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总觉得他尚年轻,不足以独当一面,自及冠以后,倒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似的。 宣明繁亲情缘淡漠,对这亲弟弟也没多少情分,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何况宣明晟也没开口求过什么。 既只是运送粮饷,青羊县有知州坐镇,也不需宣明晟多做什么,他便没有理由不答应。 “好。” 夜里回寝殿,说起宣明晟自请前往涿州,宁湘都不禁惊讶。 “这位敬王殿下素来寡言少语,竟向皇上亲自开口去赈灾?” “倒也不足为奇。”宣明繁娴熟的抱起摇篮里的宣从一,眉眼含着柔意,“他已及弱冠,又封了王开了府,不是当年碌碌无名的三皇子了。” 她一愣:“你是说敬王有野心?” 他点点头:“同为大梁皇室子孙,谁又甘心屈居人后。” “那岂不是要处处提防着?” “这朝堂上下,谁不是如履薄冰呢,以他眼下的能力,还做不了什么。” 哄睡了孩子,曲嬷嬷带着今日新做的小衣裳进来。 曲嬷嬷针线活很好,小小的衣裳也能看出手艺不凡,宁湘毫不吝啬地夸赞:“嬷嬷做的真好看,改日也教教我。” 说来惭愧,她这个当娘的如今也只会做小孩的肚兜,针法蹩脚,自己都看不过去。 曲嬷嬷端得体统规矩,垂首应是。 自那日开诚布公挑明了心中不满,曲嬷嬷倒是没敢在她面前再说那些逾越的话。 宁湘自认为还算得上个温和的主子,也许是推己及人,知道宫人们的不容易,平时底下人犯了什么过错,她也不会计较。 但人总是有底线的,不能容忍别人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曲嬷嬷仗着自己是天子乳母想要在宫人面前摆摆架子可以,但试图把她当成儿媳教训就不成体统。 宣明繁把哄睡的孩子交给曲嬷嬷,温声说:“嬷嬷辛苦,年纪大了就少做些针线活,仔细眼睛。” 曲嬷嬷生第二个孩子时眼睛落下毛病,先皇后还请太医看过,那时候的皇太子不过丁点大,也是这么关切地叫她仔细眼睛。 一晃眼二十几年了。 曲嬷嬷一时悲从中来,红了眼眶:“奴婢知道,多谢皇上关心。” “嬷嬷把孩子给乳母,早些歇息吧。” “是。”曲嬷嬷抱着孩子去了隔壁,乳母来接过孩子,小心翼翼放置在床榻上。 曲嬷嬷放下床帐,吩咐乳母好生照看小殿下,这才回了自己屋子。 小宫女打了水来,殷勤道:“嬷嬷快洗漱休息吧。” 曲嬷嬷应了一声,洗漱完小宫女又端来一盅燕窝。 她瞥了一眼,搅着勺子:“这燕窝哪来的?” “今儿小厨房给淑妃娘娘熬燕窝剩下的,奴婢想着嬷嬷辛苦,特留着孝敬您。” 曲嬷嬷吃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有心了。” 小宫女叫芳蕊,进宫好几年,心思活泛伶俐,特拨来伺候曲嬷嬷的。 拆卸头面时,芳蕊看到她腕间的玉镯:“我瞧嬷嬷手上的镯子水头极好,不是凡品吧?” “算你有眼光。”曲嬷嬷拨了拨镯子,面上带着几分骄傲,“这是先皇后赏的,嘉奖我照顾太子劳心劳力。” 芳蕊笑道:“嬷嬷为皇室养育一代帝王,的确劳苦功高。” 当年先皇后故去,曲嬷嬷出了宫养老,后来听闻太子出家吓了好一跳,还以为殿下一身本领就要埋没在佛门中。 还好这奶儿子有出息,有本事,最后还是坐上了皇位,连她这个乳母也跟着沾光。 芳蕊迟疑道:“皇上敬重嬷嬷自然人人知晓,只是我瞧着淑妃娘娘似乎对您多有不满?” 曲嬷嬷嗤笑一声:“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心眼难免小些,我犯不着和她计较。” “嬷嬷大度。想来是淑妃娘娘年轻,不懂事,还要嬷嬷提点提点才好!” 说起这个,曲嬷嬷不由得想起今日,淑妃娘娘在书房逗留了大半个时辰,关上门来不知和皇上做了什么。 以前从未听说除皇后外的妃嫔能和皇帝同居一殿,淑妃年轻漂亮哄得皇上欲罢不能,偌大的后宫就这么空置着。 可惜她不好说什么:“罢了,任他们去吧。” 芳蕊目光微闪。 翌日关于淑妃恃宠而骄霸占书房,荣王敬王顶着烈日等候的消息,还是悄无声息地在宫里宫外传开。 众人皆知皇上独宠淑妃一人,甚至进宫当日就言明与其同住,那时候因着淑妃有孕,不便谏言,如今皇长子已出生,淑妃再住勤政殿就不妥当。 朝臣们纷纷上书,请皇上为淑妃另择宫室,并考虑立后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作者有话说: 后面应该能正常日更了,保底日三,加更可能有点困难,我会尽力的。
第71章 之后两日宁湘也并未听闻这些传言,午后炎热,便在屋子里拆先前柳景玄送来的书信。 书信是宁彦之亲笔所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和柳景玄互谈近况。 满月宴上柳景玄说把宁彦之的书信和字帖都给她做纪念。 宁湘只看了一遍,又把信原原本本折回去,让人送回侍郎府,只是把两本宁彦之的字帖留下,将来宣从一长大,就让他临摹二舅舅的字帖。 宣明繁很忙,成日在书房,要么也不在勤政殿,因为水患一事答应她七夕出宫也搁置了。 宁湘倒是半点不在意,她如今才是真正的富贵闲人,衣食无忧,除了带孩子,也没什么事可做。 日头西移,黄昏时多了些凉意,宣从一已经两个月,一双眼睛逐渐有神,开始滴溜溜地转,鲜艳的事物总能引起他的兴趣。 花园里合欢花正值花期,一簇簇开得正艳,宁湘抱着孩子随处转了转,正欣赏景致,紫檀气喘吁吁找过来,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有什么好事吗?” 紫檀呀了声:“娘娘猜得真准,的确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宁湘看她脸上带着奔跑过后的红晕,不禁好奇:“什么好消息?” “太医说您父亲能站起来了!” “是吗?”宁湘愕然过后,一时悲喜交加,热泪盈眶,“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自三年前宁父双腿被树压断,意志受挫,消沉了许多,他自己虽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心中到底留下了遗憾和伤痕。 若非宣明繁广寻名医,为宁父医治,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 紫檀道:“太医说您父亲虽然可以站立了,但走路还有问题,需得长久扎针吃药,最多再有半年应当就能行动自如了。” 这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奢念。 宁湘擦擦眼角,笑起来:“他这是旧伤,一时自然也好不了,过去几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个月。” 想起什么,她问:“是皇上让你来告诉我的?” “是啊,太医禀报了这个好消息,皇上就让尤总管来告诉您一声,结果您不在寝殿里,奴婢只好自己找来!” 宁湘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人呢?” “今日是周太后忌辰,肃安大长公主和荣王妃正在福寿宫,皇上不得不去一趟。”紫檀说完,觑着宁湘的神色,没敢说荣王妃把季小姐也带上了。 宁湘不疑有他,抱着孩子继续转悠。 另一头,福寿宫内,肃安大长公主祭拜完周太后,想起幼时的事情难自抑,声泪俱下。 荣王妃对过世的婆母倒没多深厚的感情,只让季翩然去搀起公主,余光落在向太后灵位敬香的颀长身影上。 周太后死了十几年,每年忌辰都从简,今年要不是大长公主在,宣明繁定然也不会过来。 荣王妃想起临走时丈夫的嘱托,等长公主和宣明繁说话,招来宫人准备茶水,吩咐季翩然:“你把茶给皇上和公主送去。” 季翩然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知道姨母还没死心,还要试图撮合她和皇上,今日特意带她进宫就是为了在宣明繁跟前露脸。从前能低眉顺目应下,如今只觉得厌烦,恨不得立刻从这个家里出去。 心中纵有不满,还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等在偏殿落座,送上茶水,公主还在喟叹。 “时光催人老,一晃太后走了快二十年,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当年她的年纪了。” 宣明繁平静说:“姑母节哀。” 大长公主斜睨他一眼,要不说怎么不是亲生的,这淡漠清冷的性子,哪里是真心为周太后伤心。可他今日又来了,礼节面面俱到,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公主心有不满,却不好再说什么:“我去后殿转转,皇上一起吧。” 天色渐晚,宣明繁还记挂着宁湘,没有多少耐心周旋,但今日毕竟是他名义上祖母的忌辰,不好一走了之。 公主起身往后殿去,荣王妃率先跟上,看季翩然放下要走,不动声色推她一把。 手边的茶杯清脆一声响,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好巧不巧洒在了宣明繁衣摆上。 荣王妃哎哟一声:“翩然你怎么回事,还不给皇上擦擦?” “皇上恕罪。” 季翩然忙摸出帕子,还没靠近宣明繁,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过去:“我自己来就好。” 季翩然尴尬立在原地,荣王妃目光闪了闪:“翩然你在这儿伺候皇上,我去陪公主。” 不等回答,荣王妃已经越过两人去了后殿。 季翩然知道姨母的心思,难免惴惴,不安地看了宣明繁一眼:“皇上没事吧?” 夏日天热,茶水并不烫,只是湿了一角衣摆。 宣明繁不介意,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茶水是你姨母推你一把才撒出来的吧?” 季翩然脸色一变,难堪低下头:“臣女失礼了,皇上恕罪。” 意料之外的,他未见恼怒,只是淡淡说:“你姨母还想让你进宫?” 季翩然蜷着手指:“是,但是……” 宣明繁接过她的话:“但是你并不想进宫,是吗?” 季翩然噗通跪在地上,霎时间红了眼睛:“臣女知道皇上和淑妃娘娘琴瑟和鸣,我从未想过要破坏您与娘娘的感情,更是从未想过要进宫。可是姨母养育之恩,我不得不报!” 宣明繁负手看着她:“朝廷往年拨给季家的抚恤呢?” 季翩然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大部分都交给了姨母,剩下的交给季家的老管家修缮旧宅。” “季将军是功臣,每年朝廷拨的银子足有千两之多,你一个弱女子一年花销不过数百两,荣王夫妇养育你十来年,那些银子就当是感谢他们恩情了。” 季翩然愣住,忽然意识到宣明繁的意思。 “你拿着剩下的银子,自立门户,今后自己当家做主,你可愿意?” 季将军战死时季翩然还小,家中没有男丁,撑不起季家门户来,先帝便下旨让荣王夫妇养育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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