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冷着脸,接过他手中那杯饮尽,道:“我已不是你夫人了。” 啪嗒一声,酒杯置于桌上,没有一点过往情分。 崔靖眯眼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怎么心中起了团火,一如那日她毫不犹豫同他和离之时,点燃了他体内的血。 “好!”他站了起来,却没有作罢,反是勾起唇角, “可若我说,我不想放人了呢?” 季念压抑着声音:“侯爷!” 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那谣传,可如今那谣传有几分真几分假,倒都是让人看不懂了。个个不敢喘一声大气,但唯有一桩事是明白的,这位侯爷今日哪是来参宴的,从一开始就是来要人的。 崔靖却是肆无忌惮地捏着那坛竹叶青横向一挥,将桌上一排白瓷酒杯灌了满,而后绕开桌角,向她压近:“本侯想要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但你若能喝下这些还能稳稳走出去,我便放过你。” 气势迫近,季念蹙眉看着那排酒,胃里一阵烧。 这竹叶青里不知被崔靖混了什么别的酒,酒劲比原先更甚,她不过一杯下去,全身已经热了起来。这酒若是让季盛兰喝,怕是一杯就倒了。 季念扫了眼在座无动于衷的人,垂眸,半晌,弯下腰。 而就在她指尖堪堪碰到酒杯的那刻,有人按住了她的手。 未等她反应过来,那双手温和地拍了她一下,替她拿起酒杯,低低地说道:“我来喝。” 突然出现的人搅乱了所有人的节奏,季念愣愣地直起身,看着那个眉眼淡淡的人面不改色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不染一丝醉意。 而后,直到最后一杯。 “谢执……” 听到她的唤,他微微偏头,目色清明。没说什么,他又转向崔靖,把空酒杯翻转过来,然后轻轻放在崔靖的面前。 “谢大人?”崔靖舌头舔了下牙尖,突然笑了,“哦不对,我记得谢大人现在已经不是谢大人了。” 谢执看着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到像是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只这一下,就足够激怒崔靖,他突然揪住谢执的领子压到墙边:“谢执,你知不知道本侯在你之上,不要说你现在,哪怕是几个月前你在皇上跟前最红的时候,你也是得让我的。” 没料到崔靖会突然动手,季念神都没定下来,只顾着冲上去拽住崔靖的手:“侯爷!放手!” “离远点儿,别伤着自己。”谢执没看她,仍旧死死地盯着崔靖,然后反手揪住了崔靖的领子。 “谢执!”季念想拦,可她根本拦不住。 两人互相抓着,她从没见谢执这个样子过,依稀可见他额头的青筋。 谢执就这么抓着嘉裕侯:“侯爷回城那日,在下是让了位,但我不是因为侯爷而让的位,而是因为有人在等侯爷而让的位。”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位,我是可以让,也可以不让。” 崔靖生来心气极高,此时怒极反笑,手下力气陡然加重:“好,那今日我倒想看看你凭什么叫我让位给你——” “够了!” 季念忽地喊道。 许是声音太尖,尖得不像她,在座的人同时停了动作,就连在外面守着门的苏翘都怔了怔。 季念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看着谢执,他连发火时都还是那么淡然高傲,她望着那张侧脸,就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只是她没有办法罢了,她没有办法看着崔靖拳头落下却什么都不做。 默了默,她转向崔靖,道:“不是他要你让位,是我要侯爷让位。” 崔靖:“你说什——” “觉春楼曾捐三千两下放,今上亲自批准,批准之时今上说,以后此处谁都动不得。”季念忍住不去看谢执。 崔靖嗤了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今上说此处动不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季念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颤意,像是过了无比漫长地时刻,她在谢执的面前,说道:“因为此处,觉春楼,是我开的。” 她从没有想过,要让谢执知道觉春楼是她开的。 “觉春”大抵是个很常见的用词,可一旦放在她或他的身上,便都不一样了。 因为曾经他温声道出的话,她至今都还记得。 那日荀绍景和陆子明寻过来时,她问他,有没有中意的人。 孤男寡女躲在假山后,很自然地,陆子明作为文人儒生,再掩都掩不住看到一个女子主动时的惊讶和不适。 而那日风和景明,谢执当着他们的面将一切都揽了过来,对她说道:“斯人不过点红梅,笑吾从此不觉春。” 所以再没有比“觉春 ”这两个字,能更加直白地告诉他——不止是过去经历过的疼是疼,而是这四年间她记着他的每一日,都是疼的。 *** 回城的马车上,一路无人开口。 并肩而坐,季念甚至能感觉到,与他的肩头时不时相蹭。 她余光瞥过,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偏头,望向谢执的侧脸。 明明喝了那么多酒都没有一点醉意的人,却在方才听见觉春楼是她开的那刻,眼眸一下便沉下来了,沉得她不敢看。 此刻他闭着眼,季念目光划过他线条利落的眉骨,他高挺的鼻梁,再到紧闭的薄唇,许是知道他看不见,她的目光极缓慢又极放肆,舍不得似的,一点一点在每一寸黏连。 直到闭着眼的人淡淡出了声:“看什么?” 季念怔了怔,涩涩地勾了下唇:“你不是发现了吗?看你。” 谢执缓缓地睁开眼,对上她的眸子。 封闭的马车车厢中,目光在咫尺间拉扯,季念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任由自己在这般幽暗的暧昧中越陷越深。 他曾说,遇到一人,从此不觉春季的芳好。 可她的四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大家眼里的“觉春”和她眼里的“觉春”,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她看着他,轻轻地唤:“谢执。” 谢执“嗯”了声,嗓音有点哑。 “我不想让你碰到这些事的。”她道。 谢执闭了闭眼,答:“我也见不得你碰到这些事。” 季念袖中的指节悄悄拧起:“我明明说过,我不是那个能让你好的选择。” 再度陷入寂静,无限的沉默中,马车走过坑洼不平的山路,重重地晃了一下。季念没有坐稳,扑到了谢执的怀里。 他握住她的手腕,问道:“怎么才算让我好?” 手腕上是她日思夜想却不可得的温度,季念手指一点点蜷起:“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了。”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他声音沉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季念紧抿着唇,倔强地看着他:“你听到了,那就是让你好的选择。” 手腕上的力道不减,甚至一点点加重。 下一刻,他突然用了极大的劲,她再反应过来时,只剩下唇瓣相贴时滚烫的温度。 和耳边那句喃喃的质问—— “那你呢?你能放下吗?”
第23章 闯宅 他在她耳边近乎咬着牙说完那句话, 却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而是攥着她的手将她的整个身体按进了自己的怀里,再度碾上了她的唇。 如此兵荒马乱的一个吻, 季念觉得自己像要被他摁进他的身体里,只能被迫地仰着头,推拒不开, 挣扎不得。 她紧缩的瞳孔有瞬间的停滞,而后, 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顺遂心跳地闭上了眼,迎上他的吻。 酒气弥漫, 将两人间的温度骤然拔高,所触碰到的每一处都在战栗,呼吸在唇舌之间交缠,紧绷、按捺、却又如此炽烈。 这太出格了,季念想。 可意识飘忽间,她又想, 他们一直都是出格的。 他们从来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 高傲, 不屈,所以四年后再见, 他们互相排斥,却又无法控制地彼此吸引,这与身份、地位、过往经历过什么都毫无干系, 只是因为那个人, 就只是因为那个人而已。 因为他们发了疯的想对方是好的, 甚至, 她比他更想——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确定,离开和留下,到底哪个才是能让那个人好的。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季念的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着,感受着他愈发滚烫的温度,直到耳边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湿濡,她才察觉不对劲。 “谢……唔……” 她方要向后撤,就被他不容置疑地摁回。 厚重的呼吸喷在她脖颈间,他嗓音被夜色磨得更哑:“事到如今你还要跑吗?” 季念的心重重地一沉,用了极大的力都没能挣开他,只好被抓着喊道:“谢执,你发热了!” 谢执眼皮不受控地沉下,却仍旧没有放开她:“季念,你还是想退。到现在,你都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他看起来像还是使着很大的力道,季念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手腕上的劲在一点点散开,眼前的人手脱力一松。 “谢执!” 季念托扶不及,只剩下肩头他突然倒下的身躯,烫得不像话。 *** 对季念来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她这种天生体弱的,动不动淋点雨雪便会身子不适,但都是小毛小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另一种便是身体健朗得从来不见病的,可一旦倒下,便是比谁都严重难好的。 谢执就是后一种人。 马车里的动静成二在路上就听到了,他一路把人送到宅子外,急匆匆跳下了马车。 春末的晚上还带点凉,他看到季念额头上急出来的汗,帮着从另一边搭手:“三小姐莫急,公子就是近来处理的事多,累着了。” 季念顾不上细问,甚至成二说了点什么都没听进太多,秉着劲儿扶住谢执往里:“先扶他进屋子,外头冷,吹不得,我屋里有药。” 成二连忙点头:“是。” 谢执也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半路上和她吵起,一下没抑制住突然烧起来了,才没撑住倒了下去。后半程他闭着眼休息了好一会儿,现在冷风一吹,头虽疼得厉害,人倒是清醒了几分。 他看着身旁人单薄的身板,开了口:“发个热而已,慌什么?” 不说话还好,一听他这副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模样,季念那股子着急愧疚交织的情绪更浓了:“你自己身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叫我怎么不慌!” 谢执移开视线,咳了声:“还不是被你气的。” 咳声中带着喘,显得他细柔的嗓音更弱了,季念心忽地就被揪了一下,她沉默了会儿,声音复又软了下来:“我错了。” 她指腹蹭了蹭谢执的手背,重复道:“是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谢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反手勾了她一下,没再说话。 成二跟在边上一路把人扶进了宅子,偷偷瞄了几眼,对着自家公子那跟死人一样的惨白脸色,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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