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子渠停住步子,偏头打量静默的薛浥。他身上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亵衣,脸色苍白,眸中似有水光,隐约透着一股脆弱之感。 薛浥低头从怀中取出休书,虚弱道:“这是你之前写给我的休书。”说着,他用两手捏住休书,费力地撕开。 “滋啦”一声,休书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 起先,他撕得很慢,然而撕到最后,他却又像是发疯一般,将休书胡乱扯碎,扬手往上一扔。 碎裂的纸片从半空中落下,洋洋洒洒,仿佛下了一场细碎的雪,两人的目光穿过碎纸相遇。 裴子渠眨着眼,略微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薛浥一直是优雅的公子,难得动怒,即便动怒,也不会破坏那股子清冷的气质,可方才,他并不优雅,甚至有点癫狂。 等碎裂的纸张悉数落下,薛浥才张开口,“锦灵,我不想跟你合离。” 这句话,他又说了一遍。每一字,他都说得极为用力。 头一回听薛浥这么喊自己,裴子渠有些不知所措,不自在道:“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是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即便你撕了休书,我也可以再写。” 闻言,薛浥眸中的光彩黯淡了一半,“我……”他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刚一落地便摔了。 裴子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上前扶他,“有话就说,动什么动。” “锦灵。”薛浥趁机一把抓住裴子渠的手腕,直直盯着她。 “你干嘛?”裴子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当即甩手,奈何薛浥抓得紧,她怎么也甩不开。她抬脸瞪他,气呼呼道:“还不放开本宫!” “不放。”薛浥硬声道,他语气虽虚,说出来的字倒是不虚。 裴子渠顿觉不痛快,使劲挣扎起来,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推薛浥,“你放肆!本宫早便把你休了,你是什么东西,再不放手,本宫就……” 没等她说完,薛浥单手扣住裴子渠的脑袋,俯身便堵住了她后头的话。 ! 这一下猝不及防,裴子渠懵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唇上的触感分外清晰,柔软,却又带着一丝凉意。 反应过来后,裴子渠奋力推开薛浥,挥手一巴掌打了上去,“啪”,巴掌声清晰响亮。 “放肆!” 眨眼的功夫,薛浥面上便浮现出了五道纤细的指印,他并没生气,只是用目光牢牢地锁住了裴子渠,“你明白我的心意了么?我心悦你,不想与你合离,与钱无关,与权势地位无关,与其他任何东西都无关。” 裴子渠急急忙忙站起身,甚至往后退了几步,正准备抬手擦嘴巴,听得薛浥说的话时,右手一顿。 “你,当真心悦我?”她定定地瞧着薛浥,妄图在他面上瞧出个真假。“说实话。” “是。”薛浥缓慢而笨拙地点了点头,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裴子渠,“其实,我早便心悦你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敢承认罢了。你待我那么好,我又不是石头,以前,我以为自己是纪忱的替身,每回对你心动都会提醒自己,你是因着我长得像纪忱才待我好,并非真心实意。其次,你曾经那样羞辱过我,我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轻易对你动心。”他哑声说着,“那些纠结的日子里,我过得并不好受。” 他像是在剖析自己,呼吸深沉,言语中含着诸多情绪。 裴子渠不安地捏着衣角,心头微微慌乱。她看得出来,薛浥没有说谎,他说的是真心话。 然后呢?她问自己。 “我不信。”最后,她扬起下巴吐出三个字。 薛浥仰头看她,面容苦涩,停了许久才说:“有一次,你醉酒,硬要说我喜欢才女,不喜欢你这样的,许久之前,我也这么以为,直到遇上你,我才发觉,我喜欢的,只会是自己心动的。” “我还是不信。”裴子渠越听越觉得烦躁,她转过脸,制止道:“好了,别再说了,薛浥,我已经把你休了。” 说罢,她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薛浥失落地耷下双肩,仿佛失了浑身力气。他闭上眼,靠着床板低声叹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下人来报,“前驸马,薛府的官家来了,说是老夫人想不开要寻短见,还请您赶紧回去一趟。” 薛府。 薛浥一进大门便听得张氏在哭闹,刘金娇在小声劝她。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三个儿子,一个早死,一个好赌,一个不孝……”张氏哭得声泪俱下,眼看便要去撞墙,被刘金娇死命拦了下来。 阮素问则低头站于一旁,不发一语。 余光瞥着薛浥进门,张氏哭得更为厉害,“造孽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让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说着,她推开刘金娇又要去撞墙。 刘金娇身子重,被张氏一推差点摔在地上。 张氏以为薛浥会同以前一样过来拉她,对她妥协,但这一次,薛浥没拉她,她直接扑到了墙上,演都演了,她只能咬牙用头撞墙。 阮素问好笑地看着张氏,眸中尽是讥诮之色。 薛浥走入前厅,冷冷地瞥了眼张氏,矮身在主位上坐下。 “小叔。”见薛浥面色苍白,阮素问担忧道:“你是不是病了?可有看过大夫?” “娘。”刘金娇站稳身子,再次扑过去拉张氏,劝道:“三弟已经回来了,你为何还要这样,有什么事是过去不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张氏顺势跌坐在地上,哭着道:“他回来有什么用,他已经不认我这个当娘的了,想当初,我们一家子是掏心掏肺地待他,他呢,如今又是怎么待我们的?他现在是当官了,翅膀硬了,良心也没了。” 薛浥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自嘲地哼了声。他之前妥协是不晓得真相,看不得家人难过。结果他们并非他的家人,养他也是有目的的,根本不是真心待他好,既然他们先算计他,一次又一次问他讨钱,那他还讲什么情面,何况他这些年已经给了太多太多的银子。 刘金娇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薛浥,软言恳求道:“三弟,你就来劝劝娘吧,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 终于,薛浥扭过头来,像是看戏一般地看着张氏。 张氏抹着泪,偷偷瞄了眼薛浥,对上他漠然的模样,心底暗暗发凉。她以为自己多少是了解这个小儿子的,以为他最心软最好说话,然而今日,她又不大确定了。 今日的薛浥叫她觉得陌生,以前,她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薛浥便会给银子,但这一次,他就那么坐在主位上,目光里充满了嘲弄。 薛浥看不下去了,凉凉道:“母亲做戏做够了么?若是不够,可以继续。” “你……”张氏颤了一颤,不敢置信地望着薛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做戏了?老三,哪怕你不是我亲生的,你在我们薛家也待了二十年,你就是我们薛家人啊。” “呵。”薛浥没说话,面上神情也没变化一丝一毫。 阮素问偷偷瞧着薛浥,几日不见,她竟觉得他陌生不少。之前,他虽然性子冷,但好歹是能说话的,现在倒真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是啊,三弟,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薛家的人。”刘金娇不解薛浥为何会如此对待张氏,“一家人弄得这么生分做什么,而且,娘是我们的长辈啊。” 薛浥放下按在身前的手,直言道:“母亲若是想要钱便直说,不必来这一套,我已经看腻了。” 这话一出,张氏顿觉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她慢慢收了眼中的泪,痛心道:“老大欠钱太多,债主都找到家里了,你也知道,我身边根本没几个钱,金娇又怀着孕,素问一个女子,也挣不了多少钱,叫我们拿什么钱给老大还债。” 薛浥冷冷地听着,等张氏说完了才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你的确对我有养育之恩,也有送我去念书的恩情,我有今日确实少不得你们,但你们也别指着恩情要挟我一辈子,若是真要算的话,我便仔仔细细跟你们算一算,一日的饭钱要多少,住宿要多少,念书要多少,这十几年下来,怕是超不过我给大哥还的赌债钱。” 他冷静地分析着,仿佛要彻底划清界限。 “这,你……”张氏心慌极了,浑身发颤。 期间,阮素问一直在留意薛浥的神情,内里心思涌动。她忽然觉得,薛浥这是要跟张氏彻底划清界限。 这一想,她是又怕又慌。 张氏久不说话,薛浥再次问了一声,“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以后便不管我和老大了么?”张氏咬着牙,大声指责道:“倘若当初不是我与夫君救你,你说不定早就死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你眼里天大的恩情就值这点钱?” 这话她说得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强撑着声音。 薛浥挑着眉,冷言道:“那母亲究竟想要多少,不如说个数,我一并给了,从此我与你们薛家两清,再无瓜葛,至于赡养的事,便让大哥大嫂尽职吧。” 他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 ,也不再将自己当成薛家人,张氏心中更慌。 “三弟,你怎能说出这般绝情的话。”刘金娇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张氏低头迟疑,面色惨白。 “原本我念着母亲的救命之恩不想计较太多,也打算留母亲在府里颐养天年,可母亲自个儿要算恩情,那便算得清楚一些,别说我少了你们的,日后再来纠缠。到时,钱恩两清,白纸黑字写明去府衙公证。之后,还请母亲搬去大哥大嫂那儿。”薛浥站起身,再没看张氏一眼,“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按着心口走出前厅。 阮素问默了片刻,抬脚追了上去。 “薛浥!” 薛浥刚要踏出门槛,听得阮素问的声音旋即停住身形。以前,他对她确实有点愧疚之情,而今,是什么都没了,甚至有些反感。 阮素问慢慢停下步子,怔怔地看着薛浥,他站在明媚的日光里,白衣翩然,依旧是以前的模样,却不再是她记忆里的薛浥。 “你瞧着不大好,是不是病了?” “怎么,二嫂也想与我算算恩情么?”薛浥背对着阮素问,嘲讽道。 阮素问心头一疼,瞬间红了眼眶,委屈道:“我做那一切是因为太在乎你了。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公主可以喜欢你,我为何不能喜欢你。” 薛浥不悦地蹙起眉梢,反问道:“我与公主是夫妻,你是什么?” “我……”阮素问讷讷地张着口,想说又觉得自己答不上这句话,她垂下面庞,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当初,若不是你母亲从中作梗,本就该是我嫁给你,怪只怪,我福薄,命太苦。以后,我若是有事,还能去找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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