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名没姓的匈奴小子落在了敌国,想也知道他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辽阔的草原上,已经没有人在期待着他的归来,就连栾提顿的父亲也盼着他早点死,免得回来给他亲爱的小儿子添麻烦。 可栾提顿偏没有顺他们的意。 十年后,草原上突然出现了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新势力,如同旋风般席卷了整个草原;直到弯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老单于都没有认出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那个失散多年的大王子。 “我只问你一件事,”新任单于浑身浴血,却有一双安静的眼睛:“我被你的新阏氏暗害,被当成牛羊一样卖给荆人的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 老单于抬起浑浊的眼。 他嘴唇颤了颤,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说什么呢? 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嫌弃这个大儿子带着荆人的血脉,是个孬种;还是说其实他本打算亲手将这个儿子杀死,若不是他生母以性命相胁,栾提顿甚至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 栾提顿闭了闭眼,此后余生,关于他的父亲,他再没有提过半个字。 弯刀利落地一抹,同源的血液就这样肆意地溅上了新任单于的脸颊。 十年泣血,鸣镝弑父。 此后数年间,栾提顿的大名响遍了整个草原,在中原地区陷入了各路起义军的混战时,这位年轻的大单于也开始了他统一草原的道路。 时至今日,匈奴在他手下,已经渐渐有了大一统的趋势。 顾安南敢从他手里抢人,已是做了旁的中原势力想都不敢想的事;要他正面应战,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一支中原部队,想过要真刀真枪地和匈奴人直接对上—— 因为那和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栾提顿既然来了,难道还真的能容你将我这个未过门的阏氏带走吗?”暮芸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战实在是势在必行,避无可避了。” 她抬手在“塔汉山”中间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流线,而后指着眼前湍急的河水道:“如果只有塔汉山,今日我们必死无疑,但好就好在,我们还有这条脱木尔河。” 湍急的河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栾提顿拥有世上最快的骑兵,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他一定会追上来。如果到时候大部队还是在平坦的草原上……后果不用我再说了。”暮芸抬起头来看着顾安南:“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也打了小半辈子的仗了,用不着你教我。”顾安南看了她一眼,一挥手道:“何三,带她走。” 何三道人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束着手没敢动:“老顾啊,要不你再听听?” 顾安南转身就要走。 “顾安南!”暮芸挣开了何三来扶她的手,上前一步踮脚扯住了顾安南的衣领。她手上还带着被长刀划出的伤口,随着紧攥他衣裳的动作,泛着一点甜甜的血腥气:“你便是想杀我,也得过了今日再说!难道你真要把自己手下的队伍全都葬送在这才甘心?!” 她离得太近了,近到顾安南都能听见她跳得飞快的心。 “想活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让一队老弱带着粮草辎重做陷阱,在平原上做诱饵等着栾提顿——你带着其他精锐,现在就渡过脱木尔河,绕路从背后偷袭!” 顾安南眉峰轻轻一挑。 “你真是一点没呐,殿下。”他终于戏谑开了口,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高大的身影几乎整个罩住了她:“还以为我会像之前一样,比狗还听话?” 男人深邃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伤心,却被飞快掩饰过了;他按住她的手,一点点坚定地从自己身上挪开:“别做梦了。” 何三道人在二人身后看着,心说这也不怪老顾心焦,实在是帝姬的提议太过离经叛道——她这话听着有理,实则是让顾安南做几百年来第一个正面迎击匈奴人的中原人。 怎么听都像是劝他送死。 何三在心里嘀咕道,早就听说辅政帝姬容色极艳,行事作风却有点“疯”,如今她竟然想和匈奴单于栾提顿硬碰硬…… 传言不虚啊。 顾安南的压迫感实在太强,饶是暮芸,也忍不住在他的逼视下后退了一步。 “为了大多数人能活,总要有人死。”暮芸仰起头,露出脆弱却精致的颈项:“只要你愿意采纳这个方案——我愿意去做这个必死的诱饵。我不要你的精兵,只要一百个奴。” “得了吧,”顾安南垂眸不再看她:“何三,带她回去,我没工夫同个战俘在这闲扯。” “你若想做这中原的雄主,开万世之太平,就得去做古往今来旁人都不敢做乃至不敢想的事。”暮芸伸手将他微微翘起的衣领抚平:“若我战死,就当是给你赔命。” 她说完这一句,没再等顾安南的回答。 暮芸抓住马缰,用尽全身力气重新跨坐在了马背上,金灿灿的阳光携着草原上清冷的风吹过来,给她飘扬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勒紧马缰,骏马在柔弱的美人身下发出长长的嘶鸣。 “顾安南,随便你听或不听。”暮芸轻声一哂:“反正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V前日三,V后日六,每日上午九点更新,感谢姐妹们的支持!
第4章 公主与悍匪(四) 天地浩渺,暮野四合,暗沉沉的天幕上压了一层又一层沉重的云,将最后的星月光亮也遮蔽殆尽;脱木尔河前的旷野上散落着零星的营帐,其间还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炊烟。 这些烟孤魂野鬼似地飘着,升入半空,又归于虚无,不远处深黑的夜幕里,似乎有匹马呛了点烟进去,遂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响鼻。 马的主人皱了皱眉。 “派人探过了没有,”右谷蠡王用拇指按了按鼻子,颇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头:“没有问题就冲锋,草原夜里太冷了。” “大,还等什么探子?你也瞧见了,荆人像绵羊一样软,我们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干等?” 右谷蠡王身边的年轻人打马凑到他身边:“大单于最不重视我们这一支,才让我们出来做这种下等围剿的活!早些杀光就回去吧,杀几只荆羊,又有什么难的?” 右谷蠡王胯|下的战马踱了踱步,马鞭在他手中被拎成一个卷,漫不经心地指向了前方灯火通明的荆人营帐:“吾儿说得对。你看,荆羊们虽生了许多火,动静却不大。” 年轻人赤着上身,从鼻子里哼了口气答道:“自然是荆羊想装人多吓唬我们!” 不远处,一名身披黑羊皮的匈奴大汉朝着他们策马奔来,速度虽快,却因为马蹄被包裹的缘故,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便是方才他们派出去的探子。 匈奴大汉到得近前,下马单膝行礼:“谷蠡王!荆人营地虽大,里面却只有百来个人,且都是很瘦小的奴隶!” 百来个人。 还都是奴隶。 五里之外,塔扆崋汉山下,何三刚刚安顿好自家的大批人马,独自踏上山腰;他远远看着远处营帐地明亮的火光,一双手交握起来,掐得死紧。 “老顾真是疯了。”他汗水流了满脸,尤自紧张不觉:“千里迢迢过来不就是为了抢亲么,如今竟然又真的把芸殿下丢在那里送死!” 暮芸在成为辅国帝姬之前,在大荆朝就靠四个字闻名——骄奢淫逸。 她前半辈子干过最苦的活恐怕就是祭天的时候得亲自挑一盏灯,平日里瓜果若是不处理就端到她面前,恐怕暮芸都不认得那是个什么物。 总而言之,乃是个手帕掉在地上都不会亲自去捡的主。 叫这么个娇柔的美人去对匈奴蛮子,老顾这心该不是石头做的吧! 不过…… 何三想到这里,眼前忽然毫无预兆地闪过了三年前他在死人堆里捡到顾安南时的情形。 那时的顾安南满身黑灰,一身死寂,以他那副尊容,与其说是个人,还不如说是一摊烂肉。在距离死人堆不远的地方,成群的野狼亮着通红的眼,对着仍不肯松开刀的顾安南发出威胁的低吼,仿佛只等着这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就要扑上来将他啃食干净。 何三花了天大的力气才将顾安南带走,又花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才让他勉强有了个人形。 后来那么多的时间里,何三问过很多次,问顾安南究竟是如何从大内禁军统领落魄到了这个境地,顾安南却绝口不提——只是在某个他昏昏发热,险些见了阎王的晚上,何三从他口中听见过一声很低很低,如同叹息般的呼唤。 “阿芸……我疼。” 那时他伤心欲绝,病中破碎的目光,简直让何三这个外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阿芸。 应该就是,芸殿下吧。 可若真的是心心念念,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人,如今又怎么真的能舍得让她自己赶赴这样的死地? 何三不明白,他只能跟着忧心。 “帝……云二姑娘要的东西都给送去了没有?”他抓过前来汇报的副将:“可千万给她准备全了!缺什么你就赶紧说!” 副将将腰上别着的木板扯下来,上面是用炭条写得几排小字,面色古怪道:“倒是不缺啥,但是用这些破东烂西真能退敌吗军师?” 何三抓过木板一看—— 不要粮食,但运粮食的大车三十辆;不要弓箭,但要走了他们顾大帅囤了两年多的全部烈酒……另外还要一些烧火做饭才用得上的铁火钩?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连个正经武器都没要?”何三道人急得汗珠啪嗒啪嗒往下砸:“这这这!” 副将也挠头,诚恳地指着脑袋问:“这姑娘长得好看,但该不会是个疯娃吧?” “是有点疯,”何三看向远处即将迎战的百奴营地,觉得舌头都有点发麻:“不管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副将咋舌:“这么好看,又年轻,要是死了也太可惜了。” 何三捧心道:“……我就是怕她死啊啊!!!” 除了栾提顿带来的生死威胁外,最令他忧心的就是暮芸的身份—— 毕竟这位帝姬对于今日的大荆百姓来说,其重要性已经远超一位寻常的长公主了。 三年前,若不是帝姬带着人死守长安,以命相搏,只怕半个大荆的百姓早已成了坟下骨,土中魂;到了现在,更是人人都知道,这位娇生惯养的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荒蛮的边塞和亲。 是为了这个守不住的天下。 也是为了天下里必须被守住的生民。 是以在中原大地上,几乎所有能喘气的人都念着芸殿下的情,都承她的好——如果暮芸真的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在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若是瞒住了还好,若是瞒不住,又或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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