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满是红尘烟火,她脑子里却总是翻来覆去地想着方才章厘之说过的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不能老是推开他;若真伤心了,就真的留不住了。’ “这姓顾的臭流氓,”她有些懊恼地甩了甩袖子:“总在这种紧张的时候给我添闲愁。” 冷不防肩膀忽然被人从背后大力拍了一下,她回身慢悠悠道:“一天不捉弄我你……” 然后,暮芸就和拿着画像的士兵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手这么欠,竟然不是顾安南! 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聚在一块对着她啧啧称奇:“奇了怪了,背面看明明是个绝代美人儿,怎么转过来竟是个二麻子样?” “二麻子”暗中腹诽,面上却装出害怕的样子:“几位军爷有什么吩咐?我家相公还等着我回去做夕食呐。” “让他不用等了!”士兵大手一挥:“带走带走,虽只有一面好看,但也勉强凑个数吧!” 暮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被人像提鸡崽似的抓走了,二话不说就被丢进了拉货的驴车——里面竟有不下十数个女子,全都被捆了手脚鹌鹑似的蹲在一处! 她拉开侧面的车帘,只来得及和刚刚赶回来的兰兰打上一个匆忙的照面—— 继而就被粗暴地捆住了。 兰兰站在原地发了会儿蒙,而后撒腿就跑,半城之外,正在点心铺子里称松子糖的“江老爷”心头忽然别别一跳。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知道这心慌来自何处了。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兰兰扑在他脚边磕头,哭得妆都花了:“夫人被牧州丘八抓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正常男主:“她害死我恩师,我与她势不两立再无瓜葛!” 顾大帅(烧纸.jpg):“歪,老头儿,仇报不了啊,我下不去手,就这样,挂了吧。” 海圣人:“……小子,你可孝死我辣!”
第36章 风雪见白虹(一) 幻园日光熏熏, 距离白虹宴还有二十二个时辰。 暮芸同众女在马车中颠簸了小半个上午,走走停停经过无数路口,终于拐进了一处僻静街巷;暮芸贴着马车边上听到, 外面负责转运她们的人交接了两手,隐约听得是在说什么“货色不好, 使者看不上”,“要么还是去官妓里买”。 看来抓自己的不是寻常门户了。 兰兰能找到自己吗?她会向谁求助? 想来想去, 最近的应当就是章厘之章将军。但他在牧州也只有个总兵的壳子,单看这家敢动用兵员去大街上问也不问地劫掠妇女,便知道不是章将军能惹得起的人。 先自救吧。 正想着,马车厚厚的毡布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刺眼的光线从外面泼进来, 惹得暮芸不适地眨了眨眼,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已先被人拎螃蟹似地拎着身上的绳索给提了下去,同众女一道像盘子菜一样地给聚在庭院中央。 身边呜呜嘤嘤的声音不绝于耳,暮芸这才发现, 原来她们竟还不是第一批。 这些女子的年龄从十五六到三十出头不一而足,衣裳贫富贵贱都有,暮芸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共性, 只好先去打量这处庭院。 这里显然是后宅里的角院, 两面是抄手游廊, 一面是齐整的廊房;身后一处满月式的月亮门, 旁侧还支出了两支不咸不淡不开花的小梅枝来。 她被挤着站在庭院中央,抬眼一瞧, 看见不远处重檐亭露出的一个素色尖顶;抄手游廊之下, 更挂着湖绿色的大片帘幕。 “这地界不小啊。”她发丝里白玉般的耳朵动了动:“外头还有流水, 想来应当是有内湖的。” 简单古朴,素雅端致,看似大大方方十分低调,但如果仔细去瞧,就会发现这些栋梁木色乌黑乃是上好的云贵香楠,帘幕上素纹隐隐,风吹见痕,必定是蜀中的上等货色。 便是当初她皇宫大内的宝月殿,也未必肯这么大方地将蜀锦拿出来做围布,更何况这里只不过是一处下人出入的角院。 正想着,月亮门里穿出一个暗绿衣裳的婆子来,身后十数个丫鬟小厮渐次铺开。婆子居高临下,目光挑剔地从众女身上过了一遍,开腔尖刻道: “打今儿起你们就是幻园的人了,从前的身份便都忘了吧。一会儿都重新起名,在身契上乖乖给我按了手印——告诉你们,可别不知好歹,能在这里伺候大人物,那是你们的福气!” 果然。 这里就是符盈虚那个大名鼎鼎的幻园! 众女当即哭作一团,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起身,勉强笑道:“虔妈妈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云牧巡按家的女儿,我父亲姓胡,咱们之前是见过面的呀。” “奥,是胡樱胡小娘子。”虔妈妈眯起眼,似笑非笑对身后之人吩咐道:“一会儿给小姐起个好点的名,记住没有?” 小厮立即躬身称是,胡小娘子面如死灰。 暮芸的眉头则越皱越紧,简直快打成一个死疙瘩了。怎么,符盈虚府上的一个老妈子,竟连官眷的面子也敢不给?再说朝廷派巡按过来本就是监察各地的,到了地头竟还得给地方官上供! 胡樱咬牙流泪,小声道:“虔妈妈,我家给了你们符大人多少好处,就连我嫡亲姐姐也送到你们府上了!” “胡小娘子作怪得很,”虔妈妈朝地上呸了一口:“你父驻守牧州三年,毫无建树,若不是有符大人撑着他的脸面,只怕他连跟朝廷上折子都没有脸!如今他没了,你就更该晓事些!这事连我一个婆子都明白,你却如此不懂事。” “你呀,”她把胡樱的脸拍得啪啪作响:“就当是你爹的孝敬啦。” 巴掌拍在胡樱的脸上,暮芸不知怎地,却也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因为她发现自己可能真的知道这个胡大人是谁,因他有个“胡铁笔”的名声,暮芸对此人的记忆还格外深刻一点。 胡丹,字碧心,是隆和年间的进士——认真说起来,似乎还和那逆贼楚淮是同窗来着。 胡丹为人清正,一辈子从没说过半句假话,每每去地方上视察,哪怕是查出再细小的毛病也要如实上报,当真是铁笔无情,谁的面子也不给。想当初顾安南还是朝廷统领的时候,带兵出征,路上胡丹去了一趟,回来就报了个“行止不端”上来,言说顾安南身为一军统领,吃饭的时候还常常给士兵讲笑话,实在没有个做人家大帅的样子。 暮芸还记得那时看了胡丹的折子,自己笑得直打跌。 “如此混赖行径,日后怎堪尚主?”胡丹这小老头在折子里絮絮叨叨:“安南实为良将,然性情跳脱,将来难免祸患。” 可以想见,胡丹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向上逢迎,后来在京中被排挤得实在做不下去,他也没想着同流合污,只是自请降级,去地方上做个远派的巡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也被朝廷死脑筋的制度给逼到了这个境地。 卖儿鬻女,就连命也没了。 暮芸高坐庙堂,虽然也知道大荆的各类制度已经十分不合时宜,但终归不过是芥藓之患;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意识到—— 或许这已经改不了了。 一棵树烂到了根里,就算将外表修得枝繁叶茂,又能苟且到几时呢? 她不及深想,胡小娘子已先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不想这嬉皮嫩肉的小姑娘竟颇有几分悍勇,在众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照着虔婆子的老脸当空一抓,竟是一瞬间鲜血横流,就直接将她的脸抓花了! 好家伙。 不愧是常年斗争在后宅的女子,抓头发挠脸都是正经练过的。 虔婆子放声惊叫,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动,小厮们不知胡樱深浅,一时间也拿不准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受够了,牧州也受够了。”胡樱惨笑着逼近,瞧着像是疯了:“倒不如真叫那顾贼打进来,咱们大家一块死!” 虔婆子捂着脸,像只没被割喉割利索的老母鸡:“给我拖下去!拖下去!打她几百板子,再给把她给我扔到鬼宅里刷夜壶!” 小厮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撸起袖子就要捉人,胡樱悲声恸哭,竟也不躲:“我好歹姓过一回胡,我爹不能好好做官了,我却不能给祖宗丢人,不能在你们这些腌臜货手里凭空受辱!” 暮芸眼尖地瞧着她里似乎握着什么寒光闪烁的利器,估摸着这位胡大人的爱女是准备抹脖子了—— “啊呀,何必闹成这样?”她掐准了节奏,巧妙地打了个哈哈:“不就是倒夜香刷马桶吗?这事我做得,不如我陪胡娘子去吧。” 众人只见一个身段款款的黄脸小妇人慢悠悠地起了身,一举一动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而且她的声音甘甜清缓,甭管是抓人的还是准备自尽的,竟然都齐齐静下来听她说话。 暮芸道:“我也不愿意插话,但不开口也是不行了。” 虔婆子缓过神来,大声骂道:“黄脸的东西,长得跟个黏米包子似的,闭上你的嘴!” “黏米包子”半点不怒,笑吟吟抄手道:“是呀,长成我这样想必是不能伺候贵人了,去做这些活计岂不正好?我的身契呢?赶紧造一份出来我签了,这就做活去,别误了咱们幻园的工。” 虔婆子后面捧着纸笔的两个丫鬟连她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听她摆弄;虔婆子在幻园做着强掳女子的缺德事做了好几年,还从没见过态度好成她这样的! 虔婆子捂着脸,眯眼在她身上那身簇新的锦缎上一瞟:“你不想跑?” “虔妈妈有所不知。”暮芸大笔一挥,在拟好的身契上行云流水地写了个‘云二’:“我那男人一天要死要活,粘人得很。我要和离他又不让,如今正好借着机会逃了,高兴还来不及。” 她面不改色地拉过满脸防备的胡小娘子,温声问道:“就叫樱樱怎么样?我有个妹妹名字也叫阿樱,顽皮得很,倒不像你这么娴静。” ……娴静地五指成爪满手鲜血吗。 胡樱被她这么春风化雨地一护,总算从癫狂的状态里缓了过来,脸上不免有些发红。 暮芸高高兴兴地写了两张身契,还颇为新鲜地检查了两遍,而后挽着胡樱的手彬彬有礼地问道:“刷夜壶的鬼宅在哪?我姐妹两个这就上任吧。还是说需要再培训一下?” 虔婆子指着胡樱冷笑道:“这小贱蹄子留下,今天不打死她,我就不姓虔!” “大宅院里做事,本就不该有自己的名姓。”暮芸脸上的笑容自然消融,唇角要翘不翘地一勾,却令所有人心里都突突一跳:“你难道不该姓符么?” 暮芸本来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她做帝姬的时候,说一不二;做摄政王的时候,独断朝纲。大荆王朝四百多年的历史上,还从没有哪个做皇帝的能把内阁压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连她那以暴虐著称的先帝大哥也被内阁首辅指着鼻子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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