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未等他多看几眼,角落的影卫就迅速走到他跟前,焦急地附耳道: “周太傅那边有消息了,请陛下速速过去。” 萧凌安神思一凛,立即想到周恒之要说的应该是楚新元之事,俊美无俦的面容中染上几分凝重,眼底又暗藏着找到机遇的兴奋,命人备了两匹马,拉着沈如霜的胳膊不容商量道: “现在有要事处置,你先回去。” 沈如霜还沉浸在方才短暂的愉悦中,如同被打断美梦一般不情不愿,顿时就失落地低垂了眉眼。可她亦知萧凌安处决的都是天下大事,实在耽误不得,终究还是遗憾地点了点头。 她不会骑马,萧凌安便指了一人在马背上带她,见她手中依旧紧紧握着兔子灯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物太过显眼,若是回宫路上被哪家的眼线看到,今夜的行踪必定暴露,说不准又会掀起一股汹涌暗流,故而不可能留下。 他一把抢过兔子灯便要扔掉,沈如霜望着骤然一空的掌心,大抵也猜到了其中缘由,心底涌上股反抗劲儿,倔强地上前夺了回来,颤声道: “我一个人也可以走回去,把它留下吧......” 或许这只是个普通到粗糙的兔子灯,但是于她而言,却是烟火俗世的唯一念想。往后在深宫的落寂光阴里,她看到这兔子灯就能够想起宫外自由生动的日子,算是寥寥几丝慰藉,哪怕是午夜多做一场梦,她也知足。 可萧凌安的眸中只有冷漠与不解,甚至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兔子灯有什么好的?更不可能因此纵着沈如霜离宫随意走动,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不由分说地将沈如霜拦腰抱起,毫不费力地丢在了马背上,又捏住她手腕上的经脉,找准了位置用力收紧。 沈如霜吃痛地惊呼一声,手上脱力地松开了兔子灯,眼睁睁看着它掉在泥泞里,却被禁锢着双手不能捡起来。 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萧凌安策马奔驰而去,沉重的马蹄将兔子灯踏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说: 摊主:姑娘好福气 沈如霜: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放个小预告,明天狗子会被打脸
第14章 赏赐 御书房的密室紧锁,只幽幽点了一盏昏暗的烛光,所有侍从皆退到百步之外,由影卫目不转睛地守着,连一只鸟雀都飞不进来。 萧凌安半倚着红木长桌而立,剑眉星目在黑暗之中隐约可见光亮,却愈发高深莫测看不透心绪,单薄的指尖缓缓抚着满翠玉佩,颀长的身姿在地面映上大片阴影,将恭敬跪着的周恒之笼罩住。 “启禀陛下。臣近日依陛下所言行事,果不其然,楚新元对沈文清不满至极,已可见反叛之心,同臣提起过想觐见陛下。”周恒之顿了顿,继续说道: “然他又言自知出身低微,一来无何颜面冒犯陛下,二来现下情势特殊,若是贸然觐见反倒容易打草惊蛇,故而托臣带件机密要事给陛下,待到功成之时再来拜见也不迟。” 闻言,萧凌安颇有趣味地扬了扬左眉,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眸光淡淡扫过周恒之的身躯,漫不经心道: “他倒是个明白人,猜到朕不会全然信他,若是被沈文清发现就是两头不讨好,想出这么个周全的法子,还故意说得体面。” 周恒之深以为然地颔首,皱着眉头思忖良久,又犹豫地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这才斟酌着再次开口道: “楚新元透露说,沈文清在京郊荒废的山谷里豢养了一批死士,他在进内阁前负责给那批人运送补给,虽然现在这差事已经给了别人,但他得知那批死士近日不见踪影,也不见有人再去送东西,恐怕要有异动。” 萧凌安脸色一沉,收起方才的玩味与探究,平静无波的面容多了几分凝重。 宫中守备森严,沈文清不可能找到下手的时机,死士无故消失定然是要动手,那么眼下最近的机会便是冬猎了。 他稍稍抬眸,对上周恒之笃定的目光,就知道他们是想到了一块儿。 冬猎是大梁开国以来的习俗,每年寒冬由历任帝王带着王公贵族前往皇家猎场,在荒凉艰苦的条件下打满整整一车的猎物,昭示天下百姓皇室同甘共苦,军队骁勇善战。 虽然一路禁军随行保护,但终究不能进入猎场,否则这般浩大的声势不可能打到猎物,就算能带影卫也只能是寥寥几人,若沈文清豢养死士众多,也终究难以抵挡。 周恒之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忧虑之色溢于言表,躬身道: “陛下,据楚新元所言,沈文清养的那批人不在少数,不可能凭空消失。若是在京城中大肆搜查,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还未等他说完,萧凌安就目光一凛,利刃般刺在周恒之的身上,出声打断道: “不可。此举暴露楚新元不说,还会让沈文清更加防备,日后想抓到把柄难上加难。再假以时日,沈家势力渗透朝局,就算一击即中也难以清除余党。” 周恒之连连应声,埋下头不说话,担忧之色如乌云堆积。 其实萧凌安说的隐患他都知道,可若是纵着沈家这样下去,冬猎之时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这些同陛下的性命相比,到底算不得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凌安看着周恒之愁眉苦脸的模样轻笑一声,深若幽潭的眉眼间尽是深藏不露的筹谋和算计,处变不惊道: “你和楚新元不可妄动,冬猎时安排禁军守在猎场外,得到朕的指令才能围攻进来。” 周恒之一听这话,就明了陛下是铁了心要以身犯险来拔除沈家,只能恭敬地应声,跪安去安排相关事宜。 待到周恒之走远,安公公才姗姗来迟,惴惴不安地服侍萧凌安披上狐皮大氅,小声解释道: “陛下恕罪,奴才方才见您与周太傅说话,自作主张去查探了元宵花灯做得如何,未曾想陛下这么快就把事儿谈妥了。” 萧凌安平静如水的目光一动,如微风掠过湖面般泛起细微的波澜,紧握的手掌缓缓松开,薄唇张合却并未出声。 他忽的想起回宫时逼着沈如霜扔掉了拙劣的兔子灯,打马而过将其狠狠碾碎,听得“咔嚓”一声偶然回眸,余光瞥见沈如霜眼眶红红地盯着满地碎片,泪水濡湿了眼睫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娇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失去了什么珍宝似的伤心难过。 他一直不明白那种玩意儿有什么好的,转而一想也难怪,沈如霜在江南乡野长大,只怕是没见过更精美的花灯,所以才会把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捧在掌心里。 “把那些做好的花灯送到西南偏殿吧。”萧凌安的声音冷淡得像屋外的寒风,隐隐还带着几分孤傲。 既然没见过,就赐给她吧,免得那副模样如石子般在心里咯着难受。 安公公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想再问时刚好撞上萧凌安漠然的目光,赶忙连连应声下去吩咐。 * 夜色深沉,偏殿的烛火已经熄了大半,沈如霜孤身一人坐在桌边出神,纤细的手指托着脸颊,眸光黯淡又落寞地望着夜空中半轮残月。 她自从回宫后就一直这样坐着,半晌都未曾动弹,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今夜在灯市上看到的一切,生动美好让她不禁弯了唇角。可无论想什么,最后都会猝不及防地冒出那盏被踏碎的兔子灯,将她的嘴角硬生生压下去。 兴许是见过烟火俗世,就不甘于在这金笼一般的深宫待下去。但她又像那盏兔子灯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蹄落在身上。 “小姐,快出来看呐!”玉竹兴冲冲地跑进来,欣喜地拉着沈如霜来到院子里,指着满院子的花灯道: “奴婢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灯呢!” 沈如霜被玉竹拽的一个趔趄,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刚抬头就与绚丽华美的花灯撞了满怀,刹那间连局促漆黑的小院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蟠龙绕柱盘飞,龙身的每一片鳞片都金光闪闪,细细看去是织了金线,在点上灯后更是光彩夺目,仿佛从画上跑出来的一般。彩凤的羽毛当真流光溢彩,在尾部镶上了最上乘的孔雀毛,随着风的吹拂颤动,如同立即便要飞上九霄云端。 龙威严壮丽,凤端庄大气,二者相互缠绕着靠在一起,高高在上地睥睨天下,衬得仰视着它们的人都如蝼蚁般渺小。 沈如霜确实未曾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象,一时间看也看不过来,流连的眸光中只剩下惊叹与敬佩,不敢相信这是工匠那双巧手能够造就的。 “沈姑娘,这都是陛下赏给你的,改日去谢恩吧。”安公公在一旁提醒道。 沈如霜听了这话才将目光从花灯上挪开,客气地应了一声,命玉竹好生送他出去,直到安公公消失后才忽然间发觉这话不对劲。 萧凌安好端端地给她送花灯做什么?这对龙凤看着也不像一两日能够做成的,应当是挪用了元宵节的花灯送来,难道仅仅因为她喜欢吗? 她可不信萧凌安会如此好心,白白将这么好的东西给她。 沈如霜踱着步子思量了好一会儿,眼前再次闪过那盏被碾碎的兔子灯,忆起离开时同萧凌安的争执,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眸中亮起的光芒缓缓微弱下去,从鼻腔里传出一声冷笑。 想来是那盏兔子灯惹得她与萧凌安不快,她当众决然顶撞,萧凌安才会开恩似的送来。 算不得哄她,倒像是想要折服她一样,逼着她承认喜欢的东西是多么拙劣可笑,而宫中又是如何精巧华美,好让她继续乖巧听话、安分守己地待在他身边。 可萧凌安不明白,她喜欢的并非那盏兔子灯,也不是这些璀璨夺目的宝贝,更不稀罕任何独一无二的赏赐。她想要的只是自由欢欣的日子,期望的是寻常夫妻间的那份敬重与恩爱。 她恍惚间想起那对围在摊前的年轻夫妻,心底暗暗羡慕着。虽然他们买的花灯是最小最粗陋的,但若是她的夫君是个苦出身,愿意用攒了一整年的铜钱给她买盏那样的花灯,她同样也会视若珍宝。 只可惜,萧凌安分明拥有他人无法企及的东西,却连最寻常的那份情意也给不了她。 夜空中飘起了小雪,细细碎碎地被北风吹得离散,洒落在狭小的庭院里。沈如霜拢了拢披风,瓷白的小脸已然不见方才的惊喜与笑意,只剩下淡漠与失望,还有眼底冰一般的寒凉。 再次看向那对龙凤时,也只觉得它们可怜,各自都那么美好,却被人强行捆绑纠缠在一起,困在深宫中自生自灭,此生不能翱翔於天看看凡尘俗世。 玉竹从外面匆忙赶回来,用双手遮着风雪,望着满院的花灯问道:“小姐,咱们把这些搬进屋里吧?” 沈如霜淡淡扫了一眼庭院,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却不见莹润清澈的眸中有分毫不舍,冷着声音道:“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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