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守承未料到季念一名女子如此不拘束,本也是个好酒之人,没有客气,亦举杯饮了尽。 氛围倒也挺好,方才那点疑惑很快被季念当作了错觉。 范守承说完,端着酒壶就伸到了谢执的杯前。 谢执在季念边上坐着,见状,手盖在空杯上,微微低眉:“先生饶了我吧。” 范守承没收手:“子卿不给老夫面子啊,你看人家季三小姐多爽快。” 谢执笑得有些无奈:“她爱喝,我拦不住她,倒是您,喘疾在身,少喝点。” 范守承知道他,也不勉强,收回酒壶顺手就想给自己倒一杯,想到谢执的话又放下了,低哑地笑了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进了官场都不知学点人情世故,滴酒不沾。” 听着像在数落,细品却是带着赞许的。 但到底是数落还是赞美季念都没听进去,反倒是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谢执。 谢执噙着笑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才抬头对范守承笑道:“子卿与先生之间何需这些人情世故。” 季念看着他的笑,转开视线,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酒。 中途范守承离了个席,谢执侧了个头:“怎么了?” 季念也看他:“什么怎么了?” 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要去拿酒,谢执却按住了她倒酒的手背:“收敛点,喝醉了又该瞎跑了。” 意有所指,季念脸有点热:“我有分寸。” “嗯。”谢执笑了笑松开手。 已至初夏,他的手心却是干燥的,覆在她手背上那么一下,温热残余。 其实没必要来这么一下,谢执知道她有分寸,可他更知道,季念在想什么。曾经在段伯酒肆的那一段,过去便过去了,他不想她愧疚,也不舍得她愧疚。 也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触碰,什么都不用挑明,季念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心便满了。 …… 不谈正事,后来便都是闲话家常,季念与范守承本就不认得,他们二人谈天,她没什么能参与进去的,就在一旁听着。范守承没什么拘礼,倒是什么都说,还提起了他那个没用的小儿子,比不上谢执一半好。 不是太生僻的话题,谢执偶尔会递话题给她,她就接上讲两句,倒也没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一顿饭吃完,范守承安排好了他们的住处,命人带他们往客房去。 季念和谢执并肩而走,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小声道:“谢执,出发前翘翘叮嘱我,不要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她说都没见你对我怎么主动,我这样太上赶着了。” 谢执步子顿了下,蹙眉停下:“怎么没头没尾地突然说这个?” 季念摇头:“不是没头没尾,方才范大人不也提到了,他的小儿子范三公子有一个中意的女子,追着人好几个月都没得人家青睐,最后不了了之了。” 谢执盯着她:“所以你后悔了?” 季念又摇头,看着他时眸子里有亮光:“我人都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听她这么说,谢执的眉头松了点。 领路的下人将两人带到一个路口,再往下便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下人转过身指明了方向,便被谢执同跟着最后的成二一起打发走了。 人全走远了,谢执才对身边人说道:“我不会让你不了了之。” 季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的嗓音让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细润的,却让每一个字也有力。 她静静地望着他,朝他招了招手。 谢执没有问是怎么了,只是看着她眼里似有似无的醉意,折腰凑近了她。 说出口的语气有些无奈:“不是说有分寸吗?怎么——” 没有说完,他耳侧靠近鬓角的那块皮肤突然碰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很轻很轻,让他分不清那是不经意的贴近还是她落下的吻。 而后冰凉被温热取代。 “我知道你不会,”她在他耳边柔柔地说道,“还有,对不起。” 范大人说起范三公子的时候,她没想到后悔,更没想到什么不了了之。 她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成二。 出城时苏翘来送,与她说了那些话,其实季念没放在心上,可有人却放在了心上。 成二憋了一路,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到达益滁的前一夜,同她说了好一段话。 他说—— 觉春楼刚开起来的时候,公子就注意到了。没法啊,觉春两个字怪扎人的,还是苏大小姐开的,您和苏大小姐关系那么好,怎么不在意。 那会儿小的就想,去看看也好,什么名堂都没看出,公子便也作罢了。可最捉弄人的是,公子一连去了三日,偏偏那三次都见着您了。 没人知道觉春楼是您开的,您那时去得也不勤,其实那就是个巧合,从那处路过三十次,可能也就见到您那么三次——可后来公子上朝,从来只走那一条最绕远的路。 所以接下来的话,是成二多嘴了,可是成二还是想说一句,不是苏大小姐说的那样。 ——公子追着您,是实打实的四年。
第28章 捂住 季念还得踮个脚才能碰到他。 柔软的触感抽离, 谢执却仍旧弯着腰,看入她眼里:“没醉?” 季念站好,对他摇摇头:“没有。” 谢执:“没有那为何同我道歉?” 季念咬咬下唇, 声音小了点:“我不止道了歉。” 谢执眼神掠过她的唇,带了点笑意:“什么?” 月光淡淡地映在他眼中,里头是星星点点的狡黠, 他没打算藏,被季念尽收眼底。不可能告诉他成二说的话, 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季念别开眼,片刻, 踮脚又亲了他一下。 似是没想到她会再来一次,谢执怔了下,而后捂着耳侧直起腰,掩不住那笑:“到底做什么?” 季念突然有点后悔没有多喝点酒,这样就可以装作自己是真喝醉了。 明明亲的是他的耳侧,不知怎么她自己的耳朵也开始发烫,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道: “贿赂你。” “我答不上为什么道歉。”她又道。 谢执看了她一会儿:“好, 我不问了。” 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长长的交叠,分开时, 谢执揉了揉她的头:“但下次别说了,你没欠我什么。” *** 在城外的小宅中住了那么一段时日,季念和谢执都晨起的时辰都养得差不多了, 翌日两人去正堂的路上, 恰好碰上。 季念往前走时, 听到后面有人唤了她一声, 一转头,看到是谢执。 昨夜的话由谢执结尾,把她那句梗在两人中间的道歉都化没了,只剩那两个蜻蜓点水的吻。她背着手,盯着脚尖,默默地往谢执的方向倒退了两步。 谢执虚扶了一下她向自己靠近的背:“站在那儿等我就行。” 步子停下,季念看了眼两人平齐的脚尖,然后偏了个头,摆出一脸正色:“我着急。” 谢执:“急这两步?” 季念“嗯”了声:“就急这两步。” 谢执微微偏头,笑出了声。 …… 两人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季念想起昨日见到范守承,顺口问了谢执一句范大人认不认得她。 季念原以为范守承和谢执关系亲近,许是谢执和他提起过自己,但谢执却说范守承守在益滁边界已有五六年,去明顺城少之又少,没听他说过认识她父亲季平,更遑论说认识她。 季念想着今上与范守承提前知会了自己是季家之女倒也无不可,本来她也已经不当回事了,但昨日提起范三公子时,她无意间又对上了范大人沉沉的一眼,和城外初见她那一眼一模一样,再次吊起了她奇怪的感觉。 而很快,季念便知晓了范大人为何会如此。 方走进正厅,范守承看见两人前来,带着一个人走上前:“子卿,季三小姐,正好都在,老夫同你们介绍一下,这便是我昨日提起的小儿范慎。” 范守承刚说完,站在范守承身旁的人很快问了一句:“季掌柜?” 季念看着面前这个书生气十足的人,觉得有些眼熟,努力回忆了一阵,迟疑地问道:“阁下就是……范三公子……?” 眼前的人和赌坊向她借银钱的书生重合起来,季念万万没想到,会在益滁再碰到他,而这个人就是范家三公子。 范慎行了一礼,转向范守承:“爹,您怎么没提季掌柜也会来?” 闻言,范守承冷哼道:“我送信告诉你子卿要来家中,让你晚两日同子卿一路回来,你二话没说一个人就提前从明顺城赶回来了,我上何处给你送信?你还需要听我说的话吗?” 范慎被噎了一下。 安静的间隙,季念转向谢执:“他是……”她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倒是谢执说道:“赌坊。” 闻言,季念脑中的神经被人弹了一下似的:“你怎么知道……” 谢执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范慎注意到现在的状况,先一步问道:“所以,季掌柜是和谢大学士一同来的?” 范慎长得十分白净,于是那双黑黝黝的眼珠盯着人时便存在感格外强,季念突然想起先前苏翘对她说过的话,再看他如今打量着自己的神情,明白了个大概。 想来自己和谢执之间发生的事这位范三公子早已告诉了范大人,只不过范大人心里虽有底,但并不打算插手,反倒是面前这位,看起来有些难弄。 “是,”季念大方承认,但也没打算过多纠缠这个话题,转向范守承,“范大人,不知我们今日如何安排?” 范守承特意只提了季念三小姐的身边,便是以为范慎没见过季念,本是没打算让他知道她就是觉春楼的掌柜。 范守承了解自家小儿子的脾性,并不打算让他在此处将场面闹得太难看,闻言走上前,递给谢执和季念两个土色瓷瓶:“这个你们拿好,老夫带你们去边界瞧瞧。” 如此便是带过了,谁料季念和谢执刚接过那瓷瓶,还没来得及问这是做什么用的,范慎大步往前一跨:“季掌柜难道不知明顺城诸多谣传都是因你而起吗?” 此话刚出,季念便余光瞥到谢执上前了半步,她不动声色地碰了下谢执,然后对范慎说道:“既然三公子都说了那是谣传,又何必在意?” 谢执看了她一眼,退了回去。 范慎却咄咄逼人:“可季掌柜身为女子,难道不知避嫌吗?” “不得无礼!”范守承喝了声。 老爷子发起火来中气十足,可范慎就跟没听见似的:“季掌柜身为女子,提出和离在先,和离后还先后与嘉裕侯,和他,闹出这种传闻,本就不成体统!”范慎指了指谢执。 “而如今离觉春楼闹剧不到一月,你就与他同来同往不知避讳,说句不贞不洁亦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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