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雷声蓦的砸下,紧跟着就是噼里啪啦如豆子般大小的雨滴砸了下来。 听见雷声的同时,云意脸上的血色就退了个干干净净,她手忙脚乱的将门窗全部关上,屋子一下就暗了下来。 她就着昏暗的光线找到火折子,哆哆嗦嗦的想要将灯点上。 火光即将触到灯芯的一刹,她冷不丁将手缩回,她把宝月和银竹都支开了,现在便是要赌,大人会不会因为不放心她而过来,如果大人来了,这就是她跟大人回府的机会,如果不来…… “啊。”云意被突如其来照亮天际的电光吓得失声轻呼,眼角沁出慌怕的泪水,若是大人不来,宝月今夜也不会回来,银竹多半被大雨绊了脚,她就只有一个人了。 摇曳的树影投在窗子上,张牙舞抓,云意收起火折子,咽下喉间颤抖的呜咽,强忍着快要冲破她灵台的害怕,挪着步子,然后转身快速跑进里间。 暴雨来得又急又凶,似要洗刷净一日的沉闷。 何安替身着绯色公服的季砚打着伞,“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接连的下雨还打雷。” 季砚用指腹揩落一滴打在手背上的雨滴,没有说话。 软轿已经侯在武英殿外,何安撩起帘子,“大人留心脚下。” 季砚略弯下腰,耳边是接连的雷声,他抬起视线,看了眼如注的暴雨,继而漠然坐进轿中。 何安抬手道:“走。” 天色愈渐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屋外风雨交加呼啸的风声刮着树枝,骇的云意缩在被窝里一动都不敢动。 她紧紧抱着膝盖,眼泪恍惚的顺着面颊不住的淌落,大人真得不会来……她该怎么办,她好害怕…… 屋子被落在天边的闪电照亮,苍白一片,家具投出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很快又再次浸入黑暗中,云意将脸埋进臂弯里,抽噎着哭出声。 她后悔了,她不该这么冲动。 将灯点上,就会好一点的,云意重重的哽咽,状着胆子从被窝里出来,赤着脚下了床,摸索着往桌边走去。 “轰隆——” 如惊天破石的雷声就好像打在了云意耳边,她身子用力一颤,捂着耳朵缩到了高柜后面。 “呜……呜……” 她一边哭着紧紧捂住耳朵,心里溢满了无助绝望,反复交织着娘亲与大人对她说过的话—— “云儿乖,这里等娘。” “害怕就牵着我。” “云意。” “云意。” 叫她名字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云意颤抖着睁开婆娑哭红的泪眼,是真的有人在叫她。 何安在这时候点亮了蜡烛,暖盈盈的光瞬间照亮了屋子,云意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那抹绯色的官袍所勾描出的秀挺身影。 “大人。” 怯怯带着不真实的破碎声音,穿过瓢泼的雨声传入季砚耳中。 他飞快转过身,就看见了抱着膝盖缩在衣橱与墙壁夹角处,瑟瑟发抖的云意。 凝满慌怕的眼眸早已哭得通红,在看到他的一瞬,泪水更是涟涟滚落下来。 “大人。”云意张开了手,像投林的乳燕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 浓浓的鼻音里尽是委屈,依赖。 季砚腰侧的衣袍被揪紧,扑在他怀里的云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眼泪直直往下掉,一张小脸被泪渍染的斑驳狼狈,她偏也不敢哭得大声,呜呜咽咽,像是被遗弃的小猫,越是这样越是委屈可怜到了极点。 季砚宽大的掌心轻抚她的脑后,放缓了声音安慰:“我在。” 云意想应声,可从喉咙处溢出的哭腔根本不能成调,她拼命点头,大口喘气,用很大的力气让自己说出话,“大人……不要,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我很乖,不要丢下我,娘……别把我送走……”云意紧紧闭着眼睛,攥着季砚衣袍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一声声语无伦次的哭诉让季砚心头触动,到底还只是个年岁尚幼的小女孩,这些年所受的伤害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平复。 “不会丢下你。”季砚语气温缓带几分着对待孩子似的哄慰,环顾屋内目光却凌厉。 此间的丫鬟呢,怎么会只留她一人。 何安见季砚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拱手道:“属下方才已经找过一圈,宝月和银竹都不在墨苑。” 何安抬了抬视线,云姑娘就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到了浮木,将大人抱的极紧,口中不断重复呓语,想来是受了惊吓只怕暂时也问不出什么。 季砚嘴角轻沉,“去找。” 何安领命退了出去。 季砚想扶云意站稳,她却近乎执拗的不肯松手,几颗指甲盖都用力到失了血色,含糊不清的细弱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别丢下我。” 小姑娘心思敏感,只怕是自己前些日子说的话让她心中不安,然而他之后几次休沐过来,她却懂事的一字不提,是都藏在了心里。 季砚沉吟片刻道:“已经答应你了。” 云意却似被魇着了一样,只是反复重复让季砚不要丢下她。 “云意。”季砚视线瞥下,余光扫见云意裙摆下露着的光脚丫,他皱了皱眉,俯身托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脚下忽然悬空,吓得云意僵滞住了呼吸,泪盈盈的圆眸睁的极大,怔怔看着季砚,这样被抱着姿势,让她比季砚还高出了一个头,不踏实的感觉让她蜷紧了脚趾。 只有娘这样抱过她…… 她呆呆的与季砚对视,季砚弯起笑,“能看清我了吗?” 云意抱紧他的脖子,视线越过他的肩头闪烁不定地望向别处,用细弱的声音呢喃说:“大人真的来了。” 大人不会不要她的,云意盯着汹涌的大雨,嘴角勾出烂漫天真的笑。 季砚将她放到圈椅上,云意侧曲着双腿,娇小小的缩在椅子上。 他自己则坐到一旁,“觉得好些了吗?” 云意吸着鼻子小声道:“好些了。”她咬了咬唇,看着季砚被雨水打湿的衣袍下摆,自责道:“我给大人添麻烦了。” 季砚看着她,麻烦么?马车都已经到了东水巷,他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这么大的雨又不停的打雷,他不在,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红着眼睛哭。 遭受母亲的抛弃,日复一日被囚禁着,伤痕累累却孤注一掷的相信依赖他,又小心翼翼的不敢展露,这样一个脆弱而乖巧的孩子,季砚又怎么能不怜惜。 所幸他来了,小姑娘哭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怜。 季砚微笑道:“没什么麻烦的。”他把一方帕子递给云意,“把眼泪擦擦。” 云意接过他的帕子,素洁的白帕带着与季砚身上如出一辙的木质香。 云意擦掉眼泪,只是那双泛红的眼眸仍旧盈透湿润,小巧的鼻子轻轻吸气,像个楚楚可怜的瓷娃娃。
第008章 窗外大雨不停,屋内则季砚一直等到她稳定下来,才问:“伺候你的两个丫鬟呢?” 云意心跳快了一拍,“宝月的娘身子不好,想让她回家去看看,我就让她去了。”她说完紧接着道:“她原本不打算去的,是我听见了,才一定要她去,大人不要怪她。” 还湿漉漉的眸子紧紧凝着季砚,云意知道谁是对自己好,大人是,宝月也是,所以她不想让大人责怪宝月。 季砚只点点头,“另一个呢。” 云意与他对视的眸光轻闪,眼睫低覆寸梢,“我,让她出府买些东西,想来是让大雨绊着脚,大人也别怪她。” 季砚下颌微抬,“买什么?” 季砚并没有要责问云意,但仅是轻飘飘的三个字,也足够让云意心口揪了揪。 “买,买……”云意磕磕绊绊的说了两个字,后来干脆闭口不言,唇瓣紧紧抿着。 “怎么不说了?”季砚眸光睇着她揪乱手帕的小手。 云意看到手帕揪乱了又马上抚平,扇动着眼睫细声嗫嚅道:“我不想对大人撒谎,可不可以不说……” 季砚从她避闪目光就知道她在隐瞒着什么,他也不着急,有耐心慢慢让她开口,谁知小姑娘耍赖的那么明目张胆。 相对于她一直以来的谨小慎微,难得的孩子心性季砚也愿意纵容。 季砚笑了笑,“不想说就不说吧。” 云意松懈下肩头,她是真的松了口气,大人的目光就好像能把她一层层剥开,她每次藏着心思都能让他瞧出来。 云意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瞒住,所以方才撒谎即是真也是假,只要大人不追问,便不会瞧出她其实是故意支开宝月和银竹,若他去查问银竹,也只会问出银竹对她不好的事。 云意暗自咬住唇,若大人去问就最好了。 正想着,雨幕中走来两个人,是何安和一脸惶恐不安的银竹。 何安还好些,银竹已经浑身湿透成了落汤鸡。 何安走进屋子道:“大人,人找到了。” 银竹看到季砚,脑子里早就空白了一片,而姑娘的样子又分明是哭过,眉眼间的骇怕甚至都未散去。 银竹直直跪地,发着抖道:“奴婢见过大人。” 她去到市集不多时,天就开始下雨,想赶回来奈何狂风大作,根本没法赶路,她便想着等雨停了再说,哪知这雨没完没了,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她心里总觉得忐忑,只能冒着雨往回赶,路上就遇见来寻她的护卫。 银竹头上滴落的已经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去哪里了?” 季砚甚至没有看银竹,云淡风轻的一句问话,就让她头大慌。 银竹连连磕头,“奴婢去了市集,看见下雨就急忙回来。”银竹偷偷朝云意看去,想让她帮自己说话。 云意像鹌鹑一样埋着脑袋,并不看她,银竹只能一个劲的告饶道:“奴婢知错,请大人恕罪。” 银竹太过心虚,在季砚面前根本就藏不住,反而弄巧成拙。 季砚看着她,冷声说,“留主子独自在府上,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银竹被他扫视过一眼,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只能再次看向云意,“是姑娘允许奴婢出去,奴婢才。” 季砚的袖摆被云意的小手攥住,她急切道:“是我同意的。” 她说得是真话,所以面对季砚的审视不闪不躲,却在看向银竹的时候流露出讨好和怯弱。 季砚沉默看着银竹,眉眼透出冷峻,不怒自威,半晌才道:“下去罢。” 当着云意的面,他不想吓着她。 银竹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退了出去。 云意无暇顾及银竹,心有余悸的看向屋外一刻不停的骤雨,隔着裙衫握住自己的小腿,将腿蜷的紧紧,不时响起的雷声,让她总是发颤。 她吸着通红的鼻尖求道:“大人能不能带我走。”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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