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沉默。 萧瑜问:“是他逼迫于你吗?” 逼迫。萧沁瓷微一恍神。 “算不上,”她淡声说,面上不喜不怒,“我若不愿,没有人能强逼于我。” 萧瑜看她,这个妹妹在漫长的年月中终于长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此前她看到的天真娇软都是假象,只要萧沁瓷想,她展露在人前的都是他们想看到的样子。 可她又有点无力,萧沁瓷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萧瑜不明白她话里的笃定从何而来,又或者,那只是她自欺欺人用来麻痹自己的。 “天子……不是良人。”萧瑜道。萧沁瓷在她眼中,是天真而空有美貌、毫无自保之力的妹妹,她对今上知之甚少,但即便远在幽州也能听说他弑君夺位之举,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她不是没有看见皇帝今日对萧沁瓷的紧张迁就,又因为萧沁瓷一句话就避去了后面的马车,可这样一个男人,即便是喜欢,能长久几时,又能有几分真心? “我知。”萧沁瓷仍然淡定,她偏头去看了竹窗,忽地笑了一下,“我也不是良人。” 萧瑜此时才认识到,萧沁瓷有一种毫不起眼的锋利,伤人于无形。 “那日后呢?”萧瑜问。 “封后大典定在十月,”萧沁瓷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在阿兄回幽州之前。” 萧瑜点点头,语气很淡:“你都安排好了。”这是她不悦的表现。 萧沁瓷默了默,说:“我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同你们开口。” “你要想清楚,”萧瑜道,“若你嫁的是寻常人,日后即便情淡生变,再不济我也能护你周全,可你要嫁天子,日后不论生死都没有退路。” 萧沁瓷眉眼一弯,道:“我知帝王心不可测,可阿姐,我要做皇后,我要坐到那最尊贵的位置去。”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的将自己的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说出口,萧沁瓷从始至终就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动摇,也不会心软。 萧瑜像是头一次认清她:“皇后尊贵,可未必是好事,废立也只在天子一念之间。” “大周只有皇帝是君,莫说后宫,便是前朝百官谁不是要仰他鼻息?”萧沁瓷道,“况且,我还这样年轻,要等到他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轻轻巧巧地说着诛心之语,半点没有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你不喜欢他。”萧瑜口吻笃定。 “……说得好像这世间的夫妻都是因为情爱才走在一处的,”萧沁瓷眉间有厌倦,“喜不喜欢的有那么重要吗?” 世间夫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稀里糊涂的也就过了一辈子。 “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很累。”萧瑜道,“若是旁的人,不喜欢了还能分开,但……”但那是天子。她原以为萧沁瓷或许是给某个显贵做了外室,若是如此倒还简单,但同皇帝在一起,即便日后情淡爱驰,萧沁瓷也不能及时止损。 萧沁瓷觉得和她说话也很累。 萧瑜同皇帝似乎有相同的观念,将情爱都看得很重,萧沁瓷不明白。皇帝从前还总要追问萧沁瓷喜不喜欢他、如何才会喜欢他,近日也不再问了。 情爱这种东西这样易逝,又虚无缥缈,实在不值得萧沁瓷多费心。 “我不讨厌他。”萧沁瓷道,“况且,要叫我卑微如尘的活着,那样更累。” 萧沁瓷偏头看她:“我做皇后不好吗?萧氏就是后族,荣华富贵,满门朱紫,唾手可得,昔年旧案,等你我掌权一日也能翻覆。”萧沁瓷说出她从很早之前就生起的念头,“阿姐,这是通天的捷径。” “也是险途,”萧瑜不动,“圣上未必能给你想要的。” “无需他给,”萧沁瓷说,“我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拿。” 萧瑜不再劝。 “你会帮我吗?”萧沁瓷静静望她,就像是很久以前她求萧瑜帮忙,或是要她带外头的吃食,或是要她帮忙捉弄人,萧瑜从来不会拒绝,“阿姐?” 萧瑜别开眼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 陆奉御给萧沁瓷诊过脉。 “还好,这毒发作得慢,两位中毒都不深,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能没事了。”陆奉御道,“夫人的身体还要虚弱一些,得好好将养。”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毒?”皇帝问,“怎么中的?” “回禀陛下,毒性微弱,只能是积少成多,非一日之功,”陆奉御有些迟疑,“但看脉象,有些像……像宫中曾出现过的朱碧。” 殿中静了一瞬。 皇帝慢慢问:“宫闱秘药?” 萧瑜面色也冷了。果然同皇家牵扯到一起就没有好事。 陆奉御背上渗了冷汗。 平宗皇帝时宫中的美人一茬茬的进来,后宫倾轧残酷,争宠陷害这种事屡见不鲜。今上即位后整肃后宫,陆奉御还以为这种毒已经在宫中绝迹了。 “是,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会日渐虚弱,直到血气耗尽而亡。” “这毒是怎么下的?” “凭脉象诊断不出来,”陆奉御道,“只能将夫人近日的吃食还有用具都一一检查过。” “查,”皇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殿中省和内侍省的人也要查,让严浔去。” 他要立后一事不是秘密,萧沁瓷若真成了皇后,挡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人的路,后宫有问题,前朝也不会干净。 太极宫被管得严,他们未必敢在宫中动手,可萧府是修缮过的,能被做手脚的地方多了。 萧瑜在这时和萧沁瓷对上眼,眼中满是隐晦的不赞同,像是在说:看,这就是你要走的路。 萧沁瓷眸光平静,在这时扯了扯皇帝的衣袖,皇帝转眼时眼中寒霜依旧,神情却温和了一些:“怎么了?” 她指尖勾在袖边,是个依赖的姿态,话却是对着陆奉御说的:“陆奉御,烦请你也替陛下诊一诊。” 萧沁瓷同皇帝在一起的时间不短,在此之前几乎都是同吃同住,虽然萧瑜他们回来之后见面就少了,但萧沁瓷拿不准这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梁安也是一惊,几乎忘了这件事,要是皇帝也中了毒——他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朕不会有事,”皇帝安抚她,“你忘了,每三日陆奉御都会来请平安脉。” 萧沁瓷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执意说:“还是看看吧。” 陆奉御也提着心,虽然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不至于皇帝中了毒他却没诊出来,但此刻还是难免担心自己会不会有疏漏的时候,给皇帝诊完脉才放心。 “陛下放心,您没事。”殿中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是冲着我来的吗?”萧沁瓷道,“算上宣阳坊还有我三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但这次也不是全然针对我。” “未必是一个人做的。”皇帝不急于下结论,只让人仔细的查。 在宣阳坊时照萧沁瓷所说那人不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但随后的两次,萧滇身死,萧沁瓷和萧瑜他们也中了毒,似乎又像是冲着萧家人去的。 他摸了摸萧沁瓷的脸,还有些凉,“你别想那么多,先好好喝药休养。”他道,“朕已经让人把千秋殿收拾出来了,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就先住在宫里。” …… 萧府和行宫都被封了,这毒既然是积少成多,那就只有身边伺候的人最有嫌疑。 伺候萧沁瓷的人不多,一个兰心姑姑,一个内侍,三个婢女,还有萧府新添的杂役和厨子,尤其是厨子,毕竟吃食每日采买,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几个下人的房间被搜查过,没有找到毒药,厨房的蔬菜果肉并调料也都没有问题,便连井水也被验看过,均无所获。 要么就是人有问题,每日下毒,要么就是东西有问题,只是那东西极不起眼又常用。这毒原本就极隐蔽,可入口可入香,难以被察觉,陆奉御想了想,有哪些东西是三个人都会接触到的? 人被带走挨个审问,留下一队禁卫带着陆奉御去萧府将萧沁瓷所用过的东西一一查验,每日都会用的香料、脂膏,房中的摆设,甚至近日萧沁瓷喜欢翻看的书籍,用过的笔砚都检查过。 “这是什么?”陆奉御验过一物,目光忽地一凝。 “似乎是沐身用的胰子。” 陆奉御说:“就是它。” 毒就在萧沁瓷用的胰子里。 兰心姑姑记得很清楚,萧沁瓷沐身用的香胰子是到行宫之后新做的,就在她身上起了红疹后不久。 刚到行宫时萧沁瓷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一应用具都是另外备下的,只是萧沁瓷用着始终不舒服,后来还是让人照着从前的方子新做了一些。 是兰心姑姑亲自吩咐的 “那这毒就是你下的!”审问的人厉声道。 “不是奴婢!”兰心姑姑思绪清楚,“奴婢日日跟在夫人身边,并没有下毒的机会。” 审问的人说:“下毒需要多长时间,只要抽个空去尚服局走一遭,毒就能悄无声息的下了。” “奴婢近身伺候夫人多年,为什么要害她?” …… 另一头所有经手过的人也被审问。 时日已经隔得有些久,要排查起来有些困难。 “这两个人就是当时为夫人做胰子的宫人,”梁安把人记得清楚,“这个叫红药的,家里已经没人了,这个抱夏家中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弟弟,住在石花巷子。” 严统领将调查来的东西禀上去:“这两人家中都贫困,近日没有多出银钱或财宝,人也都审问过了,都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下毒。” 皇帝翻着两人的口供,问:“除了她们,还有哪些人接触过?” “人有些多,”梁安回,“除了两个得了吩咐制胰子的女史并行宫尚服局的司饰,还有她们能想起来的人,都在这上面了。” 皇帝的手落在一个人名上。 “这个人,审过了吗?”皇帝问。 庞才人。
第108章 偏爱 庞仪进宫很多年了, 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宫里的天和宫外是一样蓝的。 她出身亦是显贵,未及笄前是家中娇养的幼女,被珍藏在闺阁, 没沾过细尘,所以跌落泥沼的那一刻显得尤为慌乱和痛苦。 那痛绵延至今, 在掖庭局的黑夜中溃烂成了不能示人的伤疤,怨恨就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 可惜那恨在从前也找不到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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