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得厉害病得糊涂,眼前银白光凌乱,隐约看到一个骑马而去的背影,晕黄叶落笼罩着那人。 短暂的清醒后,他再次昏迷了过去。 数日后,沈青梧摆脱杀手返回山下村,村民称没有见过什么受伤的少年。 沈青梧满心疑惑,她在村子附近转悠几圈,什么也没发现。她不得不离开这里,回返东京,去看沈青叶那里是不是平安。 接下来一路顺畅。 沈青梧回到东京沈家时,得知堂妹已经回来了,一直在问她。只是舟车劳顿,身子骨弱,沈青叶一回来便病倒了。 家仆们忙着照顾新来的娘子,沈青梧回来,并没有人理会。不过是沈青叶一直询问,家仆们才向沈青梧行万福,敷衍无比:“家中好事将近,二娘不要生事。” 这座沈氏园林,亭榭蜿蜒,假山嶙峋,湖水青碧,珠帘叮咣撞击,美人蕉娇艳欲滴。数不尽的富贵豪奢属于沈家,家中张灯结彩,彩绸悬匾,人人面上有喜气。 沈青梧猜着家中有什么喜事—— 难道是战争胜了,沈家被朝廷褒奖,有人升官了吗? 没有人搭理沈青梧,沈青梧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去向沈家主人请安,看看堂妹。 侍女通报后,才踏进门槛的沈青梧,便被里头说事的女主人扭头教训—— “你来做什么?你堂妹回来就病倒了,这就是你照顾的结果?你怎么不和她一起回来?你又溜到哪里去疯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沈青梧不吭气。 沈氏主母看她这样,便愈发不耐:这样的沉冷,十句话问不出一句话,和她那个早死的娘一模一样! 沈父在旁咳嗽一声提醒,沈母才勉强换了个口气:“沈家要和张家联姻,张家三郎要来我们家相看娘子,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人,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不要乱跑。” 沈青梧问:“是那个谈判成功的张行简吗?” 沈母厉声喝:“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多问。” 沈父在旁劝:“也不能这么说,张家没说相看哪个娘子,青梧也是我们家的未出阁娘子嘛……” 沈母冷笑:“她?谁会看得上她。” 沈青梧抿唇,重新低下了头。 张行简其实还未回到东京。 他在离东京最近的驿亭中醒来,侍卫们已经在长林的带领下向他请安,贺他苏醒。 长林道:“三郎放心,你以身犯险,逼出那些杀手,我们顺藤摸瓜,已经找到证据了……证据确凿,孔相这次必得出血。” 张行简含笑颔首。 少年郎君明润秀丽,拥衣坐在榻前的淡泊模样,让跟随他的侍卫们信服万分。 长林抬头一瞬,目有疑虑。 长林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们顺着记号,却没有在原来的林子里找到三郎。我们以为郎君遇害了,事情有了出入……但最后,我们在那林子外的山下村口找到了昏迷的三郎。 “三郎可记得发生了什么?” 张行简目中有异。 他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脏兮兮的帕子。 有人先于他安排好的人,救了他。 张行简琉璃一样的黑眸微闪,想到了自己昏迷间不清晰的记忆。宛如黄蝶的梧桐叶飞,少年郎跃马离去—— 是夜银河落,仰头见梧桐。
第4章 天光昏暗,花瓣拂院,香气飘零,张家古宅清幽宁静。 这座古宅历经几代主人、几代风雨,如今旧主多逝,家中嫡系主人只剩下了排行二的娘子张文璧,以及行三的张行简。 回到家中数日,张行简一直在家中养伤,处理各类繁琐事务。 灯烛荜拨一声摇晃,长林捏着三郎给的纸条离开主屋时,向那被数位婢女陪同前来的娘子行礼请安。 那娘子面容冷白神情漠然,虽是女子,一路行来之势宛如秀拔羽鹤,高洁且孤冷。 这正是张家二娘,张文璧。 张文璧原本漠着脸,直到抬目看向窗棂—— 昏光下,拥衣靠窗的少年郎君秀美而慵懒,一只鸽子从他素白修长的手间飞出,那鸽子也要沾他几分高雅。 听到脚步声,少年郎偏头: “阿姐。” 声音清漫,带几抹倦懒引起的沙哑。 这样的三郎,让张文璧身边的婢女们齐齐脸红。 张文璧冷眼扫向婢女们,婢女们生怕她发火,连忙低头,不敢多看家中三郎。 进了里屋,关上房门,张行简为二姐倒茶后,听到张文璧冷声教训他:“你是嫡系仅存的郎君,一言一行被千万双眼睛看着。既然受了伤,就不要开窗,更不要靠在窗边,勾我的婢女。 “张家主母需要千挑万选,你不可随意敷衍。” 张行简倒茶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脾气甚好和地整了一下衣襟,从善如流:“是我言行不妥,多亏阿姐指正。” 张文璧眉目稍缓。 她望着张行简出了一会儿神,透过这样秀美温润的少年,她似乎看到当年那个被她牵着手、一路领入大门的乖巧幼童。 当年那个眼中总是噙泪、笨手笨脚的幼童,长成了如今这个钟灵毓秀、让整个东京女儿郎都为之倾心的少年。 时光到底未辜负他们姐弟。 张文璧便问起张行简一路收获,为何受伤,可曾吃药。 张行简随口:“些许政务上的磋磨,阿姐不必忧心,我可以处理好。” 张文璧却记得自己刚才进院时,听到长林口中的“孔相”二字。她疑心弟弟受伤与孔相有关,弟弟如今布置也是针对那人,她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张行简察言观色:“阿姐可是要问孔相?” 张文璧立即:“与张家无关的人,你政务上的敌人,我问什么?我今日来,只是为了你的婚事——我与沈家说好,过两日让你去相看他家年轻娘子,把你的婚事定下,好让大家放心。” 张行简目光微微闪了一下,没说话。 张文璧放缓语气:“张家能否崛起,系于你一人之身。大哥当年的事……我们不能再重复了。沈家是东京新贵,靠着军功步步高升,威望直逼天家。我们需要重入东京的机会,他们也需要有旧世家领路。如此天造地设的婚姻,张月鹿,这是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月鹿,是张行简的字。张月鹿,是天上的星宿,代表月亮。 这样承载着祝福的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行简回过神,微微一笑:“我没说不好,这本就是我的期待。我只是奇怪为何让我相看,二姐难道没有直接挑选好适龄的沈家娘子吗?” 他总这样不紧不慢,张文璧跟随着他放松下来,微有些笑意: “我是有相看好的,但是,也得给沈家面子。 “你不知,沈家适龄的娘子,一共两位。沈家嫡系的二娘子名唤沈青梧,虽是嫡系,却是妾室所出;还有一位便是那位大英雄沈杰的遗女,沈青叶。 “沈家主母与我交底,论品性,论容貌,都是那位沈青叶拔尖。沈青叶唯一不好的是体弱多病,父母早亡,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她是英雄的女儿,我们家需要这样的点缀。何况听说她性情温柔和顺,岂不是会成为你的贤内助? “而那个沈青梧,是东京出了名的混账王,力大无穷专捣乱,不是拆墙就是打人,从她小时候开始我就听了她不少故事……就是没有沈青叶,我也不会选她。我们家……绝对容不下这样的小娘子,你是知道的。” 因为一些旧事,张家对这一类的娘子敬而远之,尤其是张文璧。 张行简颇觉有趣地笑了一声。 他将这些当八卦来听。 张文璧交代他:“所以,相看一事只是过场。你到时只可对沈青叶点头,只可与她定亲。” 张行简点头。 张文璧并未再多说,她知道这位弟弟无论在外多么八面玲珑,实际上是一个懒惰的对什么都可有可无的人。婚姻既对他可有可无,他自然会遵照自己的意思。 只是提起沈家,张行简想起一事,目光闪烁一下,询问姐姐:“我未入京时,被一个姓沈的少年郎救了。他留下一方帕子给我……不知阿姐是否知道,这和沈家有没有关系?” 张文璧思忖片刻,纳闷:“没听说沈家儿郎出京过。两国谈判后,他们要么在边关,要么已经比你更早地回来了,你怎会遇到?唔,沈家那两个小娘子倒是与你前后脚回来。” 张行简:“那我派人查一查吧。” 张文璧抚掌:“如果真是沈家人救了你……这门姻缘,更是上天注定的。张月鹿,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行简嘴角隐着万分随和的笑:“我懂。” ——阿姐的意思,是无论真假,救命恩人都应该是沈家人。若无上天注定的姻缘,那便人为制造。 这门亲事,他们势在必得。 金风荐爽,丹桂香飘,沈家到处都在为那以赏花为名号的相看宴做足准备。 只有两位适龄的娘子,并不知道自己的作用。 沈青梧领了两身新衣,大清早又被量身,说要给她再制绣囊。她新奇又奇怪,心情却很好。 正好沈青叶醒了,要见堂姐,沈青梧便去见妹妹。 安静的闺房中,帷帐内时而传来几声咳嗽。奶嬷嬷进门,便看到沈青梧坐在地上茵毯上,在玩一个九连环。帷帐内虚弱的咳嗽声那么明显,她都如同没听到一样。 奶嬷嬷皮笑肉不笑:“二娘子没去熬药吗?” 沈青梧抬头看这个老婆子一眼,眼神平静。 又没有人吩咐她要去熬药。 奶嬷嬷被她这种事不关己的眼神看得生气,账内沈青叶羸弱的声音及时打断了这种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嬷嬷,是我叫堂姐陪着我玩的,已经有婢女去熬药了。” 沈青叶轻轻掀开帘帐,露出一张娇颜,气喘微微,目带三分柔软笑意:“嬷嬷可是有事嘱咐?” 她也不懂,为何沈家主宅人对堂姐有这么大的敌意,连仆人都瞧不起堂姐。她只能尽力护着堂姐罢了。 奶嬷嬷面对这样温柔的小娘子,语气都放软几分:“我来给两位娘子看看张家三郎的画像,免得你们到时不认得他。” 她麻利地卷开画轴,对着面颊骤然绯红的沈青叶笑:“不过认不出也没关系,小娘子这样容貌,张家三郎必然认得你。” 沈青叶心脏咚咚,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她拉着沈青梧找掩饰:“堂姐,你也来看看画像……唔。” 沈青叶声音停顿了一下。 沈青梧听得一清二楚。 那奶嬷嬷还在夸张家三郎如何优秀,沈青梧低头看眼画像,便明白沈青叶为何迟疑了。 连她望着这画像,都出神了一会儿。 真人比画像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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