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报复你,我也不想那样对孩子,可、可我没有办法……” 她急切的语气里透着几分颓败的哭腔,连着眼眶也染了红,哀哀哽噎:“我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我知道我该爱他的,可我克制不住,我……我不行,我是个糟糕的阿娘……” 糟糕到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去爱。 温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颊边滚下,落在交叠握在一起的手背,如灼烫岩浆,在心尖烫出一颗颗血泡。 李妩无力哭着,脸色苍白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裴青玄见她情绪不好,忙松开她的手:“是朕不对,你别哭。” 再看胸间那把匕首,他凭着经验估计陷入深度此刻拔出并不致命,遂咬紧牙关,抬手拔出,掷于地上。 李妩愕然看他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泪水一瞬都忘了落。 裴青玄肃着面孔,单手捂住源源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口,又扭头朝外吩咐:“刘进忠,去请太医!” 外间的刘进忠乍一听到这吩咐愣了下,为稳妥起见,探进半个脑袋看了眼。 这一看,刚好看到地上染血的匕首,险些没吓个三魂归天,再不敢耽误半分,拔腿就往外跑:“奴才这就去!” 寝殿内,裴青玄随意扯了布料,动作熟练地处理了出血伤口,又回过身,若无其事般安抚着泪痕未干的李妩:“阿妩别怕,没事的……朕方才那话,并非责怪你的意思。你才不糟糕,朕的阿妩世间最好,再无比你好的小娘子。” 长臂揽过她纤薄的肩头,他哑声道:“你若不想见皇儿,不见便是。你将他带来世间,已吃了不少苦,无须再这般苛责自己。何况这世间本就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父母必须爱孩子。” 稍顿,他自嘲笑笑:“朕的父皇,不也是不曾爱过朕?朕还不是好好活着。” 怀中身躯好似僵了下。 少倾,她抬头,一双噙泪乌眸定定望着他。 看她哭红的眼眶,裴青玄胸间隐痛,面上却不显,不紧不慢擦去她的泪,就如从前无数次那样,温声细语哄着她:“别怕,御医很快就来了,叫他看过,自有对策。”
第64章 冬日暖阳笼着屋檐冻雪,稍融水渍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几只鸟雀在枯枝上啾鸣蹦跳,为萧条寒冬添了几分生机,然永乐宫内却是一片死水般的阒静。 良久,搭在李妩腕间的帕子才收走。 三位御医交头接耳商议了好一番,才推出一人答话:“回禀陛下,娘娘分娩时气血大亏,所幸身体底子还不错,日后多加调养并无大碍。至于不愿见到小皇子……实乃心病所致。” “心病?”裴青玄蹙眉,担忧看了眼身侧安静坐着的李妩,转脸再看御医:“仔细说说。” 御医躬身道:“臣等行医多年,也见过数桩与贵妃娘娘相似症状。部分妇人产子后,会情绪低落、郁郁不欢,严重者还会狂躁易怒,寝食难安,幻视幻听,甚至、甚至……”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御医悻悻咽了下口水,头垂得更低:“严重者会出现轻生或者虐婴的行为。” 霎时间,本就静谧的殿宇更是静可闻针。 裴青玄面罩寒霜,语气也沉下:“你们确定没诊错?” 三位御医齐齐掀袍跪地:“臣等不敢!” 眼见裴青玄的脸阴得快要滴下水来,李妩慢悠悠抬起眼帘,轻声问:“此症可有法子治?” 有人递了话茬,为首御医忙不迭接话,战战兢兢答:“回娘娘,微臣可为您调配一副舒心汤,日常饮用,有调理情绪,醒脑开窍、疏肝解郁之效。但…心病还须心药医,此等妇人产后悒郁之症,还须以自身纾怀为主,汤药仅为辅用……” 稍顿了顿,御医又道:“至于与小皇子亲近,为着娘娘身心着想,不可操之过急。依臣等愚见,可循序渐进地与小皇子接触,慢慢适应。” 裴青玄听得额心直跳,胸间也窝着一团火:“尽说些废话!” 天子一怒,威严深重,莫说御医,殿内伺候的宫人也齐刷刷跪地,叩首连连:“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妩在旁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往寝殿走去。 “阿妩?”裴青玄唤她。 她没回头,只道:“有些乏了。” 眼见那道纤细身影走向内殿,裴青玄眉心微动,转脸看向御医:“立刻下去写方子,汤药熬好后即刻送来。” 也不等御医们应声,帝王高大的身形便从紫檀荷叶托首交椅起身,亦往寝殿而去。 待橐橐靴声彻底隔绝在里,地上跪着一干人长舒口气,死里逃生般面面相觑,皆是苦笑,皇家的差事不好当啊。 寝殿之内,安神香从雕花鎏金兽形香炉的孔隙里袅袅升起,很快又丝丝缕缕隐没于空气。 “方才御医也说了,你抗拒皇儿只因产后心病,并非你本意。” 裴青玄大步走向榻边静坐的李妩,见她一副怔然出神的模样,语气也放得温和:“阿妩,你不必再责怪自身。咱们慢慢喝药调理,纾解心情,待病好了,再亲近他也不迟。” 在御医来之前,李妩便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现下听到御医确诊,内心并未多少波动,更多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现下听得裴青玄安慰,她抬起眼望着他:“我真的会好么?” 轻柔缥缈的语气叫裴青玄心下一紧,黑眸紧紧凝视着她映雪如霜般的脸庞,他握住她的手:“宫里有最好的御医、最珍贵的药材,你一定会好。” 这目光太过笃定,灼热逼人。 李妩垂下眼,视线落在他紧握的那只手上,淡粉唇瓣动了动。 刚想说什么,外头响起太监的高声通禀:“太后驾到——” 裴青玄眉梢轻挑,朝外看了眼,松开李妩的手:“八成是听说请了御医。” 李妩抿唇不语,只往他胸膛扫去。 还好伤口叫御医处理了,衣袍也换了新的,不然许太后见了怕是麻烦。 “阿妩别担心。”察觉到她的视线,裴青玄云淡风轻笑笑,长指撩过她耳畔碎发:“一点小伤,养几日就好了。” 李妩淡淡嗯了声,想了想,还是多说一句:“以后你莫要再做这样的事。” 裴青玄微诧,看向她的眸光带着隐秘的热切:“阿妩是在……” “你别多想。”李妩截断他的话,眉眼认真:“弑君之罪太重,我担不起。何况我很早就与你说过,我不需要你要死要活拿命赔我,这于我毫无意义。” 男人俊颜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长睫轻垂:“朕知道了。” 李妩不再看他,起身走到铜镜旁,照了照衣裳发鬓,确定无有不妥,才道:“出去迎一迎太后。” 裴青玄按着她的肩坐下:“你歇着便是。” 说罢,他大步往殿外走去。 大抵是许太后与御医说话耽误了些功夫,过了好一阵,她才随着裴青玄入殿。 一见到靠窗榻边坐着的李妩,她满脸忧色,急急上前:“你才生不久,如何就起身了?快快快,阿玄,快扶她到床上躺着。” “太后莫担心,这几日一直躺着,就方才起来一会儿。” 李妩说着,又要与许太后行礼,很快就被按了回去:“这里也没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你好生歇着。” “阿妩谢太后。”李妩颔首,算作做礼。 许太后往后退了两步,视线在李妩面上来回转了好几遍,不禁感叹:“唉,女子生产是儿奔生、母奔死。这一遭,着实苦了你了……瞧这脸瘦的,都快没有了,那些养身补气的血燕啊鹿茸啊当归啊人参啊,可都有吃着?” 李妩答道:“太医院开的补汤,每日都有在吃。” “那就好,那就好。”许太后连连点头,只是越看面前这张清瘦苍白的小脸,越是心疼:“得多吃些,此番亏了这样多气血,吃再多也不为过。我库房里还有几株品相极佳的老山参,这回也给你带来了,待会儿吩咐下去,让御膳房每日给你炖鸡汤喝。” 许太后盛情太过,李妩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母后,您坐下说话。”裴青玄扶着许太后到一旁坐下:“进殿这样久,一口茶还未喝,先喝口茶再说。” “哪里久,我这才刚来。”许太后嘴上嘀咕,但还是顺着坐到榻边,端起暖胃的参茶喝了一大口,随口说道:“都快二月了,外头的风还这样冷,好在看天色,是没有雪落了。” 放下白玉定窑茶盏,她又与李妩问过一阵温凉,才切入正题,语气都变得谨慎了些:“方才御医将你的情况都与我说了……阿妩,你当真不愿见到孩子么?” 李妩一怔,不知该如何答。 裴青玄眯眸:“母后,御医说了,不必操之过急。” “我知道,我也没急嘛。”许太后觉得委屈,她知道永乐宫的情况棘手,自己此刻或许不该来裹乱,可又实在担心李妩和小孙子的情况。现下椅子还没坐热,话也揣着十分小心了,自家儿子还一副防什么的模样。 李妩也知许太后并非恶意,缓声答道:“我想照着御医的意思,想喝一阵汤药,平日里……也会试着去看看孩子。” “对对对,药喝着,孩子也看着。”许太后听她这话,也放下心来,又宽慰着:“你初次做母亲,不适应也正常。当年哀家生皇帝时,生下好几日都还做梦般,后来多陪着看着,才有了为人母亲的实在感。说句实话,孩子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大多的感情,还是养的时候慢慢养出来的……老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你当那些大户人家的主母为何孩子一断奶,就急着将孩子抱到身边养?就是怕孩子不在身边,母子生分了。” 她絮絮传授着养儿的经验,末了,又想到什么,扫过李妩的胸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拿起帕子掩唇,轻咳了一声:“坐了这样久,皇帝,你去将孩子抱过来,给哀家瞧瞧。” 裴青玄刚要吩咐刘进忠去,许太后强调:“自己的孩子,自己去抱!” 裴青玄蹙眉,刚欲开口,便听李妩道:“你去抱吧。” 后宫两位女主人,四只眼睛定定看着他,裴青玄抿唇,无奈说了声好。 待他一离开,许太后手臂撑着榻上黄花梨小桌几,微微朝李妩凑去些,连着声音也低了:“阿妩,你可有奶?若是自己能喂,再没比这与孩子促进关系更好的法子了。” 李妩猜到许太后支走裴青玄是有话要说,只没想到一开口就问到这个,心下微窘,面颊也有些发烫。 但同为女子,倒也没什么好忸怩的,握了握手指,她轻点了下头:“有。” 稍顿,又蹙眉:“这两日涨得疼。” 她私下里问过乳娘,乳娘说妇人生产后一般三日左右会出,她气血亏,卧床养了好几日,才觉胸前隐发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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