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玉佩,是张行简所说的龙凤佩中的“龙”,“凤”本应在她身上。 他一直没有戴出来,沈青梧以为他不在意,便也乐得轻松。 但他今日竟然戴了出来。 沈青梧低头认真看玉佩。 张行简轻声笑:“我打算从今后,日日戴着它,你没意见吧?” 沈青梧慢吞吞:“……我若是有意见呢?” 张行简反问:“你为何要有意见?我可有逼着你摘掉那谁送你的玉佩?” 沈青梧心想你是没逼我,但每次行事,你是必然要我摘。来来去去,实在麻烦,我如今都不太喜欢戴了…… 你不逼,胜似逼。 张行简温柔说:“梧桐,我们当日不是说好的吗?若你想与我在一起,就将玉佩戴着,暗示我一下。你怎么从来不见动静?” 沈青梧心想,绝不能让他知道玉佩碎了还被丢了的事。 沈青梧便道:“为何要暗示?我都明示了。” 张行简不动声色:“确实,你已经明示了,我很高兴。但是我认为,情人之间佩戴龙凤佩,是十分应该的。我已将我的心意戴出来,你的呢?” 沈青梧同样不动声色:“我的心意,被我好好藏着。” 张行简见她油盐不进,便明示她:“沈青梧,把我送你的玉佩戴出来。” 沈青梧利落:“不。” 张行简愣住。 她拒绝得这么快,反而让他觉得是否时候未到,自己操之过急,会吓跑她? 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告诉张行简真相的沈青梧,见张行简缓了语气,和和气气替她解围:“是不是因为你之前生我的气,将我送你的玉佩丢在军营,压根没有戴出来?” 鬼使神差。 沈青梧慢吞吞:“……嗯……” 嗯是什么意思? 张行简迷惑。 张行简试探:“那你我同去军营,见到帝姬后,你跟着我出来后,就将玉佩戴出来?” 沈青梧望天。 张行简:“梧桐?” 沈青梧继续态度模糊:“嗯……” 张行简:“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青梧开始考虑,如何平这个坑了。 沈青梧从现在开始学雕玉佩,学习补救,还来得及吗? 张行简自己说自己以前没有雕过玉佩,他说他第一次雕,所有心意都在玉佩里。他生平第一次送女子礼物,生平第一次把爱意送出,沈青梧怎忍心他被辜负? 他既然第一次做就可以雕好玉佩,沈青梧未必不可以。 不过,张行简也不至于什么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吧—— 她问张行简:“你那时教我画的画,还在吗?” 张行简疑惑。 沈青梧:“就是‘梧桐望月’那幅。” 张行简陷入回忆。 沈青梧想学习旁人胡搅蛮缠:“你扔了是不是?你看,你很混账,你把你我共同的记忆给丢了,你对不起我。我要和你生几天气。” 她背过身,就松口气。 张行简却笑:“我哪有丢?我只是在想我放到了哪里……那幅画在东京啊,你和我回东京就能见到。不过你问画做什么?” 沈青梧沮丧。 她回答:“……也没什么,问一问罢了。” 如果不想看张行简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还是连夜学习雕玉佩去吧。 二人便是怀着这样的不同心情,渡了河,又换马数日,到了益州军营,去面见李令歌。 一进军营,沈青梧让人通报一声,自有军人带张行简去见帝姬,沈青梧则兀自扬长而去。 张行简立在原地,见她走得头也不回。 张行简:“……” 他是说过让二人装作关系不好,但她是否装得太好了? 她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莫说旁人,就是张行简自己,都要怀疑沈青梧是不是在厌恶他,恨着他。 张行简情绪古怪泛酸之际,军人恭敬道:“张郎君,这边请,帝姬收到沈将军的传信后,已经恭候多时。” 于是,张行简去见李令歌,沈青梧则跟军营打声招呼,出去寻找手艺人。 她临走时,还顺走了张行简腰下的玉佩。 她武功太厉害,手速太快,他压根不知道罢了。她会及时在他出来时,将玉佩还给他,保证他从头到尾一点感觉也没有。 快走快走。 沈青梧走得头也不回,走得健步如飞——千万别让张行简发现她的作弊行为。
第89章 沈青梧带着张行简渡河来见帝姬。 同时,跟随沈青梧去大周东京执行任务的将士们,尽数失联。 也许已死,也许落入大周手中。 而少帝的生死,则对天下人瞒得极紧……益州大军军旗昂扬,隔河而望,却不知该不该出兵,不知这是否是大周的一个陷阱。 李明书没脑子翻出什么陷阱。 可是博容在。 可是张行简在。 李令歌等着张行简的这段时间,已经想了很多。张行简要和她谈判,她更需要迫切弄明白东京此时的状况。 这种思量,致使营帐打开,张行简款款行来时,李令歌望着他的眼神,略有恍惚。 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几息。 终是张行简草草向她作揖,以示见礼。但是自幼长在宫廷、对各方礼仪格外熟悉的李令歌,一眼看出,这并不是臣子礼。 张行简不承认她是君。 这不过是平辈日常相见的礼貌罢了。 或者,在张行简眼中,她是叛军首领——行礼已经礼数周到,她敢奢求什么? 李令歌心中想了很多。 她面上只是温温和和请大周宰相入座,让人看茶,再将帐内所有仆从卫士呼退,给二人提供私密空间。 谈判与试探进行得不动声色。 李令歌试探他,想从他话中探出李明书的生死;张行简试探她,想得知她对益州军的掌控情况,她是否有能力一直占据半天山河。 最终,张行简缓缓笑:“殿下的心思,我知道。” 李令歌喝茶,笑而不语,掩在长睫下的眼眸落到茶盏清液中,深幽寂静,几分锐利。 张行简说了很多:“……我所求一直很简单,不能大动干戈。益州军是为了守卫边关,为了防备西狄而看护国门。你若将它完全调走,为了内部开战,西狄若在此时进攻,我边关无守,损失会惨重万分。 “何况战争的消耗极大,会对寻常百姓的生活造成极大影响。殿下有心的话,应当也不想要这种后果。” 李令歌不语。 张行简再微笑:“何况,殿下并没有把握,是么?” 李令歌温柔:“我坐拥半边山河,有益州军为我效力,更有沈将军这样的大将对我唯命是从,我为何没把握?” 张行简:“沈将军为首的大将,当真对你唯命是从吗?他们效忠的是你,还是你拉着博容的旗号,为自己所用呢?若是我杀了博容,你拿什么来让他们跟着你叛乱?报仇吗? “可报仇只是一瞬的事。博容不死,你能控制着益州军的军中情绪。博容若死,军中必然有人会怀疑跟随你的意义。 “还有沈将军……你确定沈将军会为你效力,就不会为我所用吗?你可以策反她,难道我不可以?” 李令歌眸子轻缩。 李令歌手置于桌上,袖中手心肉一点点掐紧,她面上寒笑:“张容是你兄长!” 张行简温和:“也是毁我张家名誉的叛徒。” 李令歌:“你敢杀张容,张文璧不容你,张家上下皆因此心散!” 张行简笑:“怎么会?” 他清澈的眼睛望着她,故作困惑:“我张家世代效忠的,一直是天授皇权的皇室嫡系,维护天理至尊啊。这不正是当年张家惨案发生的最根本原因吗?!” 李令歌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张行简:“看来殿下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张家内部发生的争执,不知我那兄长为何假死而走,也不知我那兄长无缘无故推你下山崖的原因。你不清楚他的立场,不明白他的困境。” 李令歌:“我不用明白。” 张行简微笑。 李令歌望着他:“张相话里有话,不妨直说。” 张行简便将自己查出的那桩往事告诉她,让她知道围绕皇权,张家发生了怎样的内耗。歧路已出,张容回避。 张容本已放弃,直到那年,沈青梧进入东京,沈青梧和李令歌相识,李令歌前往益州寻找那缥缈的不知真假的张容…… 李令歌从很久以前,就在想如何获得军权,如何有军队的支持,帮自己能对抗李明书;张容从很久以前,就在想他是要避世一生,还是为人做嫁衣,让此一生成为笑话。 张行简温和:“当你到益州,见到博容。你带着笑走向他的时候,你脑中想着如何利用他,如何获得旧日已失去的爱情;他想的,是如何摧毁你,又如何帮助你。 “命运从多年前张家惨案一夜,血流成河,你跪在他脚边求他放过你的时候,就开始了。” 李令歌蓦地闭上眼。 她心脏骤痛,眼底泛酸,全身僵得喘不上气。 她脑海中浮现很多过往很多疑点,她控制着所有情绪,让自己不露出脆弱的一面。她告诉自己,张行简在让自己露出弱点,张行简想毁掉她的信心,张行简在试探她。 人若不狠,如何扛得住漫天的恶意。 李令歌重新睁开眼,依然平静:“那又如何呢?” 张行简眸心微静,看着面前这个冷漠的女人。 他从此时发觉,他对李令歌的所有了解,过于片面。 李令歌掩藏多年的野心,蓬勃壮阔,早已压不回去了。 李令歌和和气气:“张相,你想收服我是么?你想告诉我张容爱我,是么?你想告诉我,我有回头的机会,你张家会为我安排生路。为了张容,你会想办法带我走,只要我放弃这些,对吗? “张相,让我来告诉你,我绝不可能回头的原因——” 李令歌向后懒坐。 她道:“容哥父母惨死那事,我必须求容哥,因为李明书活着,我才能活。李明书年幼,他若在年幼时便死了,我一个少年公主,无权无势,得陪着他死。 “更早的时候,我父皇当了没几年皇帝,因为求仙问道,把自己折腾死了。他死前,要我姐弟二人在龙榻前发誓,我必须照顾我弟弟,让我弟弟能顺利长大、登基。至于我?我当然只能依附我弟弟啊。 “更晚一些的时候——就是李明书自作主张杀张家人之后,我母后那时还活着,再次哭着要我们姐弟发誓一轮。我母后大约察觉到了点儿什么,她从那以后一直疏远我,不断说服我嫁人,甚至给我不停送美男子。她希望我成为一个不学无术荒淫度日的帝姬,不要影响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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