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简脸僵了僵,心中更恼。 他微笑:“是啊。” 他甚至起了兴致,摊开旁边小榻上的宣纸,提笔写食谱:“来来来,我告诉你我每日如何养生,我吃什么不吃什么。你照着我的食谱来,也能像你希望的那样瘦下去……” 他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但他能言善辩,信手拈来的话再是荒谬,也能唬得人一愣一愣。 沈青梧当真以为自己平时过于不关注他的饮食,她凑过来,听他讲解,连连点头。 张行简:“我每日最后一餐,都要吃花瓣的。近日是玉兰花,吃完口齿噙香……” 沈青梧:“啊?” 沈青梧开始回神,开始警惕:“乱说的吧。” 他翘唇:“我认真的。” 沈青梧:“你胡说八道。” 张行简伤怀:“哎,看来你是从来不关心我,才不知道我餐花饮露的习性……” 沈青梧:“……” 当晚晚膳,沈青梧矜持地减少饭量。 张行简观察她。 见她犹豫半天,和侍女说:“我要新摘的玉兰花……” 侍女眨眼。 沈青梧:“你们郎君每日吃的那种。” 侍女茫然。 张行简一口茶喷出,笑了起来。 他往日的笑清浅收敛,此次笑得喷茶,眉目飞扬,直不起腰。 沈青梧:“……” 张行简忍笑:“梧桐你……你当真啊……” 沈青梧沉下脸:“你果然骗我?” 张行简笑得不行:“你下午时不是说,你知道我是骗你的吗?你都知道了,怎么还信啊?” 他眉眼流波,柔意连连:“你这么信我的话啊?” 沈青梧又羞又气:“张月鹿,你果真是混蛋!你嘴里有没有一句真话?” 她挽起袖子,向他凶煞走来。 张行简眼见不好,起身便要逃。然而沈将军的武力岂是他能抗衡的? 侍女见三郎刚起来,便重新被三少夫人压回椅上。三少夫人不知道在三郎身上点了哪里,便听三郎又笑又喘,气息不稳: “梧桐,饶了我吧……” 侍女霎时红了脸,端着餐盒赶紧撤退。 三少夫人不拘一格,三郎也性情柔和,可若是张二娘知道她们偷看三郎的新婚情趣,她们少不得要被罚。 于是,仆从跑得没影,屋中短促几声抗拒后,气息变得潺潺如水。 诡异多端的张行简,还是如愿睡到了沈青梧。 夏日。 空气闷热,蝉鸣聒噪。 张行简变得有气无力,整日窝于家中,不愿出门。 自沈青梧婚后初期荒唐,她痛下决心,说服自己不能整日沉迷美色,她回到公务繁忙中,整日来去匆匆,很少沾家。 夏日炎热,不能阻止她出门,不能阻挡她出门磋磨禁卫军、训练他们的决心。 但是张行简不一样。 沈青梧发现张行简怕热。 到了夏日,他能窝在家中,便绝不出门一步。除了五日一朝的时间,张行简连门槛都不愿踏出一步。 公务如山般堆在案前。 沈青梧出门前,看张行简伏于案上,修长的 手搭在桌子边沿,动也不动一下。 她不知他为何这样怕热——他体温温热,不练武不出汗,还有冰吃,他竟还是如此没精神。 每日登门拜访的大臣络绎不绝,都被挡了回去。 因为张相他没有心情,他不想揽太多公务。 宰相相当于皇帝的副手,宰相做的事少了,女帝的忙碌便会加剧。而李令歌当然也不愿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找自己——李令歌让大臣们找张行简。 张行简婉拒。 只好女帝辛苦。 沈青梧看张行简如此,心中觉得稀奇,也觉得可爱。 他这样下去,女帝迟早发火。 沈青梧心想,也罢。若是我夫君不想办公,想每日躺着,我赚钱养他也无妨。 然而,讨厌就讨厌在——张行简自己想荒废时光,他还想有人陪着他。 他盯上了沈青梧。 太阳如此毒,沈青梧为何日日出门,不陪他一起躺在家中玩耍呢? 沈青梧拿他曾说过的“勤勉”来劝他。 张行简有自己的道理:“我为大周鞠躬尽瘁,我偶尔也想休息。” 沈青梧:“那你休息你的,缠我做什么?” 张行简:“我觉得禁卫军的儿郎们太可怜,怕他们中了暑气,他们家各个来找我们算账……那多不好。防患于未然,你莫要日日加训了。” 沈青梧:“防患于未然,你莫要吃饭喝水了——反正人终有一死。” 张行简一噎。 然后被她逗笑。 他笑起来神采飞扬,堵着她在墙角不撒手,看得沈青梧莫名其妙。 沈青梧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逗笑了他。 沈青梧腹诽:嫌热你还贴过来,真奇怪。 然而张行简就是绞尽脑汁,要沈青梧陪他一同避暑。 为此,不惜色、诱。 为了不让她出门,他在廊下堵到她。郎君如琢如琅,衣着清薄飞扬,身后湖水碧波间,荷叶连连,日光刺目。 他搂着她,在她耳边轻言细语,左右不过是劝她留家陪他。 沈青梧艰难抵抗他的诱惑。 她心中骂他,想他明知道她喜欢他什么,他就特意那样装扮来诱她。 可是色即是空,她不为所动! 葡萄藤架下,绿蔓蜿蜒,月洞门下两人相依。 聒噪蝉鸣不断。 两只手扣在石砖上,轻轻弹动。 沈青梧出了汗,面上滚烫。 她不知是太阳确实毒,还是因他拂在自己面上的呼吸。 沈青梧仰颈,冷然:“你以为我是那种为色所迷的人吗?” 张行简长睫毛颤一颤。 他低头看她,诚恳道:“你是。” 他手勾着她衣带,让她不要再碰那腰间长刀。他抓着她手,带着她按他心意游走。 他浅笑,宛如撒娇:“你疼不疼我啊?” 沈青梧刚直不屈:“你要不要脸啊?” 半晌。 沈青梧紧闭的眼上,睫毛颤出流光之色,宛如水痕。 沈青梧闭着眼认输:“好吧,我是。” ——她是为色所迷的那种人。
第107章 婚后(夏天) 新婚第二年。 夏日。 沈青梧与张行简爆发了争吵。 源头很有些孩子气——张行简苦夏, 一到夏日便不想办公,他自己躲懒, 总哄沈青梧随他一起, 沈青梧跳脚;二人用下棋来决定胜负,沈青梧发现张行简趁她回头喝水之际,偷吃棋子, 并试图蒙蔽她。 沈青梧气愤:此人如此耍赖, 没有君子之风。 而他还口齿伶俐,歪理说得格外有道理,惯会装可怜——“我只是想让你陪我。” 沈青梧说不过他,只能斥他没有棋品。 沈青梧:“别人下棋, 谁会像你这样,磨磨蹭蹭, 还一味偷懒耍奸, 好好的棋, 被你越下, 棋子越少。别人都……” 张行简眸中光晃一晃。 他问她:“别人是谁?你跟几个人下过棋?” 沈青梧便沉默。 博容是二人之间的避讳。但博容离世后,沈青梧的伤怀与思念实打实。 前几日,她偷偷为博容扫墓, 在墓前与女帝相遇。 二女乘车而归, 在宫门前遇到了正要进宫的张行简。彼时张行简并未说什么,事后也没有问过沈青梧, 但以沈青梧对他的了解,他必然心中有数, 只是不愿说。 但是提博容又如何? 人死灯灭。 她怀念自己的老师都不可以吗? 张行简:“可以。但你不要在我面前不断提。” 沈青梧:“世上再无像你这样小气狭隘之人。” 他脸当场气白。 沈青梧说完便后悔。 平时他大约会反驳, 但他苦夏之时, 精神不济。玩乐戏耍之事, 上升到一定程度,张行简被气晕了头。 他摔门,掉头就走。 沈青梧没有当回事。 她出门去办自己的事,去校场军营训了兵,去宫中查了禁卫军的换岗,又被叫去和女帝说话。 待沈青梧回到府上,月上中天,正值深夜。 空闺寂寥,夫君不在。 沈青梧问侍女:“张月鹿是出门办公,或是在书房?” 侍女支吾:“三郎是出门,但是……三郎应该是回主宅去了。” 沈青梧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反应过来侍女话中之意,她便简单“哦”了一声。 她当张家那些人有什么大事,要张行简回去主持。 但是侍女拦住她,支支吾吾:“三郎把长林那些侍卫带走了,书房中许多书也空了,那些案牍上的折子全带走了。” 沈青梧:“衣物还在。” 侍女:“三郎在张家主宅,不缺衣物,不缺吃食,不缺古玩不缺游戏。” 这侍女是张家二娘子在二人婚后送过来,帮他们料理中馈的。侍女语重心长,点拨这位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还在一头雾水,侍女干脆直白:“三郎被你气走了!郎君与你分家分宅分床,你看不出意思吗?” 侍女心中想:这样下去,怎么能生出孩子! 二娘子叮嘱她帮新婚夫妻调养身体,早日生个孩子。侍女见二人蜜里调油,以为生子大事必然容易非常,谁知道二人成亲已一年,沈将军肚子毫无动静,她前日才问过三郎,三郎今日就搬走了…… 这样下去,怎么生孩子。 沈青梧在夜雾下立在廊头,灯火光落下,她周身与面容皆有些朦胧。 沈青梧慢慢琢磨出味儿:“他是回娘家去了……是这个意思吗?” 侍女:“……” 侍女道:“你要这么理解,那也无妨。” 沈青梧便气:“一言不合便离家出走,如此任性!他想如何,想我低 头吗?做梦吧他。” 沈青梧孤枕难眠。 沈青梧接下来三日未曾见到张行简。 沈青梧不太喜欢回府了。 傍晚时,沈青梧在校场看儿郎们练兵。她百无聊赖地靠着围栏,想着广袤平原,无边草地,还有战场上的腥风血雨…… 杨肃给她来了信,说了些益州军如今情形,让沈青梧很羡慕。 掌管禁卫军,看着风光,却没什么离开东京的机会。某方面来说,沈青梧像是被困在东京一样。 沈青梧虽不后悔,却也向往东京外的生活。 但这时靠着围栏的沈青梧,思考的并不是什么向往,而是杨肃给她的那封信,她看完后,出门忙碌一会儿,回家便发现找不到信了。 沈青梧翻箱倒柜。 沈青梧思考:……是不是张行简派人将信偷走的? 他在监视她? 他不是离家出走了么,离家出走的人,会回头监视她,偷走她的信?她是不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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