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初入涂山,辗转于瑜城的琉火,而后微生不辞而别,她亦随之奔赴战场…… 死里逃生,崇吾访道,她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兄长。 再回王宫,本以为一切都能好起来……可最后等来的,不过一旨册封,再度离乡。 五次旅途,五次分离,她的生活并未因磨砺而变好,反而日渐消沉。 她不是那经岁月打磨后光洁无双的美玉,只不过是一株,在风雨中独自飘摇的梧桐。 申山王城内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巴结冯家的、忿忿不平的、以及暗中观望的都混杂其中,其中尤以第一种最多。 其实老百姓们并不大关心是谁掌权,他们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在这乱世之中存活下去。 祈盼地里的庄稼有个好收成、家中的娃娃能够健康成长,希望这战乱纷争快些过去……如是而已。 但自从冯家掌权以后,这日子似乎越发难过了。 据说是前些日子,国师与傅相发动政变,身在大理寺中的冯尚书不顾安危,冒死将密信传给了外头的下属,这才解了陛下之围。 危机解除后,陛下深感自己错怪了冯爱卿,赶忙将他从大理寺中接了回来。 傅相满门被灭,傅后也被幽禁宫中。这朝堂上再也没有了能制挈冯家的存在,从此冯氏便一手遮天,甚至逐渐架空了国君的权力。 至于国师,听说冯大人原本打算将他处死,但架不住昭文公主苦苦哀求,外加陛下也有意保他,最后便只得作罢。 谁料冯氏掌权后,世道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乱。 “少废话,快将家里的粮食交出来!耽误了大人的宴会,你担待得起吗!” 一个小吏打扮的男人正揪住老翁的衣领,恶狠狠地恫吓道。 老翁面黄肌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哆嗦着嘴唇哀求道:“官爷,行行好吧,家里真的没有多余的粮了……剩下这最后一点口粮,是给我那即将生产的儿媳准备的……” “官爷,求您发发善心,这最后的粮食没了,我那儿媳可怎么捱过去啊!她还怀着孩子,这是两条人命啊!” 老翁几乎声泪俱下,浑浊的眼里流下两行热泪,但即使这样,也打动不了眼前恶吏分毫。 听着老翁的哀求,他颇有些不耐地将他一把扔到地上,不屑地说道:“老子管你!两条贱命,死了就死了,关老子什么事!” 说着便往里走,在破旧的屋子里一顿翻找,终于找到一小袋稻米,而后满意地离开。 路过瘫倒在地的老翁时,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老东西,不早点拿出来,耽误老子交差!” 老翁躺在地上,他已无力起身,只得默默垂着泪,哀叹命运的不幸。 仰梧进入王城不久,便看到了地上的老人。 猎猎寒风中,他只穿着单衣,无助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快停车!”仰梧连忙喊道,随即便跳下了车。 她将老人从地上扶起来,搀着他回到了茅屋里。 这屋子里面与外面,其实并无多大不同。 头顶的茅草至多能挡住小雨,一遇到雷雨天气根本就不起作用,更拦不住冬日刺骨的寒风。 “老人家,这么冷的天,您刚刚怎么在地上躺着?” 仰梧关切地问道,老翁听见这话后越发哀痛,口中不住地叹道:“造孽啊!这群强盗,造孽啊……” 弄清事情原委后,仰梧眼中也浮现出怒火,她低声斥道:“这群畜牲!……” 她很想帮老人讨回公道,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便只能无奈地低下头。 罢了,无法惩治恶吏,便将老人家的粮食补上吧。 她唤来柔依:“去车上取些食粮,再拿些衣物和银两。” 柔依很快便取来了东西,仰梧将这些干粮干果、并衣物银票一道交到他手里,温言道:“老人家,这是我留存的一些物资,不甚贵重,但兴许可解你燃眉之急。” 老人望着手中的东西,浑浊的眼里盛满了不敢置信。 反应过来后,那张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喜悦,涕泪交加地说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恩人呐,您是我家的恩人啊!我家儿媳有救了……” 看着老人欣喜的样子,仰梧心里也总算轻松了一些。 她起身同他告别:“老人家,事不宜迟,我们也该启程了。” 外头风雪依旧,仰梧拢紧云肩,转身上了马车。 街上没什么人,偶有人声,也不外乎是怨声载道。 “这外头的怪物是越来越多了,甚至城内都有了,朝廷怎得还不管此事?真要叫咱们都被它吃了不成?” 一个带着些愤怒的男声响起,他口中的“怪物”便是日渐严重的尸瘟。 另一个女声显然要淡定许多:“还能怎么着,熬呗!熬到哪儿便是哪儿,反正我男人孩子都死了,我这条命也早都无所谓了。”
第八十五章 疏雨梧桐(二) 仰梧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下一片怅然。 身逢乱世,纵然王孙贵胄,谁又能独善其身? 就像此时,她的心里也正面临着痛苦的抉择。 外公…… 仰梧痛苦地闭上眼,那一幕幕地惨象,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眼前。 外公临终前,该有多绝望…… 艰难的挣扎过后,她还是决定去丞相府。 马车徐徐行驶在潮湿的青石小道上,街巷寂静无人,车轮碾过的声音尤其明显。 丞相府大门紧闭,两旁的墙壁门廊残破不堪,依稀可见干涸的血迹。 仰梧不禁紧紧地握住身旁柔依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稳住颤抖的身躯。 大门虚掩着,仰梧轻轻一推便推开来。 地上、墙上、柱子上,大片大片的血迹随处可见。可想而知,这里曾遭受过怎样的磨难。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珍贵植株、奇花异草、珠宝瓷器,但凡是还能用的一样也没留下。 距事发已过去月余,除了几只穷途末路的老鼠以外,再不见半个活物。 仰梧走进前厅,满是血污的椅子映入眼帘,椅子的扶手缺了一角,似乎是被利器齐根斩断,可见来人多么凶残。 仰梧伸手轻轻摩挲着残留的血迹,仿佛这样就能再碰到外公一般。 越过前厅往里走时,仰梧愣住了。 屏风后面……有人。 人影身姿修长,发丝随意披在身后,他站在屏风后的小案前,似乎在凝神端详着什么。 仰梧屏住呼吸,压下心底的恐慌,竭力冷静下来。 倒是柔依和晚琴先害怕起来,两个丫头怯怯地缩到她的身后,露出两双惊惶的眼睛。 “殿……殿下,不会是闹鬼了吧……”柔依紧张地说道。 闹鬼?仰梧并不这么觉得。 那人的身影……十分熟悉。 心底浮现出一个深藏的名字,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 仰梧呼吸微乱,一时间不敢确定心中的猜测。 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她们的到来,身形微微一顿。 心脏砰砰直跳,仰梧一口气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只感觉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 “柔依,晚琴,你们俩在此处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仰梧转头嘱咐两个惊慌失措的小丫头,安抚地拍了拍她们的手。 “殿下,会不会太危险了……”柔依担心地问道。 一旁的晚琴也咬咬牙说道:“殿下,我跟您一起去。” 看着晚琴明明害怕到不行,面上却一幅引颈就戮的模样,仰梧心里似有暖流滑过。 “好啦你们俩,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摸了摸晚琴的头,仰梧再次嘱咐道。 随后就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走进了屏风后的内室。 果然。 那人长身玉立,墨发随意披散,天青色衣袍不染纤尘,清冷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仰梧站在他对面,与他一步之遥,却如隔银河般遥遥相望。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时间仿佛驻留在了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时间停滞,岁月流转。 莫听窗外穿林打叶,任它一川烟雨平生。 久久无言,最终还是莫微生微笑着开口:“玉儿,好久不见。” 仰梧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莫大人,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这话说完仰梧就后悔了,她在说什么胡话,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好…… 莫微生似乎并不计较,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玉儿希望我好吗?”他看着她,眸色清浅温柔。 仰梧愣了一下,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忽然有点想哭。 “我……”她长了张嘴,鼻间有些酸涩,声音里带了些瓮声。 “我自然是望你好的。” 伴随着她话音的落下,眼前人清浅的眸子倏然有了亮光。 “玉儿啊……” 男子轻声呢喃,清亮的双眸深深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刻入脑海里。 良久,他终于再次开口: “玉儿,我能……抱抱你吗?” 他看着她,眼中满是期盼与哀求。 仰梧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站在他身前时,仰梧又闻到了那股清醇的白檀香气。 与他的人一样,清幽、醇净,像一壶珍藏多年的桃花酒酿。 仰梧将头轻轻埋入他怀里,宽厚的胸膛触手生温,有力的心跳声震荡着她的鼓膜。 “微生……你的心跳得好快。”仰梧喃喃道。 莫微生收拢手臂,环住她纤薄的双肩,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有多久,没有和心爱的人这样紧密相拥了呢? 微生,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你分享,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做…… 但是,来不及了。 下辈子吧,下辈子等我好不好。 我不要再生在这无情的帝王家,我们就做一对寻常伴侣。 纵使做不成人,又有何妨。 你做行云,我便做那明月;你做清风,我便做细雨;你做青山,我便做草木…… 芦石无悔,生死相随。 一滴泪滑落眼角,仰梧抬起头,对上他清朗的眉目。 刹那间金风玉露、玉华光转,她的郎君,当真是皎皎月华,举世无双。 仰梧闭上眼,仰头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唇瓣轻轻相触,浅浅采撷,细碎的吻温柔缱绻,泪眼所至处尽是缠绵。 一滴清泪滑过眼角,苦涩在唇间弥漫开来。 须臾过后,仰梧松开手,结束了这个缠绵苦涩的吻。 她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点点泪光,微笑着说道:“国师大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莫微生笑容清浅,他抬手抚过女孩的头发,细致而又温柔。 “无论你在哪里,化作何处风雨,我都会来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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