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蒙面人将他送到了咸阳附近的聆风县,大概是为了隐蔽,找了个义庄附近的偏僻院子“停放”他。 顾安南艰难地观察了蒙面人们整整两天,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既不害他,但显然也没打算放过他,更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过来。 顾安南为保万全,在刚刚勉强能站住的时候,亲手在义庄放了一场滔天大火,临走之前还拖了一具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尸身摆在他自己的床上,又将身上的几样重要信物都留在了火中。 吕太白沉默地听着:“原来你弄刺青,是为了盖住烧伤。” 顾安南眉毛一挑:“干什么,你羡慕啊,找人给你刺一个?” “滚滚滚!”吕太白:“正经话永远说不过三句!” 顾安南闲闲往廊柱上一靠,对他勾了勾手:“墩子别生气,当时我听说你占住宁州还吓了一跳——你那泼妇似的大哥竟然也肯?” 吕太白哼哼道:“当然不肯!泼妇大哥如今还天天在家里同我扯头花呢。我可告诉你,宁州的绝大多数兵力都被楚淮抽干了,但等着张嘴吃饭的老百姓可一个都不少,铁矿可以给你,宁州也可以姓顾,但是你必须得让大伙吃上饭!” “知、道、啦。”顾安南摸了摸嘴角:“啰嗦得很,你那主母这不就要去吴苏捞钱了?” 吕太白难以置信道:“不是,感情你还真指望着帝姬能办成是吧?!” 也不怪他如此诧异。 吴苏的钟夫人白手起家,如今已成了天下巨富。她先夫卢大公子英年早逝,钟夫人膝下唯有一个遗腹子,却还被朝廷弄到长安去秘密处死了。 钟夫人不仅要承受丧子之痛,更因此被驱逐出婆家,被迫改回本姓,无奈钟家又不容她,饥寒交迫之下,她做买卖的第一桶金,竟然是朝廷打发叫花子似的给她的三百两抚慰金。 轻飘飘一小箱,打发了她儿子的一条命。 先前朝廷势大,钟夫人只能忍耐,如今朝廷都已经倒了…… “换了是我,大棒子打出门去都不解气!还出钱资助帝姬?我贱呐我!”吕太白气不打一处来:“顾安南,你给我说实话,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计划?!” 顾安南诚恳道:“少跟你那个大哥学,真是越来越像泼妇了。” 宁州那边得了消息来接吕太白回去准备开矿的下仆已经到了,几个人给顾安南见了礼,开始围着吕太白上披风添暖炉,百忙之中还不忘了给他把头发摆出个仙气飘渺的造型,这一忙活完,又是活生生的俗世谪仙了。 俗世谪仙叉腰:“到底有没有!” “行了,钱而已。”顾安南嫌弃第一摆手:“她要得来就要,要不来我就带人去吴苏抢。” 吕太白被簇拥着要出院门,隔着老远还在喊:“你当吴苏数百年积累是闹着玩的?!哪有那么好抢!” 顾安南骂道:“别喊!实在不放心你挖完矿就来找我平匪!给我穿正经衣服!别弄得像卖身的小倌似的!” 吕太白差点被他噎死。 顾安南心情颇好地欣赏了一会儿“仙人发疯”,又回去交待了铁三石几句军务。临要出发去点人平匪之前,思来想去好几遍,还是决定再去见暮芸一面。 到了近前,却隐在花木之外。 暮芸站在一地如水的月色之下,院外是牧州城欢欣鼎沸的人声,院内清辉映照绝色。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暮芸的侧脸,睫毛纤长,鼻尖挺翘,晚风过处,将她耳畔的明月珰拂起轻巧的弧度。 这是陆银烟的院子,但假和尚人却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地上跪着一个黑袍人,袍角下有一个筋骨劲秀的“白”字。 顾安南目光微黯。 暮芸将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收在袖中。 “回去告诉白首辅,牧公的封号是顾安南自己挣的,用不着他来封。” 她头颅微昂,嘴角微垂,脸上的表情细微而又淡漠,比之方才在拨霞供桌上的随和可亲,又是另一副久处上位的漠然与倨傲:“至于本宫,留在顾军中自有用意,叫白溪音把洛阳守好,少来烦我。” 黑袍人跪着不肯走,再一次恳求道:“可是如今洛阳危急,都等着殿下回去做主……” “本宫又没有妖术,一个人回去有用吗?”暮芸淡声道:“需要顾安南的兵啊。” 黑袍人这才瑟瑟不敢言语了,半晌才道:“原来殿下只是要阴得顾军,是下臣,是下臣……” “不是阴得,是合作。”暮芸深吸一口气,似乎觉得很烦:“回去告诉白溪音,荆庭将亡,这是必然的了,问题的关键只在于怎么亡。” 黑袍人怔怔抬脸:“殿下这是要彻底将天下交在顾氏反贼手中了。就不怕将来上了护国寺,生受十道问心鞭吗?” 暮芸微微眯眼,黑袍人心下一惊,立即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跪下磕头道:“下臣失言!” “我再说最后一次,他不是反贼,是我要立起来的天下新主。”与顾安南重逢以来,她妩媚的声线第一次蕴了怒气:“至于问心鞭——大不了一把火将护国寺点了,又有什么难的。” 护国寺矗立在京郊四百多年,牢牢守着大荆朝的龙脉。但黑跑人知道,如果眼前这位说要将它点了,那就连点灰都不会剩下。 暮芸冷冷道:“让白溪音尽好一个臣子的本分,若他敢多想。” 她言下之意没有说尽,但不代表她没有想过。白溪音提出的治国方略从来走得都是春风化雨的温和路子,为人也宽厚仁义,但暮芸出京以后的种种怪事,却也都出自白溪音的手—— 比如,出京和亲之前,她明明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楚淮怎么可能真的在一日之间攻破长安?就算攻破了,和亲路上的自己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反而还需要栾提顿这个外人来通知? 再比如,楚淮打到洛阳之外,一向温和的白溪音竟然连着炸塌了三道水坝,不惜以整个下游州郡为代价,换得了洛河的异常暴涨。 这些疑点,暮芸不提,不代表她没有在想。 “殿下明鉴!”黑袍人立即狠狠磕了个头:“白首辅绝无二志!” 暮芸垂下眼:“那当然最好。” 黑袍人额头上冷汗与鲜血混着流下,再行大礼后准备离开,却冷不防再次被暮芸叫住:“等等,回去的路上你给我办件事。” …… 一刻钟后,暮芸终于从小院里走了出来,刚一出门,就看到了负手站在月色与雪色间的顾安南。 男人已穿上了他出征时常用的那旧轻甲,腰上别着沉默的宙沉,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眼窝深邃,看过来时的目光却不复往日的深邃,反而多了一层疏离与考量。 “暮芸,”他站在两步之外,语气冰冷地问:“白溪音给你写了信,是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白首辅(叉腰):“是鸭!领导在外头浪了好几个月我还不能问问啦!”
第81章 风云出我辈(一) 暮芸并不感到意外, 她对上顾安南,那副倨傲便悄然转化成了一种带着清贵味的娇气,像露出了尾巴的小狐狸一样勾人:“堂堂牧公, 竟然偷听?” “堂堂牧公,什么蠢事都办。”顾安南挥手让等着跟他一起出征的几个将领先去城外整队:“嗳, 我说。”他语气微妙地一顿,貌似不经意道:“打下牧州之后, 你我曾约法三章,还记得不?” 暮芸抽白溪音信纸的手停了下来。 “你呢,答应与我做表面夫妻,以帝姬的身份助我夺得天下, 有两个条件。”顾安南嗓音略带暗哑:“第一, 我登基为帝后,朝廷任免一切从新, 但国号必须仍然是荆。” 暮芸站定,玉白的肩背笔直:“不错。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第二,”他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 甲胄发出细微的响动:“你要我从楚淮手中救出被俘的侄子……”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那一句:“并放你二人一道去海外,从此再不回来了。” 暮芸看着他拿出那道四指宽的黑布覆在眼上,发觉边缘处折了一个角, 她伸手在他眼下一抹, 被他轻轻躲过。 顾安南意有所指地往她袖口一点:“你不要琛妃肚子里那个孩子?” 暮芸挑眉, 理所当然道:“是不是暮氏血脉还不一定, 要他作甚?” 顾安南的嘴角放平,暮芸知道, 这是他在失望, 可她不知道他又在失望什么。 “你永远这么清醒, ”他仰了仰头,叹道:“我恨死你的清醒了。” 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美得令人心折,握在手中却只剩冷。即便他愿意接受伤痛,受着这份冷,然而冰在手中终究是留不长久的。 暮芸心头略感不安:“你临要出征,怎么又来同我说这些早就定了的事——是不是朝廷使者让你不舒服了?你如今势大,白首辅想以朝廷的名义下个诏书封你做牧公,就先来和我接触……” 顾安南清清嗓子打断:“我听见他说要请你回朝。” “我说了不回。”暮芸失笑,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回去有什么用?得你带兵才行!” 顾安南:“可你早晚要走。” 暮芸明白了。 这厮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将来我带着皇侄出海,这对你来说是好事,真的。”暮芸耐着性子,诚恳地给他分析道:“你看啊,你现在是在打天下,能争取到帝姬的支持当然好;但是将来如果你大胜做了新帝,皇后的位置上就必须坐更有用的人。” 顾大帅落寞地问:“那在你眼里,什么才是有用?” “当然是对你最有助益的世家女。”暮芸理智地解析道:“你以为笼络京城那些老家伙是容易的?联姻才是最有效的手段!如果你不愿意平白便宜他们,那就在开国功臣家里面选一个也行——但我劝你趁早放弃裴璐,她有过跟楚淮这一段,怎么也不是上选了。” 顾安南固执地强调:“我说了,从来只当裴璐是我妹妹。” “无所谓,真的。”暮芸苦口婆心:“无论你对她有没有感情,将来她都不能出现在你的内闱里——就和我一样。这是政治问题,不是感情问题。” “反正你拿定了主意,就是要走。”顾安南再次挥退了来催的副将,口吻少见地急促起来:“既然如此这些日子你又何必对我……反正你从来就没想和我好好在一处?” 暮芸广袖下的手心紧了紧,晚风吹过她的衣角,将她的心都吹得皱了起来。 “牧公,你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你就得拎得清。”暮芸上前一步,身上浅淡含蓄的暗香扑在他身上,近乎蛊惑地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在你光复长安之前,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 她还是那么美,这么在月色下仰脸看来的时候,依然令他毫无底线地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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