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真这么觉的?” “不然呢?”李妩蹙眉看他,觉得这男人可真是奇怪,既怕她惦记着前夫,又怕她不惦记:“那位孙娘子从前就爱慕着楚世子,如今她总算得偿所愿,嫁给心上人,想来日后定会一心一意待他。” “你早知道她爱慕楚明诚,你从前不会……”裴青玄薄唇轻抿,还是没忍住问:“不会吃味?” 李妩想了想,摇头:“不会。” 见他眼神仍带着探究,她夹起一块樱桃酥肉慢慢吃了,才道:“也许在你眼里,楚明诚软弱无能,不堪大用。然各花入各眼,你不喜欢,总有人喜欢。何况他的品貌家世,放在长安公贵之间,也算得上夫婿的中上人选。当年就算我与他已成婚,仍有些人不死心,想取代我坐那个世子妃的位置……更别说赵氏隔三差五就往院里塞些美貌丫鬟,或是在外安排些风流艳遇……我若吃味,岂不是天天泡在醋缸里,那日子还要如何过下去?” “况且,我心里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知道他不会做对不住我的事。” 说到这,李妩眉眼不禁浮现一份怅然的柔色。 裴青玄看得喉头发哽,只觉嘴里心里像是塞进了一缸子的醋芹,酸涩难言。深缓一口气,他往她碗中夹了块芙蓉鸡块,语气不冷不淡:“他便是再好,也娶了旁的女人为妻,与你再无干系。” 李妩瞥他一眼:“不必提醒。” 默默低头吃着碗中吃食。 裴青玄胸间愈堵,又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开始就不该问,现下好了,又叫她念起那该死的楚明诚。 一身无端邪火无处撒,再看下首那频频往上看的楚家人,裴青玄神情越发冷淡。 从前是看在阿妩的面子上,未曾找他们算账。如今楚国公府频频将李家脸面踩在地上,实在是愚蠢至极,不识好歹。 正思忖着如何惩戒,身侧传来一声轻唤:“你跟前那碗桂花酒酿若是不吃,便给我吃了。” 裴青玄恍神,侧身看向李妩,只见她双眸盯着他桌前那盏菊瓣翡翠汤盅:“我的吃完了,想再吃些。” 她愿意吃东西,裴青玄自是求之不得,以目示意宫人将那汤盏给她端去,也不忘提醒:“汤水可以喝,糯米圆子就少吃些,不然夜里要积食,又要喊难受。” 李妩嗯了声,拿起瓷白汤匙舀起一勺清甜软糯的桂花酒酿,慢慢吃了两口,忽又道:“你刚才是在想如何处置楚国公府?” 裴青玄眉梢轻挑。 旁人若揣测君心,那是杀头的罪过,但李妩猜测他的心思,他只觉得欣然:“看来阿妩与朕心有灵犀。” 李妩权当没听到他这腻歪话,自顾自道:“虽说楚国公府行事不地道,但他们到底于李家有恩,恩将仇报的事若做了,我父亲良心不安。” “那就由着他们这般失礼轻慢?那个赵氏从前可没少寻你麻烦……” “是,那对夫妇糊涂得很。”李妩淡淡扫了眼下首楚国公府的位置,虽隔着一段距离,但看赵氏的表情、楚明诚的脸色,还有那孙氏唯唯诺诺的模样,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会是番如何的对话——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治罪楚国公府,楚世子夫妇也会受到牵连,他们无辜遭罪,实非我愿。赵氏这人呢,第一看重儿子,第二喜欢摆谱,夺了她儿子与摆谱的机会,比直接杀了她更叫她痛苦。” “阿妩有主意了?” “将楚明诚调去外地任职吧,越远越好,最好三年五载也别回来。”李妩垂下眼睫,嗓音不疾不徐:“让孙氏陪他一起,小俩口去外面过,离这对老的远远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据朕所知,楚明诚不喜孙氏,便是前阵子圆房,也是赵氏从中使了手段。” “现在不喜,日子长了就喜欢了。” 感受到那落在面上的目光灼热几分,李妩侧过脸道:“他是个软心肠的好人,只要孙氏不是什么品行刻薄的蠢货,日子久了,楚明诚瞧见她的好处,自会看在正妻这个名分上,给予她应得的爱护与尊重……” 这话换来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你倒是了解他。” 李妩:“……” 缓了口气,她斜挑起眼看他:“你今夜杯中盛的是酒还是醋,怎的说一句酸一句?” 裴青玄一怔,俊颜不自在绷起:“朕没有。” 李妩轻抚温热的杯壁,不置可否:“总之你若想替我出气,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多余的事便别罢了。不然狗急跳墙,真逼疯了赵氏,她那张嘴巴可不是省油的灯……” 就是要温水煮青蛙,让赵氏有苦说不出,只能憋闷着慢慢熬。 至于楚国公,所谓娶妻当娶贤,赵氏那性子,她不好过,折腾不到儿子儿媳,就只能朝楚国公撒气—— 往后楚国公府的日子,怕是少不了热闹。 想到这,李妩扯了扯嘴角,很轻地笑了声。 “就这么高兴?”裴青玄问。 “高兴谈不上,只是忽然觉得,难怪人人想当皇帝,原来手握权势,操纵旁人命运,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她与赵氏斗法那么久无法解决的麻烦,如今不过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迎刃而解。 就像当年,她与裴青玄的命运,也不过是太上皇的一道旨意,就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无上的皇权,的确太容易改变一个人。 她静静看着眼前金冠玉带的男人,仍是记忆中的俊美无俦,却再无从前那般温润澹然的气质。 可她又如何去责怪他呢?他若仍是从前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怕是早就死在北庭,成为一具埋在冻雪里的枯骨,哪还有今天高坐帝位,受世人顶礼膜拜的一日? 这本就是个悖论。 裴青玄看着她突然间魂不守舍的模样,浓眉轻折,唤了声她的名:“可是哪不舒服?” 李妩摇了摇头:“大概是有些累了。” “朕扶你去偏殿歇息。” “不急。”她往殿中投去目光:“先开宴吧,看过一支歌舞,我再回去歇息。” 裴青玄仔细凝视她好一阵,见她脸色尚可,这才放下心来,转而举杯致辞,宣布开宴。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衣着鲜妍的宫女们端着各式珍馐美食鱼贯而入,又端来美酒浆饮,时令果子。位于两侧的宫廷乐舞也开始演奏起来,身段婀娜的舞姬们随着优美的乐声登场,翩翩起舞。 太上皇平素最好歌舞宴饮,只今日注意力都放在那位贵妃身上。 许太后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以帕掩唇咳了一声:“盯那么久作甚?” 太上皇回过神,皱眉看向许太后,想着反正这老妻八成也不会替自己说话好了,语气也变得不再客气:“去岁办了一场选秀,我还当你儿子总算想明白了。没想到还是一根筋的臭德行……真不知这个李氏有什么好?若说容色,世间比她貌美得可不在少数,像是……” 他本想说,他最宠爱的女儿丹阳公主就远胜过这个李妩,转念想到丽妃、五皇子和丹阳的下场,心下感伤惆怅,遂也不再多说,低头端起酒,一杯接着一杯。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曾经的天子,如今就是个笑话。 罢了罢了,管她到底是沈贵妃还是李贵妃,终归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也管不着。 在这一点上,这对旧日帝后倒是难得有了默契—— 许太后看着上座满眼关怀的皇帝,再看李妩那副淡漠模样,心下感叹,唉,真是一对孽缘。 她现在旁的也不指望了,只盼几月之后,李妩能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这一场中秋宫宴,裴青玄陪着李妩早早离席。 而帝妃离开后,楚国公府一家子才稍稍松口气。 当日夜里乘着马车离宫,赵氏就迫不及待将楚明诚叫上她和楚国公的马车,板着脸警告:“我早就与你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前太子失势,她能翻脸无情攀附你,便也能在旧爱归来后,一脚蹬掉你,攀上更高的枝!” 说到这,她冷哼了两声,眉头却又忧愁得紧紧拧起:“她现在是贵妃,腹中又怀了皇嗣……糟了糟了,我们还大张锣鼓得将孙氏娶回来,下了那么多聘礼!国公爷,你说她会不会记恨我们?天爷菩萨,你真是瞎了眼,这样无德无品的女人,竟给她这样好的造化!陛下也是的,他是……” 一句“瞎了眼”还未说出口,就被楚国公狠狠瞪回去:“你这脑袋不想要了,就自个儿撞墙去!别因着你这张破嘴带累了我们整个楚家!你也知道她现下是贵妃了,你还敢大放厥词,口无遮拦?家门不幸,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蠢妇。” “你就知道说我!我不也是心急么。”赵氏委屈地扯着手绢,一张脸皱成一团:“我怎知李妩与陛下早勾搭上了?又怎知她还活着?若是知道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将孙氏娶进来啊……” 稍顿,她忽然想到什么:“不如明日去孙家一趟,叫他们还回些聘礼来?” 这话一出,楚国公脸都黑了。 楚明诚也紧皱起眉:“母亲,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那你们说还有什么办法吗?李妩那人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早先又与我结怨,去岁和离时咱们待她也不算客气……她定是记恨上了。”赵氏越说越绝望,甚至脑中还冒出李妩与皇帝吹枕边风的画面来,一颗心冰冰凉,浑身都针扎般难受。 “阿妩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楚明诚反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赵氏气急败坏地拿帕子砸向楚明诚:“你瞎了么,看不见么?她坐在陛下身边,肚子都那么大了,她还不是那种人?” “母亲,你不要再对她出言不逊!”楚明诚紧握拳头,想到旧日种种,再想到今日所见所闻,心下既悲且愤,又忍不住对赵氏生出怨怼。 又争辩了一番,最后还是楚国公板着脸叫停,让楚明诚换去另一辆马车。 楚明诚早已不想再在这压抑窒息的马车里待着,更不想再看母亲那张刻薄狰狞的嘴脸,马车还没停稳,他就赶紧跳下车,回了孙氏坐的马车。 “我真是造孽,如何就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赵氏锤着胸口,低低哀嚎起来。 楚国公早已看厌她这手段,一言不吭地由着她嚎,等她嚎不动了,这才道:“明日备上厚礼,陪我去趟李家。” 赵氏惊诧:“去李家作甚?” “送节礼,顺道赔罪。”楚国公说着,思忖一阵,又道:“再过上几日,我得病上一场……趁着这机会,将爵位传给彦之……” 赵氏更惊:“传爵?” 一般都是老子死了,儿孙才能沿袭爵位,像这种老子还活着便将爵位沿袭后辈的情况,少之又少。 “唉,若不再将爵位传给彦之,这公爵之位怕是要在我手上丢了。”楚国公长叹口气,再看赵氏,语气也严厉起来:“日后再让我听到你妄议陛下与贵妃,就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将你打发回云梦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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