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将片刻不停地接了他的位置,大声应了:“郑将军让我带话来!说情况不对!” 谢川流一边仔细辨别着贪婪口上传来的号角信号,心里八卦阵似地盘算着眼前归云关上的形势,心说当然不对。 之前他们得到的信报里说,楚淮只有三千人,加上他们没能探查到的散兵游勇,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千。 “小郑将军说!”那副将十分勇武,拼着肩膀上被砍了一刀,双手推着下边搭上来的长杆狠狠往下一搡——将上面挂着的一串楚军活生生推得翻了过去:“纯他|妈扯淡!” 谢川流累到极处,脑袋一垂竟然笑了。 确实是在扯淡。 他们这边死伤惨重,楚军又何尝不是?如今光是死在关外的楚军就不止三千了,那现在跟他们打得又是谁?地里钻出来的鬼吗? “对方不仅有云梯,还有攻城车和蚀金水!”副将吼道:“郑将军说,楚瘟必定是在丰州那边留了一批没杀的俘虏!数量在三万左右!” 谢川流:“别回头!看你前面!” 副将的轻甲被流矢削掉了一块,一声暴喝,随手掂量了一个什么物件,活生生将沿着铁钩爬上来的楚军砸成了个扁头鬼。 谢川流一看他手里那东西,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噎死,飞扑上前抢过那黑锅盔似的东西往城下一丢:“听令!都趴下——” “轰——” 下字的尾音还没落地,那东西已在半空当中炸了,竟然是个被从地里挖出来的伏火雷! 正往城墙上爬的楚军爆成了一朵朵的血花,城墙上面的崖牧守君也被气流冲倒,那副将头昏脑涨地起来,耳膜爆鼓,张大了嘴巴不住干呕。 “这他妈,”全世界他只能听见自己说话:“伏火雷这东西还能露天用?!不是只有埋在地里才好使么?!” 谢川流的耳朵流出血来,半只眼睛也有点昏昏沉沉地看不见,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此次楚军千里奔袭,绝对不像事先探得的那样是临时起意,楚淮一定是事先在沿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今日他是不是拿下摘星栈道,眼下关外的军队都会来强攻归云关! 怪不得。 怪不得顾大帅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要将绝对兵力集中在归云关上!因为这个对于楚淮来说看似不是最优解的选项,其实一早就在他的规划当中! “谢将军可在!谢将军!”关内来了新的传令兵,半条胳膊已经没了:“地空门告破,守将李宏深已于三个时辰前战死,能继任的千夫长百夫长都没了!请您指派新人!” 地空,地空。 谢川流摇了摇头,从地上死撑着勉强站起来。地空门离贪狼门太近了,临近的地劫,陀罗两门又全都是泥土胚。一定是楚军已经发现,崖牧守城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顽强烈性,找人的缺口,那是找不到的。 所以他们转变了思路,决定放弃攻破血肉之躯,转而去集中兵力想办法轰塌一座城墙。 守不住了。 谢川流在腥风血雨中默默地想。 当地官员怠政,贪狼门一线的土坯墙偷工减料,里芯都是空的。只要一座墙塌下去,半壁的归云关就会全面告破。 谢川流看向远方再一次沉沉落下的太阳。 两军拉锯对垒,十二个时辰拼死冲杀片刻未歇,他心里清楚,如今无论是楚是顾,都已经拉锯到了极限。 他们如今已经不是再比谁能赢,而是看谁会先熬不住选择退。 行至此处,拼得就是谁能比对方多坚持那一瞬!只要对方稍微露出要后撤的行迹,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谢川流深深吸了口气。 一日一夜,约定的时间将近。 是时候了。 他将小传令官的尸身带下城墙,发现自己的战马已经在混乱中不知被哪个驰援的士兵骑走了,只能先将少年安置在城下。 出发前顾安南派给他的亲卫只剩最后一个,谢川流大声问:“大帅给的黑乌子还有多少?” “二十只!”亲卫的手指在混战中被砍掉了一半,剩下鲜血淋漓的那一半却还牢牢护着手里的笼子,生生没让里面的乌鸦受到半点伤:“都在这!” 黑布掀开,二十黑羽冲上天际,尾羽沾着热血,鸟喙衔着英灵。 谢川流就像是这归云关上一面不倒的旗,但只有这面看似镇定的旗子自己知道,这二十只乌鸦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若能成,就能胜;若不成,便战死。 他们这厢无比煎熬,楚军那边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楚淮的副将泰伦跟着楚淮南征北战打了无数的仗,攻克了一道又一道号称“千古不破”的险关,就连那座被帝姬用三十万守军护住的长安城,也被他们用十万人,仅在一日之间就拿下来了。 这归云关又凭什么! 凭什么如此难打,凭什么如此强悍?! 泰伦腿上中了两箭,连夜奔驰战斗,虎口麻得根本快要拿不住刀,身前的攻城兵一波又一波地死去,后方挖起来送来的伏火雷也是连番乱轰—— 可就是攻不下来! 头上老鸹乱飞,活像给他报丧似的,泰伦气得要发疯:“他奶奶的,怎么回事!刚死的人肉还新鲜,顾贼手底下都是活牲口,就连黑乌子来得都比别家快!” 他只抱怨了一句,又再次带人去前方即将告破的贪狼门冲杀;黄参将在不远处的地空门,也被乌鸦叫得心烦意乱:“这些鬼东西飞了一天一夜了,到底打哪来的?!” 楚淮耳朵动了动。 他身为指挥官,真正出现在最前方的时候并不多,甚至衣衫上也只溅了些微的血;他心思微动,开弓一箭,射下了一只将要飞过头顶的乌鸦。 那乌鸦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楚淮马匹之侧。他长刀一挑捡了上来,却发现乌鸦腿上不显眼处,绑着一个小小的蜡丸。 贪狼门。 楚军副将泰伦身先士卒,本以为胜利在望,却连一声欢呼都没喊得出来,就发现里边又来新的将领了—— 那个被顾家军喊了一晚上的“谢将军”竟然亲自来了! 泰伦喉头一梗,他固然气得想喷出一口血来,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理智;泰伦打马回阵,给了楚淮一个普天下所有谋士面临此情此景,都会给出的建议: “都督,敌军顽抗,即将入夜不利攻城,我军困乏已久,不如暂时撤回浠县休整!” 他一抬头,却骤然对上楚淮饱含怀疑和杀意的目光。 泰伦膝头一软,冷不防从马上栽了下来。他被楚淮这一个眼神吓得遍体生寒,五内俱颤,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楚淮手中的蜡丸挫碎,大掌之下,扣着一张从里面落出的字条—— “ 泰黄二兄, 前日二兄所送信报,皆已收到。二兄在楚贼身边潜伏辛苦,今夜务必引其至浠县驻扎,千万千万! 顾,亲笔,祝好。 ” 楚淮两指夹着这张纸片,眉目一压:“泰伦,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泰伦膝盖一软,整个人委顿在了血泥之中,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从胸腔里剜出来自证清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黯淡的夜色里,半瞎的顾大帅以绸蒙眼,高挺的鼻梁如削,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笑。 “大!”匈奴小王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荆人都是瞎子!我带人叩边,必定能胜!” 栾提顿:“……?!” # 得知真相后的栾提顿老父亲内心:我儿子这智商怎么回事,天亡我木苏尔部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大帅天生雀蒙眼,一到晚上就看不见,为了装*会故意在脸上蒙四指宽的黑布。不料这模样过于俊俏,后被军中少年们争相模仿,天下大定之后更是蔚然成风,乃至年轻男子皆以黑纱覆眼为美。 数十年后,大单于栾提顿的最小的儿子以使者的身份去长安游历,回来之后突然发奋习武,说要恢复祖父的荣光。 “大!”匈奴小王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荆人都是瞎子!我带人叩边,必定能胜!” 栾提顿:“……?!” # 得知真相后的栾提顿老父亲内心:……我儿子这智商怎么回事,天亡我木苏尔部啊啊啊啊……
第62章 沙场秋点兵(七) 归云关上的士兵们忽然听见, 从摘星栈道的方向,传来了三声急促的响箭。 一短两长,是一个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信号。 “援兵来了!” “是顾家军!真的是他们!” “顾家军从栈道冲出来救我们了!” 仍在战斗的人抱紧倒在地上的尸身:“兄弟, 你看看啊——”血泪交织在一处:“大帅来啦!” 响箭响起的刹那,谢川流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血水里, 他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似的,眼睛里再次有了神采: “通知全线!城墙上人留三分, 一十七个关口全数打开!其余人等出城随大帅围剿杀敌!” 郑令新也听见了响箭,他整个人正被根麻绳斜着吊在城墙上拼杀,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在了敌人脸上, 他狠狠抹了把脸, 抡圆了刀大喊:“大伙儿坚持住!大帅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他居高临下,看见壮烈的夕阳下, 打着顾字旗的黑甲军如同一道黑色的边线,从世界的西边势不可挡地蔓延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青年将领脊背挺拔,眼覆黑布, 长刀横卧在手,当世谁与争锋! 与此同时,纵贯十余里的归云关大开十七关口, 无数披着同袍血肉的牧崖军士疯了一样地冲杀出去! 两侧瞬间形成合围之势! “他妈的, ”郑令新眼泪不受控制地砸了下去, 一边骂一边笑一边杀:“他妈的!” 原来等了整整一天一夜, 等得便是顾大帅亲自带人从后边兜一圈上摘星栈道,形成此刻的必胜之势! “都督!顾军合围已成!我们只能撤了!” 所有楚军早就打到了极限——归云关上的兵尚且能靠换防稍微喘口气, 他们却从连眨个眼的功夫都没有。如今顾安南亲自来了, 他们腹背受敌, 且不论是否还有打下去的力气,实在是早就没了继续进攻的胆气! 那可是顾安南! 生擒过大单于的顾安南! “都督,撤吧!强弱易势,我们都被顾贼算计了!”黄参将右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如今也不过就是勉力挺着,他带着已经完全乱了的楚军且战且退到得楚淮身侧:“我们还有马,足够跑到浠县!那里有之前抗匪的城围,怎么说也能休整一日,至少让咱们的兵喘口气啊都督!” 黄参将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泰伦已经不知哪里去了,但他也根本顾不上——再不跑,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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