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柱想开盘口,一个劲的怂恿,“没错!一旦得胜,上头再压着你就说不过去了。” 众人纷纷劝诱,陆九郎不置一辞,撒手放了松鼠,“你们先回营,让我独个清净一会。” 辰光确实不早,几个人还念着回去烤羊,依言上马走了。 陆九郎对着长草胡思乱想了一阵,日头渐低,朦黄的光笼罩着天地,四野安静柔和,野鸟咕咕的鸣叫,远处有蹄声渐近。 他从草缝里望去,一匹高骏的黑马停在河畔,马上正是韩七。 几年来二人对练无数,似乎该是熟悉的,然而韩七除了指点从不多言,哪怕他成长到足以与之相抗,她也没有半分特殊,始终淡薄如一。陆九郎一股积怨憋了许久,隐在草中也不出声,不无恶意的想,若她也脱衣洗沐,倒不妨看个乐子。 韩七从城中过来,大约也热了,跳下马走近浅滩,夕阳映得河水明灭不定,宛如一条粼粼的金带,托着她轻盈的身影。 韩七俯身掬水洗脸,黑马在一旁舒惬的饮水,快活的顿蹄,溅湿了她的衣裳,她也不恼怒,抵着庞大的马首蹭了蹭,温柔又纵容。 这样的神情很不像韩七,她在营中威严冷肃,令行禁止,如一根规约的鞭子;上阵时又凌厉锋锐,血溅眉额也不动神情,不会有半分柔软。 但这的确是她,韩七比少女时高了许多,稚气已然褪尽,软茸的眉凝似翠羽,眼眸明烈而英亮。或许四野无人,她居然笑了,红软的唇轻翘,露出一点莹白的齿,欢悦又明媚,她拭去眉睫的水珠,脱靴卷起裤脚,踩进河中与黑马嬉戏,泼起一串串莹亮的水花,裸露的臂腿纤长优美。 待欢闹沉静,她轻抚爱马,指尖细细梳过浓密的黑鬃,布衫的边缘给阳光沁亮。 远阔的天地,蒙蒙的芒草,金色的河水汨汨而淌。 一人一马在夕阳下,美得如一个幻相。 直到天光暗淡,河滩空无一人,陆九郎才回过神。 河西五军虽是同盟,平时各据一州,难得这次各遣精英竞武,军中无数好男儿摩拳擦掌,誓要拔个头筹。 青木大营正在修整,竞武之地放在了赤火营,消息一出全营乐疯了,眼看竞武的观台开始搭建,恨不得去帮忙扛木头,士兵们热切的议论,连饭食也似更香了。 军中的选拔同样沸腾,年轻儿郎热血好胜,无事都要争锋,何况此次机会难得,一旦入了贵人之眼,岂不就此飞黄腾达。 大营的校扬声浪激扬,连日较技筛拔,胜败无数,有人喜笑颜开,有人垂头丧气,也有侥幸来混场的滑稽百出,围观的嘘笑阵阵,比过节还欢乐。 连夜里的巡营也放松了三分,王柱弓着腰,如藏了八个月的肚子,偷摸溜进营房。 史勇从王柱的怀中掏出一坛酒,喜得咧嘴,“有你的,老子的钱没白花。” 王柱得意的又掏出一包卤肉,一帮伙伴闻着香气,乐哈哈的围坐一圈。 史勇给一人倒了一碗,舔去指上沾的酒,“我跟陆九入选,不管能不能胜,先喝它一回。” 伍摧信心满满,“一定能赢,等你们五军扬名,咱们跟着长脸。” 酒是好酒,虽不如百味楼的名酿,在军中已极为难得。 陆九郎无声的啜饮,他不似史勇,心思藏得深,谁也瞧不出在想什么。 石头欢喜之余有些忧心,“听说裴少主也要来,没准还要找麻烦,九郎是不是得避着些。” 史勇豪气万丈,“怕他个卵,这是韩家的大营,还能在自己营里吃亏?等陆九得个头名,正好看那家伙是什么脸!” 李相跟着嘲笑,“近年总传裴少主年轻英武,身手不凡,就没见他上过阵。” 王柱也不屑,“哄抬名声罢了,公子哥的性命何等金贵,哪舍得阵上拼杀。” 伍摧一样瞧不起,“韩家就没这般作态,韩七将军是女人都杀敌无数,谁不赞一声赤凰。” 韩七带兵屡立战功,不弱于声名卓著的兄长,近年已掌了半个赤火军,她出战时黑甲赤缨,英勇无畏,士兵多以赤凰而呼,百姓间也渐渐传开了。 陆九郎端着酒,不咸不淡道,“什么赤凰,吹嘘过头了,也不怕别军听了笑话。” 伍摧满不在乎,“笑话什么,韩七将军有能耐,全军心服口服,裴家就算想给少主冠个虎狼的称号,锐金军的几万兵肯认?” 陆九郎懒得争辩,转了话头,“你们猜为何突然竞武。” 伍摧给问得一愕,“谁知道,或许大人物一时兴起,想瞧些热闹?” 史勇也不明所以,“你小子想啥?有机会露脸不好吗?” 陆九郎也不解释,“最近城里有什么大事?” 王柱听闻的外头消息最多,懵然道,“没什么特别的,好像朝廷有使者来了,将韩大人褒奖一通,赐了些宝物。” 陆九郎暂时按下思虑,对着史勇一哂,“我要冲头名,你也拼着些,别教我比下去。” 史勇骂骂咧咧的一呸,“放屁,老子要是输了,亲自给你打洗脚水!” 几人哗笑,陷入了胡吹的欢闹。
第42章 千军竞 ◎这小子可别败得太快,裴家正等着看笑话。◎ 赤火大营号角悠长,五军旌旗猎猎招展,万千士卒翘首以盼的竞武之日终于到来。 四年前,河西光复十一州,天子狂喜,入长安的韩家长兄获封金吾卫大将军,留居帝都。韩戎秋受封河西节度使,管内观察处置使,检校礼部尚书兼金吾大将军、食邑二千户,实封三百户,成为天下十大节度使之一。 时至今日,假如韩戎秋再至天德城,连防御使周远庭也要执下官之礼。 韩戎秋也确实未负众望,他鼓励耕种,保护商旅,使民众安然生息,商货往来自如,一年比一年兴旺,成就了空前的塞上繁荣,百姓无不盛赞,众多部落甘心为之驱策。 此次名为竞武,与盛会无异,观看者不仅有五军将领,还有十一州的众多高官与豪族,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踏入威名赫赫的赤火大营。 赵家的家主赵奢是武将出身,如今养尊处优,腰腹宽硕,仍看得出年轻时的潇洒倜傥。他从兰州之战后就不再掌兵,将军务交给了几个儿子,此时展眼一望,当即道,“平素说你总是不服,瞧一瞧韩家大营,比咱们家的如何?” 赵英见赤火营数万兵卒列阵而立,军容威肃,宛如铁铸的森林,偌大的校场不闻丝毫杂声,治军如此可谓极难,不禁一默。 赵奢喃喃道,“据说赤火军掌营的还不是韩家小子,而是韩家的丫头,好生厉害。” 赵英还未回答,就见裴氏家主行来,少不得致礼。 裴佑靖与赵家往来颇多,相当熟稔,对着赵奢打趣,“前次你还说未必来,怎么忽然得空了,究竟是韩大人的情面,还是哪位夫人的盛约?” 赵奢哭笑不得,装作未见远处华裙曳地的妇人,“你的嘴一惯的不饶人,我来不来都有错。” 赵家的家主与安夫人昔年有过纠缠,在河西的豪族中不是秘密。 赵奢妻妾众多,安夫人也绝不寂寞,往昔的风流早已云散,但对于安家的生意,赵家会暗里护应,安夫人也会慷慨的予以回报,权钱铸起来的默契远比短暂的情热长久。 安夫人一扶高髻,发上插满了累累宝钗,绚彩耀目,份量也着实不轻,她对着爱女叮嘱,“赵大人身边是裴大人,后头的年轻人就是裴家少主。” 安瑛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到了婚嫁之龄,安夫人在沙州豪门挑了又挑,难有母女皆合意的,只有将她多带出来相看。 安瑛依母亲之言一望,瞧见一个青年郎君,风姿俊秀,神态倨傲,仿佛一件名贵的玉器,矜贵而难以接近。 青年觉察到安瑛的视线,宛如通透母女二人的心思,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讥讽。 安瑛想不到对方如此傲慢,脸颊蓦的烧起来,羞恼的撇开眼,安夫人却未留意,观席上正喧闹起来,韩大人一行到了。 韩戎秋身居高位却很随和,与众人笑语寒喧,身边还带了一子陪伴。 安瑛曾在宴上见过,认出是声名卓著的韩小将军,她更好奇传说中的韩七小姐,然而对方从不参与世家的宴乐,此时环视半晌未能寻见,不免有些失望。 大人物陆续入场坐定,军鼓一击,数万人的军阵骤然而变,宛如四方分浪,以竞武的校场为中心,有条不紊的行移,进退之间一丝不乱。 安瑛看得目不转眼,方在惊叹,一个黑衣将领走上观台,对着韩大人一礼。 那人的举止如男儿,却是位年轻美丽的女郎,但见眉睫如墨,唇色绯红,绚烈又冷凛,天然英姿独绝。 安瑛作为豪族千金,见过许多丽质天成的美人,头一次遇上如此独特的气质,不禁看得忘形,直到战鼓咚咚敲起,她才回过神来。 观台起了一阵嗡嗡轻议,安夫人也忍不住打量,“这就是韩家的赤凰?” 韩七小姐立在观台边缘,望着台下数万士卒,沉静不见喜怒,身上却凝了无数的目光。 安瑛好容易挪开眼,发现那位傲气的裴少主也在看韩七小姐,不同于旁人的惊赞,他的眼神尖锐,似敌意又似仇恨,不知什么缘故。 此次竞武比斗的内容为骑射、枪术与缚绞,参与者皆是千里挑一的精英,斗起来极有看头,每一场竞逐都引来议论与喝彩,达官贵人与士兵一样的兴致盎然。 史勇箭术平平,枪术普通,但体强力大,最擅长的就是缚绞,也确实有能耐,连克数场进了决赛。决胜的对手来自厚土军,是个同样壮硕的僧人,二人力量雄浑,在台上拧得天昏地暗,扳腿扣脖子谁也不肯放,互勒得面色紫涨,最后还是僧人略胜一筹,将史勇锁得昏死过去,生生输掉了比赛。 近卫营一阵唏嘘,余下的希望投给了陆九郎。 缚绞已然决出胜负,随之就是陆九郎所选的枪术开场。 与缚绞不同,枪术出色的人大多矫健修长,在马上更显英武,尤其陆九郎身形颀长,肩阔腰韧,生相又异常俊朗,一上场就引起了众多关注。 观台上的安瑛认出来,惊得险些脱口,硬生生忍住。 安夫人轻摇丝扇,目光深暧的打量,勾起了极大的兴致,忽然觉出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愕然望向了女儿。 安瑛涨红了脸,委屈又嗔怨,“阿娘,我说过他不是骗子,你就是不信!” 安夫人气笑了,难以置信的又看了两眼,想起赵家回话是韩家女拦了,不禁喃喃道,“韩七小姐倒是会调教,这小子完全变了个样。” 安瑛的心怦怦的跳,数年不见,灵秀的少年竟成了如此英悍的男儿。 观台另一边的裴行彦也认出了仇人,“陆九郎!” 裴佑靖虽厌恶此人,但接了韩家极重的赔礼,自不会再计较,他宛若随意的与韩戎秋闲话,“他也上来比试?怕不是为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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