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暮芸提着裙摆上了船,趴在船舷上笑道:“看来师娘的下落也是不必告诉你啦, 不过也是, 漂亮老头千千万, 何必非得让她老人家再受这份罪——开船吧!” 花文:“……?!” 老头开始跟船跑:“你啥时候知道的!小没良心!嗳!说——话——啊——” 无奈淮雍河水十分湍急,船锚一起,整艘船瞬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只剩下花老头的声音一道湮没在风里。 暮芸披着件白色大氅坐在甲板上晒太阳,看着山色水色飞一般从身边掠过,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负责行船的顾家军上前来报:“主母!照着这个速度,咱们三日后便能抵达吴苏!” “好,”她嘴角勾起一个浅淡弧度,妩媚的眼中寒光一闪:“那咱们就去拜会拜会这位钟夫人。” ------ 吴苏。 钟夫人在她的密室里。 说是密室,其实是完整的一栋楼,足有三层那么高,中间却没有楼板,全都是空的。人一走进去就如同进了巨大的网麻雀的罩子,所有窗户都已经被黑色油纸紧紧地封上,只有一层又一层的烛火,幽幽地挂在高高的墙壁上。 钟夫人就在密室的中心。 三层楼中挂着密密麻麻无数画像,最大的足有一层楼那么高,最小的却只有巴掌大小;有些精巧得如同真人再临,有些却只有一个草草的轮廓。各种画技笔法不一而足,显见不是出自一家之手,但万千色彩勾勒之处,画得却都是同一个人。 一个男人。 画上的他什么年纪都有,从十五六岁的温柔少年,到三十五六岁的儒雅文士,他跃然在那些或昏黄或簇新的宣纸上。最底下那层的几个木质大箱子被翻了个底朝天,男人的画像散落得到处都是,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献祭仪式。 钟夫人就坐在其中一个大箱子之外,覆着黑纱的手缓缓展开了里面最后一幅画像。 画中人正在漫天柳叶中舞剑,嘴角噙着浅笑,玄色衣袂翩翩,手中一点寒星,双目森然冷厉。 “卢子晋,太久了。”钟夫人背对灯火坐着,黑纱下看不清面容,手指拂过画中人的唇角,声音暗哑:“我都快记不得你的样子了。” 门外突然传来丫鬟们的惊呼声,似乎在阻拦着某人不让进入,对方却全然不听,脚步飞快地冲了过来,然而到了门口却戛然一停,恭恭敬敬地将密室的门敲响三下。 “母亲,暮氏皇族的船马上就要靠岸了。”门外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难掩兴奋道:“母亲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钟夫人将手中的画轴卷好,慢慢站起身:“储儿,你去办吧。” 门外的年轻人应道:“母亲放心,我都省得。暮氏皇族明明与咱们有血仇,竟还有脸到咱们吴苏来要钱,我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门外声音渐消,钟夫人看向了地上的画轻声叹了口气:“子晋,我就要给咱们的儿子报仇了,你高兴吗?” 画上的男人仍在春日里安静地读他的书,对画外幽暗的天地一无所知。 “等我杀了帝姬,”钟夫人语气温柔地抚摸着画纸:“就用她的血给你点睛,好不好呢?” ------ 碧波百年横翠,繁华千里吴苏。 天幕将暗,一艘二层礼船从天一方来,破开碧波荡漾的息水江面,引得无数波涛浮动。远远看去,吴苏的渡芳渡口上已经倾伞如盖,摩肩接踵,无数挂着彩绸的小楼隐没在温柔和暖的江南和风之中,风吹过处,软语暗香。 外面中原大地已经进入了乱世,被逐鹿的群雄折腾成了一个破草窝,吴苏却始终在各大世家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地继续着它的繁华。 吴苏本就四季如春,崖牧两周虽然早已被大雪覆盖,这里的人们却依然都穿着薄锦轻纱,就连扑面而来的风都是暖的。此地上至世家领袖,下至渔家贩夫,人人往来繁忙,当真是三千弱水空濛,波光潋滟浮春。 “殿下你瞧!” 昙心扑在大船的围栏上,目不暇接地看向沿岸的热闹风光,岸上丝竹细细,人人着锦,她简直怀疑自己又回到几年前没打仗的时候了:“岸上有个年轻公子,他是吴苏这边派出来接咱们的吗?” 船板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小阁,里面传出一道清贵又妩媚的女子声线,叫人一听就无端想到天上月,山中云。 “年轻公子啊,长得俊么?” 昙心一边兴冲冲地脱下棉衣,一边回船舱里取了个千里望递过去,嘻嘻笑道:“怎么不俊?我看比大帅还俊呢!殿下,要不您把牧公踹了,咱们就在吴苏过吧,这地方也太暖和了!” 阁中伸出一只莹莹如玉的柔荑,将千里望接了过去,天地在她视线里变成圆圆的一方,从热闹繁华的街面转过,最终果然见到了那个渡口上等着的年轻人。 春衫轻薄,赤绶垂腰,一双点漆目亮比晨星,满身峥嵘说不尽,一见便知是骄矜。 他手中折扇唰然开展,像是将整个江南的春花秋月全都抖开了,这天下风流被他衣襟兜走了一半,另一半都在似笑非笑的嘴角噙着,眼波过处,羡煞吴苏。 比起铁甲沾花的顾大帅,这青年更有一种柔韧的“软”,一个人就顶得上一个江南。 “草民钟褚。”岸上青年负手而立,右眼微微一眯,声音清亮对对着大船笑道:“闻听殿下驾临,特来恭迎。” 昙心眼都看直了。 “天爷,我长这么大除了大帅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物!大帅太凶,这个钟褚刚刚好!”昙心嗖地一下跑到暮芸身边,抱着她腿道:“主母想个法子把我嫁给他吧?” 暮芸被她扯得一阵晃,摸着她狗头好笑道:“他?我劝你再等一刻钟。” 这位钟褚钟公子是吴苏钟夫人唯一的继承人,当年她同先夫卢大公子生下的长子早亡,白手起家之后才又得了一个儿子。 此子生父不详,却从小长在钟夫人身侧,得她亲自教导。如今只要不是泼天的大事,吴苏的账目都从公子钟褚手里边走,也算是个能人了。 “啊,”昙心喜滋滋道:“那他岂不是像吴苏的太子爷一样?” “自古以来,太子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暮芸垂眸淡声笑道:“当储君比当帝君难多了,能坐稳太子位的,一个一个,阴得很呢。” 就好比今日,渡芳渡口是吴苏的大港口,平日里往来交易的货船须得以千计数。然而今日竟是风平浪静,除了前来瞧热闹的,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小老百姓在进出货—— 显然是上边提前给了指示,微恐接不着他们这些“外来人口”。 钟家之所以要来这一手“坚壁清野”,一是怕暮芸提前拍奸细混进吴苏打探消息;二则是要展示他们钟家这个土皇帝的威势给她暮芸看—— 瞧瞧,只要我们钟家一道命令,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得乖乖听着,说了不许让他们在渡芳口出船,就没有任何人胆敢“违逆上意”。 就是要让你这个帝姬看看,谁才是吴苏的真皇帝! 昙心恍若未闻,只觉得岸上的小青年人又漂亮,说话又体面,实在是个好夫君:“我才不后悔!殿下你等着瞧吧,以后我就在吴苏驯几条江豚玩!” 暮芸就笑。 柳四娘手里抱着两只信鸽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对暮芸点了点头。暮芸心领神会,同昙心压低声音促狭道:“我同你打个赌吧,一刻钟后你要是还想嫁给钟褚,我就给你圆梦,怎么样?” 昙心立即同她拉勾。 柳四娘站在小阁外面,也在打量着渡芳口上的情况,她是习武之人,目光比昙心更利也更远,一下就注意到了钟少爷身后的两家酒楼。 “鸿鸿,这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丁字口吗?”须卜思归盘膝坐在桅杆的小台子上,跟着柳四娘的目光一道向前看,边看边朝下面的张鸿丢了个瓜子壳:“总感觉那里边不大对劲似的。” 张鸿也跟着看。 少年军师换上了一袭水色长衫,头上系着条同色的发带,看起来越发青葱水嫩。他若有所思道:“怎么不对劲?” “不知道,”须卜思归挠头:“就是觉得很危险。” 张鸿笑起来。 钟褚一个人持扇站在渡口最前,他身后是熙熙攘攘前来瞧热闹的吴苏百姓。再往后,是以钟褚为轴的两个完全对称的酒楼,每个都有五层那么高,一层一层之间却不是完全严丝合缝的方形,而是层层展开盘旋而上的。 其上帘幕悠悠,仿佛正有无数目光在里间窥探。 “须卜大哥果然是顶顶敏锐之人,这两座酒楼名为‘温澜’‘潮生’,里面坐的应当都是吴苏商会的……嗳?!” 张鸿忽然站直身体,惊讶地朝船下看:“是我的错觉吗?” 船怎么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顶起来了! 崖州一行人的大船缓缓驶入渡口,就在即将靠岸的时候,船身突然撞上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整个大船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左侧船底似乎有东西正在抵着,致使船只向右翻倒! “啊啊啊怎么回事?!”正在犯花痴的昙心被晃得东倒西歪,整个人跟着滑到了右边,发现整个大船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水面贴近:“快来人!保护殿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牧公接到信报,言说吴苏之地的公子钟褚色如秋月,已经将帝姬迷住了。 何三(掐着嗓子唱歌):“小牧公啊——地里黄啊——刚成亲啊——媳妇跑啦——” 牧公:“……”
第83章 风云出我辈(三) 柳四娘当机立断, 一掌推住暮芸的小阁,震声向岸上吼道:“我家主人千里而来,你们吴苏就是这么待客的?!水下究竟有什么!” 整个大船的余波未停, 仍然在缓慢地向右侧倒去!张鸿噗一下跌进须卜思归怀里,被她笑嘻嘻一把拉住。 “芸殿下英明果决, 当年人在长安时,愿江下游无不称颂, 号称无所不知,无境可困。”钟褚折扇轻摇,欣赏着船上众人的慌乱,不紧不慢道:“怎么, 殿下竟连暗坝也不晓得么?” 暗坝! 这种水坝通常伴随着巨量水库一同出现, 往往只有在暴汛期才会被从水下升起来,一来可以抗洪, 二来可以阻击水匪——可渡芳口不过是货运港口,平白无故为什么要修建暗坝?! 暗坝都在水下,若是没有人提醒, 船上的人根本无从得知。且船体越大就越危险,一旦撞上,几乎必定会整个翻倒! “这里水不深, 倒是没有性命之危。”张鸿没工夫脸红, 稳住身形蹙眉低声道:“只是这一来一定会落水, 殿下再要进吴苏行事就难了!好一个钟储, 好一个下马威!” 两大酒楼里,传来一阵细细的, 略带鄙夷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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