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落叶的气息浮动。 一片黑暗中,沈青叶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她抬起头,发现一轮苍月挂于天际,风声瑟瑟,叶摇草枯,她正曲坐于一片深林中,仰头所见,是树间静站着的一位青年郎君。 那郎君有着极好的轻功,非常轻盈地踩着一根蜿蜒伸出的枝条,月光照于他颀长身形上,褐衣飞扬。 这是一位十分冷峻的江湖人士,垂眼盯着沈青叶,目色清淡,神色澹泊。 沈青叶咳嗽着,缓缓开口:“你、你便是秋君吗?” 秋君站在深林树枝上,并不开口。 沈青叶:“客栈中的人……” 秋君淡漠:“都死了。” 沈青叶一惊。 想到那么短的时间,这人竟然杀光了一客栈的人? 这与她从来受到的教育不太一样,沈青叶从不知道除了战场,还能迅速死那么多人。她怔然不语,面色更加雪白。 秋君淡淡开口:“冒犯‘秦月夜’,囚禁‘秦月夜’的人,本就该杀。 “你既自称是秋君的妻子,那便是‘秦月夜’的人。他们明知你与‘秦月夜’的关系,依然选择将你强留。他们本就是要与‘秦月夜’为敌,本就是挑衅。我主‘罚’,自然亲自出手。” 可是沈青叶是撒谎罢了。 沈青叶坐在草地上,仰头询问:“你主‘罚’?” 这位她不了解的江湖杀手语气始终平静,这副与她闲聊的淡然,让沈青叶渐渐不那么害怕,脸色不那么惨白。 她听到秋君说:“秦月夜有四位主使,以四季称呼。春暖夏凉,秋收冬藏。我为秋君,连接春夏与冬,本为‘收’,即为‘秦月夜’肃清秩序,惩罚宵小窃贼,挑衅‘秦月夜’者。 “客栈中的人聚在一起,本就是想组织起来,对付‘秦月夜’。破了秩序,自然要罚。” 沈青叶点头。 她柔声:“原来如此。” 她心想这人与她以为的冷血杀手倒不同,竟然耐心和她讲这些她没听过的江湖规矩。奇怪的江湖规矩与她的世界全然不同,沈青叶听得迷糊,也听得心向往之。 她整理情绪,抚平裙裾上的草屑,站起来想感激秋君:“多谢秋君帮我。” 她赧然:“我为了脱身,不得不撒谎。秋君既往不咎……” 她突然语气一顿。 既往不咎? 不。 秋君刚才跟她解释那么多话,很重要的一句话是——他主罚。 那么,冒犯‘秦月夜’的人要罚,她这个撒谎骗子,是不是也要罚? 他将她带出客栈,不是因为觉得她不该死,而是她的目的和客栈那些人不同……应该受到不同惩罚? 沈青叶心中惊起。 她这般聪慧,想清楚这个关节,掉头就提裙逃跑。可惜她娇弱万分,在东京时已是个病秧子,出了东京沦落江湖,情况只会更差。 一阵冽风从后追随。 沈青叶跌在地上,扭头时,见到一把寒冷匕首向她眉间刺来。 她咬牙,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从怀中掏出那块用来保命的秋君玉佩,向上递出,高声颤颤:“我不是骗子,我、我是想发布任务给‘秦月夜’!” 匕首停在她眉心,没有刺下去。 她苍白着脸,看到秋君已经无声无息站在他面前,俯看看着他。 秋君:“布置任务?” 沈青叶发着抖,拼命告诉自己,此人既然主‘罚’,那必是最讲规矩的人。只要能将他说服,他就会饶过自己的无心之罪。 于是,沈青叶开始撒自己人生第二个谎:“我、我听闻‘秦月夜’可以接各种任务,我有求于‘秦月夜’,正好机缘巧合,我拿到了秋君的玉佩。我进入那客栈也并非随意,我想找‘秦月夜’发布任务,却不知道怎么发布,只好自己试探…… “秋君能来,小女子三生有幸,不知秋君可否原谅小女子为了发布任务而有的那点小心机?” 秋君若有所思:“不是江湖人,想找到‘秦月夜’发布任务,确实不易。” 沈青叶忍着泪,点头。 秋君睥睨她:“你想找我发布任务?” 沈青叶如今也没有旁的选择,只好道:“……是。” 秋君:“我出手的价格,非一般人请得起。” 沈青叶:“不瞒大侠,小女子也是殷实人家出身。小女子如今付不起钱……是因为小女子的钱财与侍女、卫士都跟丢了。小女子是来找我姐姐的,我姐姐是镇西将军,不知道大侠可听说过? “只要小女子与侍女、卫士汇合,钱财找回来,就能付大侠的出手费。不知道‘秦月夜’可不可以于此通融?” 秋君淡声:“你说的话,我会去核实。若真想我出手,三日后在此等候。” 沈青叶:“若我不来……” 秋君不语。 沈青叶猜若是他判断出自己在撒谎,那等着自己的必然是死。她不敢和江湖杀手作对。 不过,如今此关,应该过了吧? 沈青叶听到秋君说:“你既然是为了发任务,而撒谎说是我妻子。鉴于‘秦月夜’对不知情人发布任务的规则不详,你此行虽突兀,却情有可原。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还是要受罚的。” 沈青叶僵硬中,见秋君俯身,他那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匕首雪白的光在她面前一划。她身体僵寒,以为匕首要向自己划来,或者自己会毁容…… 她颊畔微凉,发丝轻扬。 匕首取了她一绺头发,到了秋君手中。 天上月亮藏入云后,光暗一瞬。凉风中,沈青叶仰着面清婉柔亮的眼睛,对上他俯下的清冽沉寂的眼睛。 风吹拂。 天地骤静。 秋君收走她那一绺长发,淡然:“沈娘子,三日后在此候我。若你当真出得起价,我将与你同行。” 眨眼功夫,叶落声瑟瑟,沈青叶面前,已经见不到那位武功高强的杀手。 沈青叶怔一会儿,默默蹲下,伸手抚摸自己脸颊。 她有些找到与秋君相处的法子了。 她是否可以利用秋君,躲开那些找自己的人……她是否可以糊弄秋君,陪她在外多玩几日,等到姐姐归来,再考虑回沈家的事? 囚鸟出牢笼,总是恋恋不愿归返。 清晨熹微光中的沈青叶蹲在地上,抱着双臂,心跳剧烈地冒出大胆疯狂的念头,开始行自己的叛逆之道—— 与杀手同行吗? 她真的不想回沈家,不想再定亲,再嫁人。 沈青梧一时帮不了她,但秋君可以帮她。 在飞雪遮掩的温暖屋舍内,张行简走向烛火,要将火吹灭。 沈青梧:“为什么吹?我想看看你。” 张行简:“……” 他背对着她立于床下,半晌轻轻叹气。他拿过晾菜的竹篓盖在烛台上,将那明火光挡了挡。遮挡之后,光线微暗,却更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暧、昧感。 张行简便又后悔这么做了。 而沈青梧已十分不耐烦:“拷链给你摘了,鬼脸也给你做了。张月鹿,你是打算等我睡着再来吗?” 她冷笑着:“那你是等不到了。” 她道:“与我行乐就让你这么为难?” 她声音已有些冷,显然不打算给他太多磨蹭时间。张行简自然知她脾气,他默默返身,走回床榻。 他手放在自己衣带上,慢条斯理地开始褪外衫。 沈青梧:“你若是再脱个十年,叠衣服叠个十年,我就杀了你。” 张行简此时笑了。 他温声:“沈将军何必这般粗俗?” 床帘上的小银钩像一轮摇晃的弯月,青帷波动如水。帐内的沈青梧看到帐外衣带落地,外袍半敞,他已上榻,不再行那拖延之法。 绣着花的帐子落下,像一重雾,罩住二人。 这样的静。 沈青梧也开始觉得几分不自在,脸上升温。 她低下头沉默,他倾身来搂她,听沈青梧忽然道:“你知道怎么做吧?” 张行简:“嗯?” 沈青梧:“我是第一次……嗯。” 她目光闪烁。 张行简一言难尽地看她。 他脸上薄红,慢慢道:“难道在下就不是第一次吗?” 烛光烨烨,此夜尚长。
第48章 隔着帐子与竹篓,那火光已经十分微弱,若隐若现。 气息颇为不寻常。 沈青梧仰着面,看伏于上方的清俊郎君。她此时琢磨出些不同寻常的滋味,确实与往日不太一样—— 看他神色虽清淡,流波眼中时而晃动的轻微颤动的光沾着睫毛眼瞳的水意,十足动人。他发丝半落,鬓角有些汗意。 虽尽力冷静,可这个时候,他怎么冷静? 沈青梧望着他,她望得久了,他便侧头,躲过她目光一瞬。但他很快俯眼望来,他低头,靠向她唇鼻。 气息随着呼吸与动作而打颤。 颈畔与颊面也暖得让人发烫,发丝沾上,那点儿丝丝缕缕的痒意,竟让人有些心烦、迫不及待。 沈青梧仰颈,淡定抬臂,一把扣住他肩,将他向自己怀中压来。 他没有吭气,只在寸息距离间,颤了那么一下,动作有轻微失控。 沈青梧看着他不再那么“清心寡欲”的面容。 在此之前,她真的很难想象像他这样的人,会伏跪于榻上,与她亲昵到这个地步。他确实不像会沉溺此事的那类郎君。 她的眼神也许过于直白,惹张行简望了许多眼。 她不吭气,只呼吸与心跳暴露情绪,能让他判断出她的喜欢与激荡。 张行简心中有些羞涩,有些欢喜,还有些将本心一点点剖给她的不安与惶惑…… 欲与情,正如他早就猜出的那样,在他心间纠缠,让他在此时失去分寸。 他真的很不喜欢暴露自己啊。 可他俯望着身下这个女子,心尖一点点泛起暖,又酸又涩又欢喜的感觉折磨着他。 沈青梧散着发,冷着面,眼瞳幽黑又目光迷离。她完完全全地舒展四肢,不遮掩情绪,享受此乐。她看他的这种不动声色又一眨不眨的眼神,呼吸间的追逐又戏谑,颇让张行简着迷。 他虽没有经验,但他知道沈青梧于此定是极为不同的。 旁的女子不会如她这般放松,这般沉默,又这般大胆。 枕榻乐事既是享受,也是打仗。她一声不吭地直面着他这个敌军,却也不提防他这个敌军,任由他侵入她的领地。凌乱的浓长的发丝贴着汗津津的肌肤,她好看的…… 让他低头想亲一亲她。 可他需要克制。 然而张行简克制了又克制,他仍忍不住低头,再次亲她。 沈青梧从不拒绝他的亲近,这种时候,二人气息暖融融地混在一处,谁也很难逃脱这种发自本性的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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