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暮芸就是做到了。 也就是顾安南和陆金蓝这两个没心没肺的特例敢同她嬉笑打闹,大多数人见了一身暗黄朝服的帝姬,都只有跪下打颤的份。 如今这么几个牧州地方上的婆子小厮,又怎可能不伏在这种威压之下呢? “虔妈妈,符大人手眼通天,同僚官眷家的女儿来帮世伯做点活计也没什么。”暮芸将胡樱挡在身后,漫不经心道:“但,他是个金菩萨,你却是个泥菩萨。真把事情做绝,到时候胡家人一时悲愤找上门来,你觉得上面会不会真的为了你这么一个婆子断了和胡家的关系?” 虔婆子被她三两句话说得心下一抖,却仍色厉内荏道:“符大人是何等人物?!就是朝廷也得给他三分薄面!姓胡的又算什么?” 暮芸按住胡樱,耐心给这没见识的婆子讲道:“符大人自然不会出事,但为了平息祸端,自然须得推出一个替死鬼来打发胡家。到时候堵上了他们家的嘴,这事也就平了。” 虔婆子的瞳孔霎时放大。 是了。 她的上一任,就是这么被推出去的! 暮芸微微俯身,用一种怜悯又稀奇的口吻问道:“虔妈妈呀,那你说,这个替死鬼又会是谁呢?” 虔婆子的眼神满含怨毒,指着她二人你你你了半天,却生生连暮芸的衣角也不敢碰一下,好似这不是个形体单薄的小妇人,而是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心恶鬼。 从来人心如鬼蜮,暮芸自幼在大荆历史上最晦暗的宫廷中长大,便是这鬼蜮里当之无愧的活阎王。 “给我拉下去!”虔婆子窝囊得话都说不完整,只能在众小厮的搀扶下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外强中干地喊道:“……送去干活!” 打板子三个字,竟是提都不敢提一下了。 暮芸拉着胡樱出了月亮门,听见背后这声喊,痛痛快快地笑出了声,听得虔婆子一张老脸险些憋成了猪肝色!肿得就快要炸开了! 就连被抓来的姑娘们都没那么害怕了,看着虔婆子的目光从恐惧变成了嫌恶,还有嫌她流血恶心的,主动往旁边去靠。 虔婆子气炸了肺子,却愣是不敢再动她二人哪怕半个手指头,只得对押送人过来的士兵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到底抓了个什么玩意儿过来?!” 士兵们也很无辜,看她满脸流脓流血,也觉恶心:“妈妈快去包扎上吧,瞧着怪倒胃口的。” 虔妈妈原地疯狂剁脚,啊啊大喊了几声,不料就连个囫囵个的气都没能撒成—— 二门上忽然走出来了一队极为体面的长随,当中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正是负责“采买”女子的曾华。 曾华掏着耳朵纳闷道:“喊什么呢这是?别喊了瞧着就恶心——快去,把这次买回来的女子聚起来洗漱一番,我急着用。” 虔妈妈在他面前连个屁也不敢放,捂着脸忍疼谄媚道:“不知是什么用,大人急不急?” “少废话。”曾华抬手在鼻子边上扇了扇,白了她一眼,以手指天道:“你们这回可能是抓了了不得的人物,上面那位要亲自瞧!” 虔妈妈眼睛一亮。 个黄脸的小贱蹄子,我收拾不了你,难道符大人还压不住? “是是是!”虔婆子脸现精光,回身骂道:“还不快去?把那两个东西速速给我捉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很久以后的某天,顾大帅得知了这天幻园里发生的事。 何三道人:“吃饭呢,你笑啥?” “没什么。”顾大帅拿起一个黏米包,微笑道:“可爱。”
第37章 风雪见白虹(其二) 刚走出没多远的暮芸很快又被带了回来, 心头蓦然一沉。 脸是洗不得的。 符盈虚更是见不得的。 她虽不记得这牧州的土皇帝长什么样,却并不妨碍符盈虚记得她——当年各州长官上任之前都要找她磕个头,暮芸对自己的容貌有种客观的认识:举凡是见过一面, 就没有能轻易忘了的。 其实今日之围本不难解,她也没真的打算去倒夜香——发现这里是幻园之后, 她反而松了口气,因为只要顾安南反应过来, 自然就会来把自己这个“江夫人”给要回去。 毕竟图州使者不像胡家,他们不指着牧州的土皇帝吃饭,更兼大战在即,符盈虚不会为了个可要可不要的女人和图州撕破脸。 但如果符盈虚发现她就是暮芸……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怀疑起自己的身份?难道大街上抓人不是偶然, 根本就是有人在暗中指使? 奸细会是徐青树吗? 可如果真的是他, 顾安南在登科楼喝得烂醉那天就该直接下手将人卖了,平白将他这个“贼首”留到今日, 又和人透露自己这个帝姬的身份,实在是说不通。 她心思电转,当即啊呀一声捂住了小腹。 虔婆子对她俩颇为“重视”, 特意叫了个穿轻甲的兵过来,那府兵撇着八字腿,手腕上挂一串蜜蜡珠, 不耐烦地骂道:“又干什么?少跟老子唠叨, 我可不吃虔婆子那一套!” 暮芸从下往上一瞧, 见他腰间佩着大红绦子, 上面结满了成双成对的元宝纹样。她眼光微闪,讪笑道:“经水不利, 少腹满痛①, 给军爷惹麻烦了。” “什么?妈的, 真晦气!”府兵立即蹦着后退数步,好似她身上有什么恶疾似的:“今天赌钱又要输!” 暮芸暗自握了握胡樱的手,又小声呼痛道:“军爷,要么我还是先去厕房收拾一下吧,也免得坏了贵人的运势呀!方才过来的路我认得的,弄好了我就自己去!” 幻园外紧内松,也不怕她当真跑出去,再说一个黄脸的小妇人,哪又能有那么大的主意? 另一个府兵从路的另一边冒出个头,却没过来,只大声喊道:“换令了!这个时辰的令是‘太极摄谷’!记住了!” “妈的,一天到晚换换换,到底有个屁用?”府兵狠狠一摆手,扯过胡樱的衣裳抓鸡崽似的拎着她往前走,烦得一佛出世而佛升天,对暮芸挥手道:“滚滚滚。” 胡樱惊恐回望,暮芸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站在当地看了看天色,掐着手指略略一算——距离白虹宴还有不到二十个时辰。 赌鬼府兵不把自己当回事,虔婆子却肯定是要抓了自己出气的,只要让她逮住就完了,因此她的逃跑时间就到府兵带着胡樱走回刚才那院子为止! 暮芸秀气的肩背一展,方才那弯腰讨好的小模样便散了个干净,又恢复了她日常的淡漠气质。 无形的沙漏仿佛正在沙沙走动,做着以危险为名的倒计时。 刚才那两个府兵之间传的令,是什么东西? 如果真是什么要紧事,又怎么敢当着外人的面喊呢? 暮芸一边思索,一边十分快步循着水声找到了内湖的方向,随手抄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啊呦,这里怎么有只小狸奴呀!”她半蹲在湖边,对着个树缝温声唤道:“咪咪?咪咪?” 一旁的栈道上果然有个小侍婢蹬蹬蹬跑了过来,不疑有他地跟她并排蹲着往树缝里看:“在哪呢?” 暮芸抬手就是一石头。 用猫钓姑娘,百试不爽。 “狸奴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一边唏嘘一边将自己同小侍婢的衣裳对调,又废了好大的劲将人拖到假山石后边藏起来:“睡吧,梦里有得是小猫呐。” 暮芸捧起湖水给自己洗了把脸,虽然没把易容完全洗掉,却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黄了;又随手给自己盘了个少女发髻,微微驼背,粗粗看去便和那些婢女没太大区别了。 刚刚料理完这一切,后边便传来了手持长棍的小厮们的响动,新鲜出炉的丫鬟云二面不改色,惟妙惟肖道:“去去,厨房叫我去给裴姑娘送点心,谁又看见什么逃奴了?” 小厮们见她穿着内院的服式,脾气又横,竟是半点也没有疑心。不料他们愿意放过暮芸,暮芸却不愿意放过他们。 “回来!”她颐气指使:“点心匣子太沉了,来个人给我提着!” 当头的小厮哀叫道:“小姑奶奶喂,那裴姑娘住在大东边的客院,离那么老远谁有功夫送你?你就行行好自己去吧!” 噢,原来在东边。 众小厮唯恐被她拉住,风一样地卷着走了,暮芸提着那盒点心慢悠悠绕了半圈。 如果符盈虚已经确定了这批人里就有“帝姬”,那么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逃奴,只会越发收紧幻园的边界,再在里面大型搜捕。 像这样的府邸,多一个半个的婆子丫头一时半会虽然察觉不了,但只要到了晚上点人的时候自然就会查出来;况且等被自己打晕的小丫鬟醒过来,这个身份也就掩饰不住了。 要么回去把人杀了吧? 可万一杀不透,动静又太大了。 她朝着东边客院走去,也不必问路,这些大宅院的构造多少都要遵循一些周易八卦的道理,按着去找八成出不了错,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让她找到了一处被密林修竹围着的僻静院落。 成了。 对于幻园的人来说,哪里最容易出生面孔?那自然是客人的院子。银烟和尚六根清净,院里多出个女子只怕突兀,但是那个裴氏女就不一样了。 再说她身份神秘特殊,就算是搜查到她那里,也一定比别处宽松许多! 这处竹林院子顺着水道而建,种得还是话本里头的湘妃竹,足有十来个顾安南那么高,风一吹簌簌作响,竹香清远,让人的心都静了不少。 顺着小栈道再往里走,终于露出了影影绰绰的白墙黑瓦,最顶稍挂着一处笔迹闲闲的匾,上书“竹海听心”四个大字。 “这调调有点意思,”暮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符盈虚贪财好色,凭这样的蠢货还能修出这样的园子?” “那自然是不能的。” 身后一个阴冷的声线忽然响起,暮芸侧身回看,却发现沿着木栈道走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却并不是在接自己的话,而是正在比肩攀谈。 暮芸趁着他们还没转弯到这边,速度很快地下了栈道,屈膝坐在了栈道之下,直接站在了流水之中,屏住声息隐匿身形。 “顾贼能擒住栾提大单于,靠得不过是侥幸。他一个莽夫,兵员再多,难道还真能攻得下牧州不成?”这阴冷声音听来十分耳熟:“牧州的城防可是前朝的庸宴将军亲手做的,数十年来从未有人成功攻城,裴娘子尽管放心就是了。” 是那日在西衙署门前迎过自己的莫掌事。 裴氏女声音清冷:“我家都督尚且不敢放话说一定能胜得过顾贼,莫掌事你倒是胸有成竹了。” 莫斐告了罪,却显然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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