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走过来,见到长林,意外一下,眼神很明显: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林麻木:他当然知道自己此时很多余。 但是—— 长林殷勤地给沈青梧端茶递水,打听:“你去了一整日,是益州军找你回去吗?” 张行简敛目垂首,安若美玉。长林就是他的嘴。 沈青梧趴在桌上,灌了一壶水。 她心中郁郁不知如何排解。 她说:“一言难尽。” 张行简一动不动。 长林:“你还会说‘一言难尽’?!跟我说说,你们益州军给你什么难题了不成?我们帮你想想法子。” 沈青梧看到案上摆着几块绿光潋滟的玉石。她才看细看,张行简就伸手收起。 她迷惘看他一眼,想起自己的难题,便不再计较他又在背着她捣什么鬼。 沈青梧懒懒道:“没有难题,也没有召我归队。博容就是嘱咐我天冷加衣之类的话,杨肃也给我写了一封信,哎。” 长林舒口气。 他看向张行简:郎君,我替你打听出你关心的话了。 张行简终于动了。 他拿起案头上托盘中一块芙蓉糕,低头喂给沈青梧吃。那沈青梧也趴在那里不动,任由他喂。 长林听到郎君柔声:“人家关心你,你有什么不满的?何必作出这副表情?” 沈青梧冷冷撩目,看他一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仁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忍了多久,才没对他下手,将他打晕带走的! 沈青梧眷恋他的温情,竟要为此忍耐戾气。 沈青梧一把抢过他指间糕点,自己独食。她喜甜食,吃了一会儿却也觉得腻,咬了半口的糕点被她抬手,喂给张行简吃。 长林:“我们郎君不……” 张行简张口,咬住了那块喂到口边的糕点。 沈青梧莫名看长林一眼,还很得意:“张月鹿喜甜食,你们都不知道吧?我知道!” 长林:……他想说的原本是,郎君爱洁,绝不会和一个邋遢的人吃这种喂来喂去的食物。但是……算了。 长林:“郎君,我先退下了。” 张行简颔首。 他维持着自己的风度,不让下属寒心,但是他只对长林客气笑了一下,目光就仍落回到沈青梧身上。 长林听到张行简问沈青梧:“嗯,信中到底写了什么,让你这般纠结?” 去默默推门的长林听到沈青梧说:“博容的信还好,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我都不明白他好端端为什么给我写信,他以前可不多这种事……就是杨肃吧,嗯……” 张行简:“杨肃如何?” 沈青梧:“他旧话重提,又说娶我的事。” 站在门口的长林伸长耳朵,有些舍不得走了。 张行简拿帕子为沈青梧擦唇角的渣滓,闻言他手指顿了顿,仍銥嬅若无其事地笑:“你必是拒绝了。” 曾有一次,张行简让杨肃冒自己的名,让沈青梧误以为救她出雪山的人是杨肃。那般好的机会在杨肃面前,杨肃也没有俘获得了沈青梧。 这一次必然也一样。 然而沈青梧沉默了,她蹙眉,神色几分纠结。 张行简垂下眼观察她,轻声:“怎么了?舍不得拒绝?你既对他无心,何必惹人伤情?” 沈青梧抬头反问:“可我怎知我就对他无心呢?说不得这是一段好姻缘——杨肃跟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有些道理。” 何况——沈青梧在心中补充,她离开张行简后,也许确实需要一段婚姻。 张行简平静无比:“有些什么道理呢?与我说一说。” 站在门口的长林有时候不得不佩服郎君的冷静,在这种时候都能和沈青梧对话下去。 而沈青梧压根将张行简当做了纯良无害的同伴,要与他一同分析自己的状况。 沈青梧坐起来,盘腿到张行简身边,与他认真分析:“你看,你很快就要回东京去了,我也会回益州。我心中有些别扭……” 张行简:“有些别扭?” 沈青梧望着他的眼睛:“我思考了很久,应该是舍不得和你的床上关系。你亲起来、睡起来,都十分爽。” 张行简保持微笑。 他只道:“长林,你还不出去吗?” 长林偷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沈青梧这么有趣,难怪能降服郎君。可惜郎君已经发话,他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遗憾放弃偷听的内容。 太可惜了。 长林真想知道沈青梧还能如何语不惊人死不休。 屋内,张行简仍在诱导沈青梧:“然后呢?” 沈青梧:“我想和其他人也试一试。杨肃既然对我有这种意思,我不妨一试。这样的话,你也能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这些年,你对我一直很困扰吧。” 张行简不提那些。 他只微笑道:“可你若是发现杨郎君睡起来,不如我呢?” 沈青梧蹙眉。 张行简靠近她,浓长的睫毛下那双漂亮眼睛,再次迷惑沈青梧神智。 张行简轻声:“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梧桐,你虽与常人不同,可你也不能骗婚,毁人一生。” 沈青梧唇动一动。 张行简搂住她肩,说:“不如我给你一个建议。” 沈青梧:“什么?” 张行简:“你与我去东京。” 沈青梧想也不想:“不可能。” 张行简不动声色:“你先听我如何说。” 沈青梧便听着。 张行简:“你我的关系,想来梧桐私下也琢磨过不少次,却依然理不清。但是梧桐舍不得我……的身体,正如我被欲缠身,也一时半刻不想与梧桐分开。 “我十分理解梧桐的顾忌。你我这般不是长久之计,你需要一段稳定关系——东京的大好儿郎,比杨郎君强的,为数不少。” 他温声细语地游说她:“而在你寻找你的大好姻缘之时,张园依然为你展开大门。你可以夜夜来找我,我不介意。” 沈青梧:“……”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他的意思。 张行简下一句就说:“你没有弄错,我就是那个意思。我不介意你白日做什么,不介意你如何选你的夫君,我是不会向你闭门的。你依然可以来找我夜夜作乐。 “夜半来,天明去,谁又知道呢?我不会说出去,也愿意做你背后那个不为人知的郎君。” 沈青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张月鹿,你这个意思,简直是、简直是……是外室的意思。” 张行简微笑。 他看到沈青梧明明口上斥责,眼睛却明亮无比,便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她。她离经叛道,也必然喜欢离经叛道的关系…… 沈青梧果然扑过来抱住他,搂住他脸端详,对他爱不释手:“张月鹿,你真是……和我想的,比我想的……更、更……” 张行简:“嗯?” 沈青梧:“更讨我喜欢!” 她搂着他脖颈,在他耳边:“你让我考虑考虑……”
第63章 东京并非沈青梧畏惧的地方。 它只是对沈青梧没有吸引力,它只是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追赶着她的过往与没有尽头的麻烦。 但若是张行简说,他会一直在东京等着她叩门,夜夜为她留门……东京是否意味着些新的意义呢? 沈青梧没有想清楚这些,她告诉张行简说她要考虑,但是私下里,她将杨肃的信看了很多遍。 她至今不懂杨肃一次又一次地说娶她,是出于什么缘故。但是欲对她的吸引,想来不下于张行简对她的吸引。不然,她为何会好奇,为何会犹豫? 她没有立即给杨肃回信,确实是有些被张行简的“莫欺骗他人感情”所束缚。 然而,沈青梧心里会不甘地想,她并未欺骗杨肃感情,是杨肃求娶。 她就是觉得……在张行简承认他的欲之后,这一切有些没劲儿了。 她心中频频地害怕与恐慌,频频地提醒她有什么事在超乎她的认知,朝着她不愿意的方向飞速发展。一贯熨帖的情感中有一块没有碰触过的地方,会在她与张行简相处中,突然蹦出来,将她吓一跳。 沈青梧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想离开了。 这夜,长林例行来向张行简报告最新情报,也例行地在张行简屋舍中,看到那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沈青梧。 长林不避讳沈青梧,说起东京如今的情况。 年底祭日与祭月大典会如何举办,少帝恹恹地停止选秀后又闹着大办大典,要满城张灯,多少大臣因为弹劾而被少帝关进牢里,连孔业都老了许多岁…… 长林一边汇报,一边时而瞥一眼那个沉静的沈青梧。 他不知道沈青梧有没有听他的话,但是郎君要他多提一提“东京”,他确实时刻在沈青梧面前提。 长林时不时的打量,沈青梧即使不抬头,都感受得到。 她不过是不吭气罢了。 待那主仆二人说完了他们该说的话,沈青梧从书本中抬起头,很淡然地问张行简:“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东京了?” 她听出长林那些情报中,不着痕迹的对张行简的催促。那些催促一两次,沈青梧不一定听得出;沈青梧天天听,她再迟钝,也听出了东京政务积压,越来越多。 张行简眸子一闪。 他笑问:“我若回东京,梧桐不与我一道吗?你我身上有‘同心蛊’,我不能离开你太远,你忘了?” 沈青梧没接他这话。 她问长林:“杀害博老三的凶手,你们还没找到线索吗?” 长林:“快了快了,已经追到一些痕迹了。我们再赶一赶,现在郎君在四方设了关卡,他逃不了太远。” 沈青梧托腮:“那你是不是应该抽出人手,去找那个苗疆小娘子,帮你们郎君解蛊了?” 这话一出,四方皆静。 烛火荜拨一下。 长林本能地去看张行简。 披着雪袍、宛如云鹤的张行简静静坐着,好一会儿,张行简才垂眸,保持着不变的微笑:“梧桐是什么意思呢?” 沈青梧不看他。 她怕自己多看他一眼,会忍不住那些自己正在努力压抑的情绪。 沈青梧低头继续看书本:“解了蛊,还你自由的意思。” 张行简沉静一二,道:“你觉得我束缚了你,是吗?其实我忍功极好,你即使离我远一些,我也足以忍耐那疼痛,不至于一时半刻就丧命。 “梧桐,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并未阻拦你。” 长林此时觉得自己多余万分。 他甚至心慌,不想听下去。 他生怕自己听到郎君被拒绝,他不想看到郎君那般委曲求全仍失败的样子。然而此时,屋中二人没有一人有功夫在乎长林的多余,好解放长林,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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