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度分开,季念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不去看他:“我是说夜禁了,谢公子此时前去赶不上进城,赶上了也会被巡查的拦下,谢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不必如此。” 始终没得到回复,但却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扎人的目光,她犹豫半晌,正想去看莫不是她话又说得重了,一只手伸到她眼前:“给我吧。” 季念抬头:“嗯?” 谢执直接弯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道:“太晚了,先回去再说。”说罢,回身往宅子的方向而去。 季念望着谢执的背影,小步快走跟上了他。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枯叶被踩碎的脆响。 谢执左手打着灯笼,右手提着食盒。 季念两只手空空的跟在他边上,拇指无意识地蹭了蹭指节,说道:“谢谢你。” 谢执目视前方,恢复君子般温润:“在下什么都没做,亦不是特意来等三小姐的。” 季念侧头望着他侧脸,又别过头:“我还什么都没说。” 沉默了一下,谢执道:“那你说。” 季念又磨蹭了一下指节:“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在这里。” 不管他是不是特意来的,不管他们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其实在她看到他的那个瞬间,知晓他在此处本身,便都足够了。 灯笼在手中微微摇晃,谢执看着她把帷帽取下,她脸颊的线条在昏黄的光晕下柔和而收敛,将不安隐匿得极好。 谢执终究是未再辩驳,将提着灯笼的手朝她又靠近了些。 *** 回到宅子里,两个人草草吃了点,许是桂花糖藕凉了,谢执虽说吃了点,但大半都还是进了季念的肚子里。 待都收拾完,已是亥时。 “那我先回屋了,”季念见谢执还坐在正厅中翻书,又道,“夜深了,你看完也早点休息。” 谢执淡淡地掀起眼皮:“等一等。” 季念身子又转了回来:“怎么了?” 谢执从袖间掏出一个纯白色扁扁的瓷瓶:“涂药。” 季念不知他何时回屋拿的药,抿抿唇道:“没关系的,不是多严重的伤,过两天它自己就会好了。” 谢执盯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不困吗?” 季念愣了下,答:“……困。” 还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随之而来的是谢执一声叹息:“那就过来,涂完药赶紧回屋睡。” 她本该更坚决的,可谢执的这一声叹轻轻柔柔地融在夜色里,直教季念的心都化了。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把倔都放在脸上,而他还会对着她无奈轻笑的时候。 那时她一看到他的笑,他什么都不用说,她便成了自己红着脸低头妥协的那个;那时她没法拒绝他,过了那么多年,她依旧没法子。 季念深呼吸一口,到底是朝他走去:“那我……” 药瓶从她探出的指尖错开,谢执低眉打开瓷瓶。 季念指尖僵了下,眼神落在了谢执的手上。 谢执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慢条斯理地将盖子放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三小姐觉得你自己能看得见这里的伤吗?” 季念垂下手,莫名有些窘,这才慢吞吞地在他面前坐下。 没伤在什么特别私密的地方,甚至不需要去拨衣领,稍微侧一下头把伤处露出来便可,但凡今日换一个人她都不会如此扭捏,可对面的人是谢执,季念就没法不在意。 她眼神划过谢执勾动的长指,复又别开头,在心里默念,只是帮忙涂药,帮忙涂药罢了。 但当谢执的指腹触到她伤口上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谢执睨了她一眼:“很痛?” 季念摇摇头,别开眼没说话。 她不觉痛,只觉被他碰到的地方开始发烫。 谢执没再问什么,动作却放得更轻了点。 却不如别放轻。 药膏冰冰凉凉的触感愈发清晰,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的颈根处缓慢地、磨人地打着圈,迟来的痛和痒顺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般,一点点侵蚀她的神智。 油灯跳动,她没忍住微微侧回头,谢执为了给她上药,坐的很近。 他低垂着眼,阴影打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五官却是柔和的。她望着这张轻易就能让人沉溺其中的脸,没能移开眼。 直到谢执突然抬起头,那双眼眸带着她没想到的深邃暗沉,无遮无挡地撞入她眼中。 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灯下蔓延。 下一瞬,两人同时移开眼。 季念站起身,声音中透着点慌乱:“涂、涂完了?” 谢执薄唇抿成一条线,低低地“嗯”了声。 “那我就先回去了。”季念不敢再多待,说完便要转身。 见状,谢执叫住她,见她转回,不轻不重地说道:“三小姐莫要多想,你受了伤,自然是要人帮你涂药的。” “你说得对,”季念一心想走,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宅子里已经没有鬼了,只有人能帮我涂药。” *** 月色幽微,凉凉地打在西院的那道身影上。 谢执把玩着手中的药瓶,在院里站了许久都没有进屋。 又过了片刻,隐约能看见东院一片都暗了下来。 谢执抬头掠过那间许久才灭了灯的小厢房,脑中忽然闪过方才灯下那一眼,那一眼来得突然,却也因此,才抓住了她不带掩饰的温热视线。 他让她别多想。 可说来好笑,谁才是多想的那一个? 不远处那根白线是他亲手画的,画时不觉得,今日她受了伤,这线倒是显得格外地刺眼。他上前几步,堪堪停在线后,不知在思忖什么。 半晌,他鞋尖蹭花了那线,抬脚向东迈了去。 *** 东厢房。 季念直到紧紧关上屋门,心不在焉地和衣躺上榻,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她盯着自己没换的衣裳发了会儿愣,半晌,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都在做些什么啊…… 揉了揉太阳穴,季念怎么都没想通自己怎么能失态到这种程度,片刻后,索性彻底放弃了挣扎。看都看了,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想着想着,想到方才谢执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有他那问心无愧的模样,季念反倒放下手,在一片黑暗中轻轻笑了声。 他太过君子,所以即便他们两个有过那么一段不愉快的过去,他还是会做他觉得该做的事。 倒是自己真窝囊,一晚上尽出丑了。 窗漏了一条小缝,之前季念手工封过,后来缝又大了起来,但日子渐渐回暖,不觉得冷了,她便没再管。 季念看过去,这几日天好,想来月色当是极美的。 方才的困意早已烟消云散,她在床榻上来回翻了几下,也没有想睡的意思,平躺了会儿,索性坐了起来。 这间屋子用的还是老式的直棂窗,一推便开。 她翻身下床,没有点灯,径直走到窗前,嘎吱一声—— 窗外清辉洒落一地,一道细细长长的人影映入季念的眼中。 月色下,谢执清俊、皎洁、五官分明。他站在她窗前,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
第15章 温存 两人大眼瞪小眼站着,季念第一反应是,转头将屋里扫了一遍。 ……没错啊,是她的屋子。 “呃……你,”最后还是季念先出声问道,“怎么过来了?” 谢执似乎表情也不太对,喉结滚了滚,才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符纸:“我看见这个掉了。” 季念探出半个头瞥了眼自己窗侧的外墙,原先贴着的符纸确实是掉了。 她神情略微怪异,收回上半身后,木然地指了指谢执手上的符纸:“但你……从西院那么远的地方,能看见我这里的符纸掉了吗?” 季念也只是这么一问,但这话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夜半的风一吹,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就更僵了。 默了默,谢执面无表情地丢出一个字:“能。” 自打住入这间宅子,不管是她还是谢执,都有意识地恪守第一日互相做下的约定,从没人跨过院里的那条白线。季念也没想过,第一次有人越界,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一时无言,季念不太确定地问道:“那还劳烦谢公子帮我把符文贴回去?” 谢执目光划过她已消了点肿的颈项处,点点头,替她把符文贴回了原处,而后说道:“夜深了,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就先回屋了。” 季念愣了下:“好。” 直到谢执走远,季念才回过神,分明是他突然来了她屋外,为何最后谢执表现得却好像是她把他叫来帮忙似的。 而且很奇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谢执主动住进西厢房,就是因为他不怕鬼,他住进去后除了期间请过两次道长,从来也没管过宅子里的符文,又何况上次道长再来时,说宅子里不干净的东西已经清干净了,符文撕下也无妨了。 她又看了眼远处谢执渐渐模糊的背影,不知为何今夜他为她涂药时的眼神却陡然清晰起来。 一个很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地跳了出来。 但很快季念便揉了揉眉心,关上了窗。 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 夜深,砖瓦发出碰撞的声响,两个垂髫之龄的孩子从小宅子的屋顶上艰难地翻了下来。 其中一个拍拍屁股,奇怪地又仰回头看了一眼。 *** 春日说来就来了,翌日季念走出屋子,前一日满树的花苞在一夜之间开了大半,也是直到此时她才认出自己院里的这颗原来是桃花树。 站在树下这么一看,她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谢执院里的那颗腊梅树。 可惜,那颗大抵是开不出花来了。想着,她指尖拂过枝头,从斑驳的树影下离开。 北侧院子的腊梅树仍是根根枯枝,季念视线不自觉下移,去寻树下的那道身影。 意外的是,树下空空如也。 转念一想,季念又觉得实属正常,枯死的树打理起来太难了,肉眼几乎看不出起色,谢执并不会每日都起早来照料。况且文人风雅情趣甚多,但谢执以前向来对花草没什么兴趣,要不是亲眼看到过好几次,她甚至没想过他会去救它。 但季念没想到的是,不止这一日,下一日清晨、再下一日清晨,谢执都没有出来打理这颗腊梅树。 而且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那晚窗前撞见之后,她和谢执碰上面的次数好像变少了。 虽然以前他们两个也很少有交集,但同住一宅,总避不开偶尔的碰面,比方说去小厨房烧水的时候,再比方说路过正厅的时候。可那日之后,除了用晚膳的时候,像是刻意被避开似的,季念竟然几乎没有能看见谢执影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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