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明明知道,不该这样的——在他说出那句“没有意义”的瞬间,更加确定。 “念念,你在这儿做什么?”苏翘没见着她人,上来找她。 季念惊慌地回神,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后,拉着苏翘疾步下了楼。头都没有回,仿佛真的如他所说,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拉着苏翘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一转眼,又跑回了梦的伊始。 伙计们拿着比平时多一倍的月钱,都很高兴。大家都散了,她迷茫地站起身,脚步不受控制般,从酒牌前走过,走到了二楼最里头的雅间。 和方才一模一样的梦,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听到里面的人说:“我不是不能同嘉裕侯抢。” “可如果她需要的不是我,一切都没有意义。” 季念茫然地抬起双手,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梦,如果这是梦的话,为何会如此真实。 为何她会觉得这么疼,比刚刚还要疼,疼得她喘不上气。 而后苏翘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念念,你在这里干嘛呢?” 季念的唇上下翕动:“我……” 她想要说些什么,她应该说些什么。 季念望向里面的人,眸中是无意间流露的眷恋:“翘翘,我现在好起来了……我……” 可苏翘没听她说下去:“哎呀,你赶紧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季念就在犹豫时,一把被她扯了出去。 扯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她看到伙计们聚在后院掂了掂银钱袋,咧了笑在说喜庆话。季念的神情有一瞬的滞住,然后猛地拨开那些人,向酒楼中冲去。 背后是苏翘喊她的声音,可她提着裙摆,就只是不住地往前冲,往二楼的厢房冲去。 然后听见里面的人,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不能同嘉裕侯抢,可如果她需要的不是我,一切都没有意义。” 可那又如何。她不是听到了吗? 他还记得她啊。 楼道的另一头,苏翘上了楼梯朝她走来,可季念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用力地抓住了苏翘的双臂。 苏翘看着她,没有说话。 季念身边的一切景象都在慢慢消融,以比上次两场梦要快得多的速度,可季念抓着苏翘,生怕来不及般:“我想与嘉裕侯和离,我已经变得更好了,我可以站在他身边了。” “我们不要错过那么多年。” 在所有都消散不见的前一刻,她红了眼:“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 季念猛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陈设一点都没有变,是谢执的屋子。她低头,看见自己紧紧抓着的,是谢执的手。 全是汗,她的手心和他的手心,湿透了。 她松开手坐起,想要如往常般给他擦擦手,却在要绕开他下床的刹那,听到身旁的人咳了一声。 季念脊背僵硬,一寸寸坐了回去,而后,对上了谢执缓缓睁开的双眸。 那眸中什么都没有,是昏迷十天都没能恢复的疲惫和空洞,太过憔悴了,憔悴得她连多看一眼心都在颤。 她动了动唇,憋了太久的话,竟不知该说哪一句。 可她一句都还没说出口,很快低下了头。 手腕上是谢执的手指的触感,他虚弱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哑着声:“你怎么……又瘦成这样了……”
第50章 注定 忍了几天的眼泪, 就因为谢执这么一句,扑簌簌地往下掉。季念从来没这么哭过,哭得肩都一颤一颤的, 哭得话都说不利索。 “你终于舍得醒了……谢执,你混蛋……” “我每日都在后悔……徐公公在宅子外问要不要护卫,我如果知道会有这些事, 我怎么也应该把留下那些护卫……” 巧合罢了,徐公公那日问的护卫和这次的事哪有一点关系。 眼泪滚烫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谢执指尖动了动,想抬手,却没有力气。 便只能听着她说, 然后喘着气将什么错都认下:“我混蛋。以后都听你的。” 季念哭得更响,把脸往他的手心贴。 直到触到他手心回温的那刻,她才终于软了身子,软了声:“谢执,我好想你……” 谢执觉得自己心口中剑时都没有现在疼,他挪动手指, 不停地去擦她眼角止不住的泪:“我知道, 不怕, 不怕了。” “你不知道……”从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倾倒, “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我总以为什么都可以弥补,可这一遭后我才意识到, 我多怕巧合只是巧合, 遗憾永远成了遗憾。 如果当初我能够勇敢一点, 再勇敢一点, 我们是不是——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良久,谢执缓缓地抽出手,抚摸过她的发:“我知道,我知道的。” …… 谢执的身子被伤得狠了,全身上下都是没有力气的,躺在床上薄薄一片,怎么看怎么虚弱。可人到底是醒了,醒了便都好了。 太医一把年纪了,见到也忍不住哽咽着感慨:“谢大人福厚,老天都不忍心收啊。” 叶扶宁背过身抹了抹泪,复又回头笑着对太医道了声劳烦。 倒是季念默不作声地站在床边,默不作声地又掉了眼泪,啪嗒啪嗒直往地上落。铜墙铁壁般坚强了几日的人,现在就跟泥巴捏的人似的,听见什么都难受,听见什么都想哭。 谢执眼皮重重地扇了一下,握住了她细得骨节都凸出的手指:“怎么又哭了。”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握着她也使不出多大力气,季念指尖轻颤,勾住了他的手,哭得更凶了。 谢执就带着她的手,摆到太医面前:“张太医,劳烦给内人也看看吧……” 他薄唇翕动,道:“……不知道多少天没休息了。” *** 太医走后,荀世俞便来了。 谢执撑着床想要坐起,被荀世俞抬手压下。 荀世俞的两鬓早都斑白了,面容却从不曾像现在这般透着焦心过后的沧桑。 床上躺着的是他的爱徒,刚从鬼门关走过的人,不久前,两人还陷在极为紧绷的关系中行,可短短几日,他却因为谢执仿佛又老了一回。 谢执:“先生……” 荀世俞重重地闭了闭眼,握了下谢执的手臂。 谢执没有再说下去,荀世俞也没有开口,只是在握紧那处又拍了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荀世俞走前,留下了一个木盒。 木盒中,是季念给他的地契,觉春楼的和其他几处小地方的,一张都没有少。 走前,荀世俞对季念说,生死面前,何事都不值一提,还说,他老了。 仿佛是错觉,季念看着荀世俞说完这些话往外走去,踏出门的一刹,似乎因为人不那么硬朗了,腰像是被压弯了,头也低了下来。 *** 谢执没法随意起身走动,后来的小半个月里全是躺在床上的。 生了病照旧是不愿意喝药,成二拿他没办法,急得火烧眉毛。 倒是季念练了招儿,这些日子把眼睛熬红了,等谢执醒了又哭了好久,眼睛就更肿了,后来谢执不喝药,季念索性也不要成二喂了,自己把碗接过来。 什么话都不说,她就盯着他看,那双桃花眼红得不像话,也看不出是要哭了还是不要哭,就是被她那么一看,谢执立马把头偏回来:“我喝,现在就喝,一口都不落。” 谢执昏迷的时候季念就没好好休息,等到他醒了,又开始照顾他。 喂了两天药,趁季念趴在他床边上睡着了的时候,谢执把成二叫了过来:“晚上你来送药。” 成二指指自己:“又要我来了?” 季念趴在自己手上,脸枕在上面一点肉都不见,下巴都尖了一圈。谢执看看她,手指凑在她的发根轻轻地捋。 他自己现在吸口气身上那伤都还牵着疼,眉头却不知道为谁皱的,虚着嗓子:“让她去休息。” 成二本想笑一句“最后还不是要他来”,结果瞅着季念的模样也没笑出来,小声道了声“是”。 季念睡着时是正午,刚给谢执喂完药,趁谢执午睡便一起睡了,等到再醒来,日头已经落了一半了。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去摸谢执的手,却摸了个空。 再一看,发现人不见了。 季念心一下就吊起来了,在屋中转了一大圈也没看见人,又到院里找,也没找到。最后冲进了书房里,才看见谢执正站在书案后头。 谢执见她着急忙慌的,放下手里在看的那张纸:“醒了?我本来想抱你上床睡的,但我这伤……” 季念也没听进,竟有些恼火:“你怎么说出来就出来了?” 谢执稍顿,发觉不对,软声道:“我想出来走走,太医不是说了,让我能动一动。” 季念:“那你不在屋里,不在院里,非要跑到书房这种我看不见的地方!” 谢执被她凶愣了,张张嘴一时没答上话。 其实季念就是没找着人,怕他一个人带着伤出什么事,着急了。她平时也没这么说过话,意识到自己过头了,神情也滞了下。 “我……” 谢执却摸了摸她的后脑,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季念那点气焰全没了,手指扒在案沿,垂眸低了声:“不要你道歉……你下次出来要叫我。” “好,”谢执应得很快,“去哪儿都带着你。” 谢执把她扣在案上的手握到手心里,将人往前带了点。 季念顺着他的力道,又怕动到他的伤口,踉跄一步停在离他一点距离的地方:“你干嘛。” 谢执又把她往前轻轻带:“抱会儿。” 他的鼻息扑在她耳边,季念贴上那久违的温暖,没舍得走,于是收着全身的力气,由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谢执才松开她:“令令,我刚刚做了个梦。” 季念“嗯”了一声,等他继续说。 谢执:“我梦到我好不容易半个月把礼就走完了,可我还是发生了意外,我还是没能娶到你。” 这话不兴说,尤其是谢执刚发生了这样的事,季念仰头捂住他的嘴:“不可以说,说完这种话要说三声‘呸’。” 谢执笑了笑,依着她连说了三声,然后又道:“但那梦没结束,我又回去了,我又做了一模一样的梦。” 季念呼吸慢了一拍,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做的梦。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她问。 “然后?”谢执作势想了想。 虽然就是一个梦,但季念却莫名的在意,甚至有点紧张。 所幸谢执没想太久,他垂眸答道:“然后发生了别的意外。” 季念屏住的呼吸随着失落一瞬泄出。 刚要垂下头,谢执却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笑道:“但你还是来了,你对我说,不管遇到什么意外,你都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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