李妩面上不由滚烫,连带着心间的怅惘悲伤也都被愤懑与羞恼所代替。她撑着桌面起身,怒目看他:“臣妇竟不知陛下还有窥听旁人谈话的癖好。” “和离书都签了,还算哪门子臣妇。” 裴青玄扬了扬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薄唇微勾:“况且是你们自己选的这间屋,如何能怪朕窥听?” 李妩一噎,而后咬牙:“装什么无辜,你今日过来,不就是想来看我笑话么?” 裴青玄宽肩窄腰,身量又高,垂眸看着面前娇娇小小的年轻妇人,像是看一只被踩到尾巴龇牙咧嘴的猫儿。 幼年时,她也常这般仰脸望着他,只那时是缠着他带她出去玩,眼里都是亮闪闪的请求,才不会像这般气人。 目光落至她乌蓬蓬的发顶,仍梳着妇人发髻,裴青玄凤眸轻眯,只觉碍眼—— 刚伸出手,李妩仓促往后退了两步,满脸防备:“这可是李府,我父兄就在隔壁,你莫要胡来!” 裴青玄眉梢微挑:“阿妩怕了?” “说不上怕,只是没陛下这般厚颜。” 李妩冷嘲,视线落在他掌心的和离书,神色愈冷:“如你所愿,我与楚明诚夫妻散伙,你心里可痛快了?” 痛快?裴青玄眼波微动,嘴上笑道:“痛快谈不上,只是瞧了出有趣的热闹罢了。” 见他生拆了她的安稳姻缘,还以一句无关痛痒的“热闹”概括,李妩心下愈堵,再不想与他废话,伸手去要和离书:“还我。” 裴青玄瞥过那白嫩掌心,非但没还,反叠起收进了袖里:“朕替你保管。” 李妩觉得荒唐:“凭什么?” 裴青玄看着她,眉目沉静:“你欠朕的。” 这语气太过坦然,坦然到李妩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答。再看他这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她知这和离书怕是难拿回来了—— 也罢,终归这纸文书是为了防止男女双方日后变卦而立,放在她这还是他那,细想并无区别。 想来就算没有这张纸,他也不会再让楚明诚有任何纠缠她的机会。 思及此处,李妩收回手,冷淡看他:“和离书已在你手,你也不必再因从前旧怨迁怒他和国公府。至于你和我……” 乌眸闪过一抹复杂怅惘,而后变得坚定:“我违背誓言在先,你毁我姻缘在后,一报还一报,至此以后,你我再不相欠。” 撂下这话,她抬步就走。 手腕却被一把扣住,下一刻,整个身子便被猛力拽了回来。 李妩失声:“裴青玄,你放开!” “今日脾气真是大得很,都敢直呼朕的名讳了。”裴青玄捉住她的腕子,毫不费力地将人提到身前。 自上次抱她洗沐,他便知道她的身量很轻,轻飘飘宛若一片云、一丝絮、一根白羽,浑身皮肉又娇嫩得很,稍用些劲儿就会留下印子,这叫他不得不控着些力道,免得捏碎她这把又脆又轻的骨头。 “你松开!”李妩挣扎着,后腰被迫抵着桌沿,膈得她是不适。 高大身躯微俯,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语调从容而淡然:“阿妩尽管将动静闹大些,将老师、你兄长、或是连楚国公府的人一齐招来,让他们都瞧清楚,看明白,也好彻底死了心。” 仿若被施了定身术,李妩停下挣扎,满脸羞愤:“我已照你所说与楚明诚和离,你还想如何?” “阿妩与你那前任夫婿说话都温柔如水,如何在朕面前就吃了炸药般。” 裴青玄眉心轻折,好似为此感到困扰,又盯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眸色暗了暗,抬手去抹:“你这眼泪,是为谁而流呢?” 李妩双手被扼住,动弹不得,偏脸想躲,那宽大的掌心又牢牢托住她的脸,最后只得睁着潋滟双眸瞪着他,无声表达着她抗拒。 “不说话?” 长指将她的泪擦得干干净净,男人嘴角噙着嘲讽笑意:“总不是为那个平庸草包落泪罢?可你方才还说,从未对他动过半分真心。” 他这话的语气十足鄙薄,李妩却嗅出一丝试探的味道—— 他在试探她对楚明诚的感情,是否真如她所说那般。 眸光轻晃了晃,她下意识往他的手腕看去。只这次衣袖遮得严严实实,她也不知那根红绳他是否还戴着,或是上次之后就摘了去。 裴青玄自也注意到她下滑的视线,眼神一暗,用力攫起她的下颌:“朕在问你话。” 李妩下颌吃痛,被迫抬头,对上那双幽邃漆黑的眼眸,她也敛了柔弱求饶的心思,只依他的要求,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给他回答:“我并非为他落泪,而是为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姻缘落泪。” “至于真心,那自是没有的。就如我与他说的,那时换做任何一个有权势有地位的男人,我都会嫁给他,与他恩爱甜蜜,与他夜夜欢好,与他……呃!”下颌陡然施加的力道叫她皱起眉头,再看面前脸色愈发阴沉的男人,她心下既惧又悲。 从前有多敬他、爱他,如今就有多遗憾、多伤怀。 可她知道她不能再哭,或是在他面前表现出柔弱怜人的姿态,更不能再与他打旧日温情牌,叫他产生一丝丝她还爱他的错觉。 该像对楚明诚一样,也叫他对自己彻底死心。 左右他心目中的阿妩已经毁了,旧日情谊也蒙上阴翳,不如破罐子破摔:“陛下,你说的一点不错,我就是个毫无真心、本性凉薄的女人。对楚明诚这般,当初对你,亦是如此。” 周遭的气压陡然低了下来,连同眼前之人那阴沉能拧得出水的脸色。 原本攫住她下颌的手也往下扼住了她的脖颈,空气逐渐稀薄,她在那慢慢袭来的窒息中,触到他涌动着疯狂戾气的漆黑目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激怒他了么?李妩眼皮动了动,索性放弃挣扎,只盯着他,嘴角扯起一抹轻蔑的笑,艰难出声:“你乃贤德…明君,咳…为我这种女人脏了手……可不值当……” 裴青玄幽幽睥睨着她,看着她因窒息而蔓延绯红的玉脸,如上好白釉瓷器罩上一层柔软绯纱,还有她那双便是如此情况也仍旧倔强清澈的乌眸,心下冷笑连连。 瞧啊,他当做明珠珍宝般从小珍惜、呵护的,竟是这么个人。 这样好的皮囊下,长着那样凉薄无情的一颗心,那样毒的一张嘴,字字在剜他的心。 如此可恶,他就该掐死她,一了百了。 可胸口的怒意都快汹涌溢出,却始终狠不下心,拧断这纤细脆弱的颈子。 “的确不值当。” 他陡然松开手,看着她身子不受力地软软靠着桌案,一只玉手捂着脖子,微鼓的胸脯因着大口大口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眼角也因濒死窒息而染上迷离薄泪,犹如受不住疾风骤雨蹂躏的花儿,娇柔又可怜。 喉间滚了滚,裴青玄再次朝她伸出手。 触及他眸中欲色,李妩大骇,转身就要跑,然而才转过身,男人坚实有力的臂弯便从后横过她身前,而后那高大炽热的身躯牢牢覆上后背,几乎要将她压趴在桌上。 “混蛋。”贴在后腰处的存在叫她都无暇顾及胸前横亘的那只手,她扭过脸,鼻子险些撞上男人的胸膛。往后稍倒了些,才堪堪抬起头,羞恼瞪着他:“你疯了,这可是太傅府……唔!” 他用行动证明,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大掌用力掐住她的脸,她被迫扭着身子迎接这激吻。 这几乎不算吻,他像在吃她,要将她的唇舌都撕咬着生吞下去般,要用另一种方式掠夺她的呼吸,叫她溺死在他的唇齿间。 李妩一开始还挣扎着,后来渐渐挣扎不动,只流着泪承受着他的吮吻,她试图麻痹自己的大脑,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直到她清晰感受到身后那无法逃避的直白的慾望,如遭棒喝,她回光返照般地剧烈挣动。 可怕的是,他亲她时是睁着眼的,两道视线在如此亲近又暧昧的距离碰上,他眼底的危险愈发浓郁,像是嗅到血腥而亢奋的兽,炽热气息强势而浓烈地笼罩着她,叫她心惊肉跳,浑身战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尤其在此处,她宁愿一头撞死。 在他的舌再次纠缠过来,李妩眸光猛缩,刚预备狠狠咬住,男人陡然离开了她的唇,在她错愕之际,猛地换进一根手指。 李妩报复性地狠咬住那根手指,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他却不知道疼似的,只勾着唇角,凤眸迷离地乜着她。 裴氏一族自来出美人,昔日太子更有清凤的雅称。事实也是如此,裴青玄无论是身段还是容色,放在长安城里都是数一数二,更别提此刻他眼尾潮红,薄唇还沾着些许水光,深深凝视着她——那双凤眸天生带着三分笑意,看谁都含情脉脉,现在离得这样近,她口中还含着他长指。 李妩心跳蓦得漏了两拍,她是经历过风月的妇人,怎会不知此番含指的模样多么引人遐思。 她连忙松开牙,面染红霞地将脸扭向一侧,心下羞恨得几欲怄血,这个孟浪无耻之徒! “怎么不咬了?” 裴青玄看着那已咬出血痕的长指,屈了屈,还能动,于是又抚上她那抹被吻得红肿的唇,狎昵按了按:“这张嘴这么爱咬,改日换些别……” “裴青玄!”李妩再听不下去,尤其此刻她还维持着这羞耻的姿势,腰后热意快要叫她的理智崩溃:“你当真是要逼死我么?” “朕若真想你死,方才就掐死你。” 他说着,掌心覆上她的双眼,又低下头,沿着她的后颈往下吻,嗓音又轻又哑:“阿妩,朕疼你都来不及,如何舍得叫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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