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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入宫之后，性子变了很多，再也没出现过捏着刀片研究尸体的场面。 我知道，小姐累了。 七. 那两年的边境形势日益紧张，南疆屡屡进犯。 长安更是风起云涌，新帝政权不稳，四面八方虎视眈眈。 这样的形势对我的小姐很不利。 我知道，要打仗了，这一次，必须由我带兵，也只能由我带兵。 我要为了小姐打这一战，若是战胜，便再没人能威胁到我的小姐。 我又去看了小姐。 小姐憔悴很多，身子也不像从前那般好了。 我去的时候，小姐正跪在软垫上，诵着佛经，阿也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疯玩去了。 我想要进屋，小姐没让。 “你身上杀伐味太重，我不喜。” 我皱眉，小姐从不会与我说这种话。 后来我才知道，小姐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站直身子都困难。 小姐闭着眼，似乎流了泪，她哽咽说： “阿九，你听着，若我死了，你定要护好姜池的命。” “我走之后，她就是我，你要像跟着我一样跟着她。” 我最是听不得这种话了，我发疯一样的推开了拦着我的侍卫们，冲进屋内。 我从未见过如此消瘦沧桑的小姐。 我跪在地上，止不住的哭。 “小姐......阿九带你走吧...你别守着这北姜了。” “可百姓无罪。” 小姐带我去了她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草药。 “那疫病换了种方式又起来了，我不能走。” “我要救人。” 那群愚昧的人们到底给小姐打了什么迷魂针。 “我想用我此生所学，改变些什么。” “我想要贫穷的人衣食富足，我想要疾病缠身的人能够活蹦乱跳，我不想看见死亡，我不想这世间有痛苦，仅此而已。” 我劝不了小姐，我能做的，只有出兵南疆。 又是冬天，南疆率先开战。 我挂了帅，领兵出征。 八. 次年冬天。 这场仗没打多久，南疆内部腐败严重，很不抗打。 我见形势已经趋向胜利，便把当时的摊子交给了郁家大公子，那时他做了我的副将。 然后我便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 小姐已经三个月未与我连信，我甚是担心。 还有，我想先他们一步回京城，亲自把这个胜利的消息带给小姐。 可等待我的，是世间最残忍的噩耗。 那可是个冬天啊。 城门口建了一个诺大的祭坛，下面呜呜泱泱的围满了举着火把的百姓。 “这妖女就该死！她死了，我们就□□了！” “杀了她！杀了她！” “吊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烧了她？！” 小姐浑身没有一件衣物，只在腰上与大腿上缠了一捆草皮，裸露的皮肤上被热铁烙满了妖女的字样。 那可是个冬天啊，小姐不知被冻了几日，该多冷啊。 小姐的手腕被捆在一起由麻绳吊了起来，双足踩在一片燃烧的煤炭上，血肉中带着炭黑，惨不忍睹。 我身下骑着马，在祭坛不远处呆立住。 正当我失神的时候，一个身披道袍的人站在高台上大喊。 “今日诸位皆是斩杀妖女、为我北姜换来和平的英雄！” “来啊！除妖仪式！开始！” 台下的百姓纷纷将手中的火把向小姐身上砸去。 一行泪从我眼中流出，我只记得我失神智，架马持剑，冲向了人群。 那日，鲜血洒满祭坛，流成了河，无一人生还。 天地哀鸣，空中飘下了雪花，为满地的雪铺上一层薄纱。 我救下小姐的时候，小姐还剩一口气。 小姐的身上伤痕累累，大片大片的青紫，她已经瘦弱的不成人样了，抱在怀里，瘦削的骨头硌的人心疼。 而我，满心绝望。 “阿九，求求你，曲惜要杀阿也，你救救她...咳咳咳...” “你照顾好她...她太小了...我不放心。” “我死后你不必难过，我为黎民百姓而亡，为山川河流而去，我为太平长眠，此生无悔。” 血色的泪水顺着小姐的眼角落下，她死死的抓着我的手，眼中满是祈求。 “阿九...谢谢你的喜欢，今生无缘，我们来世再见。” 小姐是笑着走的。 我轻轻将小姐抱在怀里，眼泪润在小姐已经枯燥失去光泽的发丝里。 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僭越。 从此这天地间再无曲怜。 九. 我后来才知，阿也被人暗害跌落了池子，伤着脑袋失了忆。 我看着这才到我腰高的小丫头，陌生又熟悉，不由得湿了眸子。 自那日起，我便为阿也而活。 这是小姐的后代。 小姐这人，总能顾全大局，她知道她若死了，我定会为她血洗京都而后随她一同长眠。 所以她把阿也留给了我，时刻提醒我要留在这人间。 “你是谁？” “你可以唤我九叔，我与你母亲交好。” 十一. 隔了两年，郁将军将他的小公子送了过来，说是要在我这里学功夫。 念着小姐与他的旧友情分，我也没拒绝。 这小子不是个安分的，似乎格外喜欢找阿也玩。 阿也在苏州孤孤单单的，也确实缺了个朋友。 我不在的日子的，惯是他二人在一起。 十一年，我看着小姐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眉眼越与小姐相似。 我心中也越来越跟着不定。 我总会突然的想起小姐的笑脸，甚至持剑血战时，耳边回荡的都是小姐的声音。 可我知道，小姐已经离开太久了。 小姐，阿九想您了。 我总是望着阿也院子里的那株柳树发神。 因为有位故人对我说过，“生而为人，当如这杨柳一般百折不挠，生生不息。” 十一. 我是曲怜，我这一生都在做一件事情：摆脱这“灾星”的称号。 我这辈子轰轰烈烈的，也就是命惨，死得早了点，但是没关系。 我见过这世间的日出日落、花落花开，见过奔腾不息的河流，更登过高耸入云的山峰。 我偷喝过皇宫地下埋藏的烈酒，据说那是开国皇帝晚年酿的。 我走过南疆最炙热干旱的大漠，并驯服了那片沙漠上性子最烈的马儿。 我还摘过最毒的花，在药王谷最高的那座山峰上，那是冰雪中生长出的花王。 我这辈子，认识三个男人。 我的哥哥，曲周。 我的弟弟，谢九。 我的爱人，岚。 我的哥哥先一步离我而去，我对剩下两个在世者都很放心，我最放不下的，是我那刚满五岁的女儿，阿也。 我的弟弟刚打了胜仗回来，阿也又是皇后嫡出子，想来我那缺心眼的妹妹动不了阿也什么。 可是...阿也没有父母的陪伴，会不会觉得孤独呢。 一定会，因为娘从小也没有父母陪着。 阿也啊，娘亲真的很想陪你长大，可在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由不了我们的。 没关系，阿也，娘相信你的。 娘就在天上看着你和你九叔。 你们都要平平安安、无灾无祸的走完这一生。
第30章 今夜的月格外明亮圆满。 少女抱着个手炉, 只着里衣，身上松垮的穿着一件披风，身旁是比她高大几倍的青衣男人。 二人并排坐在长廊一侧的台阶上。 少女如今的面容, 不哭也似哭，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眼中空荡荡的，满是迷茫与无措。 她口中哼着江南的小曲，听不清唱的什么, 但咿咿呀呀的调子全是忧愁。 “九叔，你说阿娘图什么呢。” 姜池有些累了, 侧着头枕在了谢九肩上。 谢九冰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也望着那月，淡淡道：“这个问题，我想了二十年。” “我也不知小姐图什么, 可能小姐是天上下来渡劫的仙女，生来便满目慈悲, 与世无争，见不得世间疾苦。” 姜池听后，一抹不符她容颜稚嫩的冷意上了眉梢。 “可我不是慈悲的人。” 他们都必须付出代价。 谢九合眼，低叹一声，许是冻意摧残人, 他吸了吸气，鼻尖透着红。 “......你若是想替小姐报仇, 我不拦你。” “什......” 姜池猛的抬头, 睁着眼睛看向谢九的侧脸。 男人眉眼似刀锐利, 偏偏一滴晶莹的泪流出，滑落在他的下颚处, “我的任务，不是给小姐报仇，我的任务是你。” “只要你的性命无碍，你做什么，九叔都不会拦着。” 姜池怔怔的看着，她突然发觉九叔和自己是一类人。 疯狂，偏执，死不放手。 九叔对阿娘的爱已经刻进了骨子，自己不过是九叔对阿娘执念的续集。 “你知道你的仇人都是谁吗？”谢九侧眸看向姜池，眼中带着杀意。 姜池许久不言，心口微震，她笑了。 好一出，借刀杀人。 “杨安广有罪，罪在他贪污腐化，栽赃陷害无辜之人。” “曲家有罪，罪在他们心似蛇蝎，不知感恩，视子女如筹码，随意变卖。” “姜武有罪，罪在他愚昧无知，听信谣言，枉为人夫。” 姜池被揭了伤心事，眼眸如冰，口吻似刀，无情道出他们的一桩桩罪行。 “曲家的都是你的亲人，那姜帝更是你血浓于水的父亲。” “是吗？”姜池的声音略微沙哑。 亲人？父亲？ 曲家难道不是母亲的亲人，姜帝难道不是母亲的夫君吗。 那他们是怎么对母亲下的手呢。 少女平静着面孔，却让人无端的生出一抹恐惧。她看向远方，不知到底是在望着皇宫，还是在与天上的故人对视。 她的目光透过被风吹散的灰烬，追逐着那似乎还未散尽的余温。 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梦里有一位人间难寻的女子，白裙如雪，嗓音温柔，似是琴音流淌，惹人陶醉。 白衣血染，天地哀鸣。 姜池微抬着头，望向被群星拥簇的皎皎明月。 十一载春秋更替，她沉寂了太久，久到忘了自己是谁，久到心中那株柳树已枝干粗壮，不受风雨飘摇。 少女话说的极轻，嘴角勾着恬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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