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掌心粗糙,倘若他摸过最上等丝滑的丝绸甚至能勾起锦缎的抽丝,萧沁瓷一直不太喜欢皇帝碰她,此刻却觉得刚刚好。 药膏都被蹭掉了。 皇帝没有做过这种顺毛的事,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他莫名想起了端阳曾经养过一只毛光水滑的白猫,被她抱在怀里,手掌从小猫的头顶一直捋到尾巴,猫舒服得摊在她怀里。 他只会嫌弃这种行为。 但抱一只猫和一个人当然不一样。怀里人柔若无骨,软得能陷进去,他需要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动作不变调。 掌心出了热汗,萧沁瓷身上也烫得厉害,他们挨得太紧,皇帝甚至生出了一种萧沁瓷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的错觉,除此之外,细微的喘也不是错觉。交颈似乎是被默许的事,萧沁瓷不在意皇帝对她做多余的事,她不仅拒绝的态度模糊不清,连意志力也薄弱了。 但皇帝在他不能自抑之前蓦地把人放开。他还没有到这个地步,萧沁瓷生着病,人不清醒,他却是个正常且清醒的成年男人,不该这样做。 “朕让刘奉御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萧沁瓷的情形太古怪了,皇帝掌灯重新看她,她肌肤泛红,那药膏抹上去之后不仅没有缓解,似乎还让她的红疹变本加厉的发作。 不得已,皇帝又把刘奉御叫回来,询问:“这药膏似乎见效太慢了,而且止不了痒意,她难受得厉害,一直忍不住想要去挠,才抹上去的药膏也都被蹭掉了,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那么难受?” 刘奉御忙道:“陛下尤其要注意,千万不能让夫人去抓挠,风疹被抓破之后极易留疤。”他顶着皇帝冷冷的目光,上前去看萧沁瓷的手臂,为难道,“许是药效反而催发了这些风疹冒出来,这才让夫人觉得越来越难受,不过这样也会好得更快,就是要让夫人忍过这一阵。” 他想了想,又说:“或许拿些冰来敷一敷会好受一些。” “不行。”皇帝断然拒绝。 刘奉御自然知道皇帝顾虑什么,萧沁瓷的身体一直是他在调养,但其实偶尔短暂地用些外敷的冰没什么大问题,这也是他看见萧沁瓷实在难受才提出来。 兰心一直都在,听完了皇帝和刘奉御的话,想了想,便上前道:“陛下,夫人,请恕奴婢多嘴,奴婢有话要说。” “夫人从前也起过这风疹,那时也是奴婢照顾的,”她说得很快,担忧厌恶她的皇帝不想听她多言,因此在第一句就引起皇帝注意,“夫人身体娇贵,因此用药上都要斟酌仔细,这些常用的药都是备着的,那治风疹的药膏是特地依着夫人的体质调制的,最能对症,夫人从前用过,身上的疹子很快就消了。” “你既然有药怎么不早说?”皇帝皱眉,觉得太后派来的人果然不能留,这样的事非要拖到现在才说,是故意要在他和萧沁瓷面前显出自己的重要性吗? 兰心飞快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小心地说:“奴婢想着刘奉御既然已经开了药那夫人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再有奴婢一时也寻不到那些药膏,”她声音渐低,也不敢再看皇帝,“许是到行宫后为夫人归置衣物的宫人不小心,许多东西都被放错了地方,奴婢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她们都知道萧沁瓷的东西是在皇帝的授意下才被尽数换过,此刻兰心绝口不提皇帝,只说是宫人不小心。 “既然是宫人放错了地方,那必然还在,让人去找一找便是了,东西还能丢了不成。”皇帝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淡淡道,“梁安,你去找当时是谁负责整理夫人的箱笼,尽快把东西找出来。” “是。”梁安领命出去了,哪里还用费心去找,当时皇帝吩咐把萧沁瓷的东西都扣下,但也没让人扔掉,都妥帖细致的存放起来了,就放在行宫的私库之中,皇帝当时就看过那些东西,只拿走了萧沁瓷常看的书。 因着庞才人服侍过萧沁瓷一段时间的关系,当时那些东西都是她负责清点的如今冯余便也找到庞才人让她一起去寻。 “怎么突然就要找这些东西?”庞才人领着他开了库房,看似平静地问出了这话,但心里已经被高高吊起。 冯余不觉有它,道:“夫人今夜身上起了风疹,刘奉御开的药膏见效慢,夫人身边的兰心姑姑说从前夫人也发过这样的红疹,有特制的药膏。庞姐姐,你快找出来,陛下催得急呢。” “我知道了。” 庞才人做事细致,将东西分门别类的归置好,再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些装着各色香膏脂膏的瓶瓶罐罐都放在一个箱子里,冯余不知道里头哪个才是治风疹的药,索性一起抱了拿过去。 “多谢庞姐姐。”他离开得也急。 庞才人留下来将库门锁好。 今夜星光璀璨,亭中花草被雾气笼着,如瑶池仙境。庞才人捏着钥匙,好几次都对不准锁孔,她停在那里,这才觉出自己手心攥得太紧,生出濡湿的汗。 太巧了。 萧沁瓷怎么会突然起了风疹,还碰上刘奉御开的药膏都没有效果,只能用自己的东西? 她是想把东西拿回去。 庞才人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萧沁瓷会不会发现拿回去的东西被动过?庞才人动得很小心,她不一定会发现,即便发现了她也不会知道是谁动的。 庞才人想着,很快定下心来,把门锁好了。皇帝在摘星阁,她今夜不用当值,于是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盯着妆台里盛着脂膏的小瓷罐看了一眼。这是她用来擦手的脂膏,春日的气候没有冬日那么干燥,她现在也用得少了。 她想起萧沁瓷离宫那日,她在两仪殿当值,萧沁瓷来拜别时皇帝没有见她,但他坐在御案后,久久不动。那日皇帝的心情极其糟糕,随后便也追着萧沁瓷出宫去了。 迟早会有这一日的,她看得清楚。都说苏氏女以美色媚上,可在她看来萧氏女也不遑多让,同样有祸国殃民的本事。当年她的嫂嫂萧徵音是这样,萧沁瓷也是这样。 皇帝当夜没有回宫,她听闻是雨势太大,被困在了方山,但后来皇帝也没有带着人回来,反而是转道去了行宫。庞才人原本是待在太极宫中,没有跟在皇帝身边,但是却得了皇帝传回的旨意,要她带着一早就为萧沁瓷备好的东西去枫山行宫。 庞才人到了之后又被吩咐把萧沁瓷的旧物收整到库房,皇帝没有丢弃那些东西的意思,所以才指了更熟悉萧沁瓷的她去。她当时指挥着宫人将东西放好,其中有一箱是各种瓶罐,宫人搬动起来时尤其小心。 在人都走后,庞才人假借要入册独自留下来,仔细翻看了萧沁瓷的东西。结果一无所获,萧沁瓷太“干净”了,除了一些私物,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但庞才人在看到一些私物后注意到,这些都不是宫里的东西,更像是苏家为她备下的,她蓦地想起苏氏是以什么起家的,除了这些难道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香料是最容易动手脚的东西。庞才人打开了那个箱子,挨个将瓶罐打开看了,看到其中一个时忽然嗅到了让她觉得熟悉的香气。她知道萧沁瓷沐浴后有涂抹香膏的习惯,但这种香气的她没有在萧沁瓷身上闻到过,反而是有一次在皇帝身上留下了淡香。 庞才人没有把东西拿走,而是小心地取走了一小坨,用纸封好。剩下的那些香料和脂膏也被她如法炮制的取走了一丁点。她不敢将东西拿给刘奉御辨认,也不能拿给宫里的太医看,只能小心地藏在了自己的罐子里,准备之后托人拿去宫外问。 如今看来,萧沁瓷的风疹或许也不是巧合,挑了这样一个时间要把东西拿回去,恰恰说明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可能很重要。 是需要用到还是怕被发现?庞才人若有所思,这两者截然不同。 …… 冯余很快就把东西送来了:“姑姑,您瞧瞧,这里面哪个是您要的。” 里头都是长得差不多的瓷瓶瓷罐,上面也没有写名字,不熟悉的人还真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哪个。 兰心一时也有些找不到,萧沁瓷许久没起过风疹了,那药也就没有用过,因着不能让旁人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所以只在盖子底部做了隐秘的记号。兰心也只能挑了几个看起来像的挨个打开看过。 萧沁瓷适时道:“姑姑,我记得那药膏好像是绿色的。” 兰心姑姑一顿,眼中有一瞬惊讶,随即自然地将手上拿着的瓷瓶放了回去,重新挑了一个出来:“是这个。” 她呈到皇帝面前,看着皇帝先在萧沁瓷的手臂上试了:“感觉怎么样?” 那药抹上去便有一阵清凉的触感。萧沁瓷摇摇头:“哪有刚涂上去就有效的,不过凉凉的,好像是好了一点。” 兰心看着绿色的药膏在萧沁瓷手上化开,错眼时正对上萧沁瓷平静的眼,兰心面上作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好像是真心诚意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萧沁瓷不再看她。 皇帝道:“先试试看吧。” 兰心姑姑垂首退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罐绿色的药根本就不是用来治风疹的。旁人不知道,她却再清楚不过。 那也是多年前的一桩旧事,当时萧沁瓷在快要进宫之前身上突然起了红疹,怎么也消不下去,那时也是如现在这般查不到源头,大夫开的治风疹的药膏也都不起作用,眼见着实在没办法了,再拖就不能让萧沁瓷在太后定下的时间之前进宫,苏夫人这才急了,进宫找到太后禀明缘由。 太后却不急不忙,派了身边最得力的流珠姑姑去到萧府,使了些手段就逼得萧沁瓷说了真话。她对其中的过程知道得并不清楚,只记得流珠回来复命,道:“娘娘果然猜得准,那药是表小姐偷偷配了,自己用在身上的。” 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让宫人给自己染着凤仙丹蔻,淡淡说:“枉这一大家子人当官的当官,当家的当家,竟然被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独特的香方,苏家在这方面尤其下了功夫,那能让人身上起红疹的药是从前有主母配来下到姬妾身上让其毁容的,这药藏得紧,方子更是不会外露,萧沁瓷能配出来确实让人想不到。 流珠道:“也不怪夫人和老爷,谁能想到竟然是表小姐自己对自己下手呢?况且香方和药都没外泄过,只是表小姐在学香时留意了一下,就敢偷藏了那些毒性大的药在自己身上试,”她犹豫了一瞬,说,“娘娘,表小姐看着不大情愿,而且她这样胆大,入宫之后会不会反而给您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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