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宴!” 听到她传唤,竹宴忙收敛情绪,拱手应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让人去详细查下何家的账目,尤其是弟兄俩分家之后的,查清楚后再来报我。” “遵命。” 竹宴扭头将差事吩咐下去,回来后素娆已经出了院子,立在门外隔着无边夜幕,眺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院子。 “姑娘,何功泽的案子……真的能办成吗?”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时云州聚集了各方的眼线,公子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亦是游走在刀尖之上。 何功泽作为整肃官场的第一桩案子,必须办的漂亮利索,不能授人以柄。 然而这位云州监察使做事实在谨慎。 利用分家将他与何赐文割裂开来,哪怕有那宅子主人的供词在,顶多论何赐文的罪,无法将他与暗娼馆牵连起来。 竹宴很担心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最后潦草收尾,那势必会让公子蒙羞。 素娆听出他话中的忐忑,目光未动,轻笑道:“怎么,这时候又对我没信心了?” “不是,属下只是……” 竹宴想辩驳,被素娆抢白道:“你只是被这一波三折弄得有些不安心,我知道。” “放心吧,何功泽逃不了。” “姑娘心里有数了?” 竹宴惊喜问道。 素娆道:“私设暗娼馆无非为了从中谋利,不论他们表面行事如何谨慎,这银子总不能无端揣进兜里去,他经不起查的。” “除非何功泽真的如宋岱岩那般,送到嘴边的肥肉能忍住不吃,不沾半点油沫子,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竹宴当即摇头,“何功泽在云州可算的上一手遮天,能让他放在眼里的没几个人,谁能从他嘴里抢吃的?” “所以,只要他说不清楚银子的来源或者在账目上作假,那他就逃不过。” 想明白这一层,竹宴心里笼罩的阴霾顿时散开了些,一看时辰,轻道:“姑娘,三更天了,要不回屋歇着吧。” “不了。” 素娆一口回绝,“去那边院子吧,还有许多骸骨没有收拾妥当,白日里查案已经耽搁了进度,须得抓紧时间。” 因柳流之死撬开了芙蓉和楮墨的嘴,致使梅枚的案子峰回路转,有了破局之势。 心中积压的郁气散去,她只觉得头脑此刻无比清明。 “那属下让厨房准备些汤水和吃食。” “好。” 从府衙回来后一直睡到晚上,午饭和晚饭都没吃,紧跟着又开始审柳流的案子,闹到现在,素娆也觉得饥肠辘辘。 一切准备妥当后,屋中烛火如白昼,她简单对付了两口。 竹宴看她坐在木架前准备动笔,端着托盘识趣的离开,刚走到门扇边上,身后传来声响:“对了,你派人把今夜发生的事知会曹大人,并转告他这几日我先不过去府衙那边,等何家账目查明白再说。” “是。” “顺便让他找个书吏去西侧园录口供,楮墨那边让暗堂事先关照询问下,看看能不能问出新的东西。” “姑娘还有其他吩咐吗?” 竹宴回身等待着。 素娆想了想,执笔落下,“暂时就这些,去吧。” 竹宴朝她一拱手,身影在黑暗中渐行渐远,她开始描像,月光从窗边漏下,铺洒在桌边搁着的青黑色颅骨上,一片静谧。 不知竹宴使了什么手段,接下来几日都没见到那小孩。 素娆将辨骨分拣大部分事宜交付给仵作他们,除却拼骨和吃饭,其余的时间都在画像,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暗堂那边去审问楮墨。 他交代得出人意料的利落,何功泽那晚的确在他房中饮酒,他中途借着出恭的名义短暂离开了片刻,去给芙蓉送吃的,等回去时人已不在房中。 他挨个儿寻了一遍,最终在接客的雅阁里找到了人。 亲眼目睹了何功泽醉杀梅枚的那一幕。 梅枚颅骨一处凹陷,四周折线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乃是烛台击打所致,右胸肋骨骨折,腿骨断裂,这些伤皆与楮墨供词相符。 梅枚的案子至此人证物证俱全。 只等着开堂问审。 南境多雨,尤以云州为最,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一月里总有二十来天都在飘雨,满院尸骸的腐朽气息被雨气一激,夹杂着土腥味弥漫了整个庭院。 挖出来的尸体太多,收拾出来的空屋放置不下,银雪卫又在院子里搭了些棚子和桌子,用来安置。 素娆带着仵作们还在忙碌。 守在此处的银雪卫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身影,有人喟叹道:“这又是何必呢,熬心费神,捡尸拼骨,最后又有多少人的尸骸能被家人领回去。” “进了这种地方,不论缘由,终究成了家门耻辱。” 另一道用手肘戳了他一下,警告道:“你小声些,别叫里面听见,这些不是咱们能过问的事。” “我是替他们难受,但愿这些功夫不会白费吧。” 话落,他们各自噤声,再不开口。 雨幕和风声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屋内素娆画完最后一副画像,站起身来揉了揉脖颈,长舒口气:“把它收起来吧,至此,所有挖出来的尸骸都已经归置妥当。” “大家辛苦了。” 她环顾四周,笑着说道。 仵作们手里的事情还未办完,闻言后纷纷站直身子,朝她拱手作揖。 “咱们都是打下手的,真正辛苦的是姑娘你。” 有人看着满地收拢尸骸的布袋和上面的编码,还有在一旁萝着厚厚的一沓人面画像,在画像的右下角,同样描着与尸骨相应的编码,能清楚的分辨出每个人。 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还是如在梦中一般,就在数日前,这些还都是一堆森然的白骨。 交错积叠,分不清谁的手混着谁的脚。 谁又是谁。 短短时日,眼前这个女子教他们辩骨分拣,带着他们将凌乱的尸骨堆一点一点清理干净,拼凑出完整的尸身,画像标注。 这些死者的血肉透过白骨在她的笔下勾描出来,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 在这一处小院,他们完成了一桩千百年来冠绝古今的壮举,这桩案子足以载入史册,将会成为所有仵作行人共同的骄傲和信仰。 一场滔天巨浪,将由此掀开!
第272章 事毕,把天捅穿! 一想到这儿,众人心潮澎湃,难以自遏。 他们从来不知验尸有这诸般手段,闲暇之时也会前去找她讨教,起先还担心触及隐秘不敢开口,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她并非敝帚自珍,排外吝啬之人。 每每有疑,总是耐心为他们解惑。 相比起来,那些曾以己度人的忧虑更显鄙薄。 素娆不知他们心里有这么多感慨,笑道:“我一个人可做不完这些事,诸位就不要客气了,抓紧时间将收尾做好,然后赶紧去歇息吧。” 这段时间所有人夜以继日,不眠不休,方才赶在何功泽案开审之前将一切落定。 众人拱手应是,垂首继续忙碌。 廊下放着把油纸伞,素娆取过,撑伞走进雨幕里,竹宴适时跟了上来,一看方向,轻道:“姑娘要去找我家公子?” “嗯,有件事要问问他的意见。” “关于何功泽的案子?” 竹宴试探的问。 细雨连绵,怕打着伞面,将四周的声响都压了下去,连带着他们的话音都被削弱不少,素娆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想说什么?” “姑娘怎么知道楮墨会招?” 竹宴连忙问道。 雨丝夹在风里,将两人肩头浸出一片墨色,素娆边将伞压低了些,边道:“楮墨此人嫉妒心重,占有欲强,当他给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被芙蓉戳破后,现实的割裂感会让他发疯。” “他知道柳流的案子一出,杀人偿命,他必无生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以一死保全何功泽。” “可人心底一旦生了恨,这份忠诚就会化作最锋利的刀,捅进何功泽的要害。” “姑娘就这么确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竹宴亦步亦趋的跟着,雨丝拍在脸上,凉意森森,竟令他无端打了个寒战。 “还记得那天我去问他的话吗?” “记得。” “出来后你问我怎么样,我说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说了实话,何功泽醉酒也好,他送馒头也罢,在戳破芙蓉谎言的同时,事后都可以被印证。” 两人穿过回廊,在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湿脚印,竹宴好奇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话没有问题,但表述有问题。” 素娆道:“他当时先说何功泽那晚在他房里,而后又说两人喝酒,趁何功泽醉酒歇息后,他才去给芙蓉送吃的。” “乍一听这话,是不是觉得何功泽当晚不在命案现场?” “没错。” 竹宴应道。 “我当时也没察觉不对,但后来仔细一想,他送完吃食返回后呢,何功泽在哪儿,他又做了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的。” 墙角廊下各处的影刺和银雪卫纷纷与素娆隔空见礼,她颔首回应,话音不断:“楮墨很聪明,他若掺杂了假话必会引起我的警觉,但他偏偏全部说了实话。” “又偏偏略过了后面的事情。” 竹宴不由啧舌:“他倒是对何功泽用心。” “不仅如此。” 素娆轻笑道:“他说完这番真话后,当即便道破了芙蓉与何功泽之间的恩怨,给她指认何功泽找了个合适的动机。” “毕竟那晚死过人,宅子里总会有人记得,芙蓉当晚到底在哪儿必定能查出来,这样一来,她的证词就会失去效用。” 没了人证,再加上楮墨的不在场证明,何功泽便能从梅枚的案子顺利脱身。 “芙蓉和楮墨这两人心眼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竹宴被其中的弯弯绕绕搅得头昏脑涨,要让他单独来查问,这会肯定抓狂了。 “环境使然罢了。” 那座被笼罩在烟雨朦胧的小院越发近了,参天的云杉遮去了头顶为数不多的天光,使得这条路显得有些阴暗。 雨水流淌在地面的砖缝里,每一脚踩下,都会带起一连串的水花。 素娆裙摆下面已然湿透。 好在已经到了。 她畅通无阻的进了院子,走到言韫收拾出来处置公务的书斋外,站在廊下合了伞,随手搁在廊柱上。 里面还有人声。 “谁在里面?” 此刻不是议事的时辰,所有官员都在外院那边核对各自衙门的公文和账目,素娆专挑这时候过来,没成想还撞上了这茬。 影刺恭敬回道:“禀姑娘的话,是金公子和他手底下的几位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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