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戎秋笑吟吟的一望,“年轻人有意进取,当然得给予机会。” 韩平策听得翻了个白眼,妹妹亲自教了数年,纵是个木钟也该有些成效了,他走去台边,对妹妹道,“这小子可别败得太快,裴家正等着看笑话。” 韩七低睫而望,淡道,“不至于此。” 枪术之竞,既考验枪术,又考验马术。 陆九郎的枪势凌厉迅疾,马术娴熟,成功的胜出了三场,加上运气好轮空一场,顺利晋入决胜,引起了各方关注,名字也传入了观台上的贵人耳中。 赵英纳闷,这名字必然听过,面孔却实在陌生,直至瞧见韩七小姐才猛然想起,不禁大愕,附耳与父亲道了头尾,赵奢也生出了惊讶。 安瑛身形前倾,凝望着陆九郎的一举一动,心潮起伏难抑。 安夫人支颐深觉可惜,难得这般精悍漂亮的小子,险些能纳入床帏,却让韩家女截了去。 陆九郎不知观台上的波澜,只盯着决战的对手,无巧不巧,对方来自青木军,还是一位熟人——韩平策的亲信,统令近卫营的长庚。 长庚从小随主人练功,枪马相当强悍,此来拿定要夺魁,没想到对手居然是陆九郎。他听闻过这人在赤火军声名渐起,并未放在眼中,直到此次亲见施展,才觉出了几分意外。 这一场交战也很奇特,陆九郎的枪术学自韩七,但韩七与长庚一样,均是由韩平策亲授,以至于对战的双方熟极彼此招式,斗起来不相上下,战局陷入了胶着。 长庚一番急攻,对手却以缠避应对,防范得近于怯懦,他久战不下有些急了,故意用言语相激,“小子,你就只会缩头?” 陆九郎也不理会,运枪依旧迂回。 长庚激声相刺,“你莫不是天生怂货,惧怕与强敌交手?” 陆九郎似生了怒意,运枪直攻而来,泼风般的一轮刺挑,枪影疾密如林,长庚正中下怀,一边招架,一边等他势疲换招之时的空隙,果然等到他招式用老,驭马后撤,长庚抓住时机,急冲要将对手挑落,谁知陆九郎身形一偏,刹那单手回枪一扫,钝木枪头正中长庚,击得他当场摔落马下。 韩平策在观台瞧得分明,“长庚太急了,上了他的当,这一枪过于狡侩,不像你教的。” 这一猜不错,正是陆九郎自己琢磨的,他正面斗不过韩七,想出了不少歪招,对付韩七效用不大,在长庚身上却很灵。 长庚绝没想到会输给这阴险卑琐的小子,见陆九郎得得的驭马走回,也没说嘲讽的言语,嘴角懒慢的一勾,神态极尽轻蔑。他气极挣扎而起,胸骨剧痛难当,听着四下欢声雷动,激得呕出了一口血。 赤火军的人竟然胜了青木军,拿下枪术的头名,数万兵卒狂喜,欢腾如沸,近卫营的队友更是尖呼高叫,大笑如狂。 观台的大人物也在赞叹,韩戎秋十分欣然,对裴佑靖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何?” 裴佑靖枪马精熟,自是行家,见烂泥般的小子宛如脱胎换骨,讶道,“真是奇了,将来必是一员猛将,怎么训出来的?” 韩戎秋莞尔,“大约是近几年沉稳了,学会了精进。” 陆九郎确实稳了许多,得胜时也不再忘乎所以,他捺住快意驭马走了一圈,作为对欢呼的致意,裴行彦怨毒的盯着,气息更为阴沉。 韩七手势一抬,画角声起,数万人的喧闹静下来,带着喜气等待对获胜者的颁赏。 令行禁止,万众如一,裴佑靖不由一赞,“好个能耐的丫头。” 裴行彦寒着脸,突然立起,向韩戎秋扬声道,“竞武格外精彩,小侄也为之技痒,想请韩七将军下场一斗,还望韩大人准许!”
第43章 衅高下 ◎是他疯了,敢挑战将军!他这是找死!◎ 韩戎秋错愕之余,裴佑靖也大出意料,所有人都怔住了。 裴行彦声音高朗,传得观台人人听闻,连台下的士兵也入了耳。 韩平策皱了皱眉,知对方记恨旧事,对妹妹道,“别理他,这小子不看场合就挑事,他爹可在台上,儿子当众一输还不知恼成什么样。” 这与士兵的比斗不同,韩七是赤火军的主将,裴行彦的背后是锐金军,当着万众争高下,伤的是两军的颜面,韩七当然明白利害,对裴行彦的话语宛若不闻。 韩戎秋也不会允许,平和的拒了,“竞武已毕,贤侄有意不妨私下切磋,时辰不早,不宜误了颁赏。” 裴行彦却不肯罢休,锐声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当为大会添些意兴,既是在赤火大营,难道韩七将军还不如士卒之勇?” 裴佑靖见儿子神情执拗,句句进逼,绝非一时起兴,定是来前已有主意,他方要将之压下,忽然心念一转,反而向韩戎秋道,“罢了,小儿不知高低,在锐金营磨了几年,一心要同你家丫头较量,让他受点挫折也好。” 韩戎秋明白老友这是要借机磋炼爱子,一激上进之心,不由苦笑。 裴行彦见父亲允了,对着台边的女郎激声挑衅,“韩七,当着数万士卒,你敢不敢接战!” 韩平策听得火冒三丈,“这蠢货当练几年就能耍威风了,不必给他留脸,狠狠削他一回。” 韩七不语,静待韩戎秋发话。 韩戎秋默了片刻,轻喟一声,“既是如此,你主随客便。” 韩七终于掠了一眼裴行彦,“裴少主要比什么?” 裴行彦傲然的掷出两个字,“骑射。” 裴行彦在台上昂首力争之时,底下的士兵也没闲着,前排耳朵灵的往后排传,越传嗡嗡声越大,数万士兵知悉多了一场意外的较量,无不兴奋起来。 安夫人以扇掩口,徐徐轻笑,“裴少主真是意气,这一对看来很合衬,想必裴大人也乐见。” 安瑛给惊呆了,经母亲一点才发现裴氏家主面上带笑,正与韩大人闲谈,似毫不在意输赢。 裴行彦俊秀高傲,韩七明艳英冷,二人各自挑了弓箭,跃上坐骑,驰入了比试的马场。 竞武的骑射并非比拼射靶,而是两骑奔逐互射,先中对手者为胜。 裴行彦在骑射下了狠功,多少次磨得大腿血泡,臂膀酸痛难当,历尽艰辛练出在锐金军中也足堪一夸的箭术,为的就是今朝一洗前耻,他的眼瞳收缩如针,紧紧盯住对面轻快的黑马。 马上的韩七身形放松,单手执弓,箭囊内是去头的羽箭,两骑遥遥相对。 裴行彦目光冷然,决意让她根本没机会搭弦,趁着马距闪电般引弓,一枚疾箭啸出,直夺韩七的咽喉。 韩七偏身一挪,随即又两箭至,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她伏身躲过两箭,第四箭直奔面门,她后仰避让,又三箭接连而来,她似有所料,驱得黑马一纵,飞箭擦身而过。 裴行彦绝不容她逃开,瞬息又发两箭,一箭取肩,一箭取腿,自忖必能击中其一,鞍上的韩七却突然不见了,结果一箭失空,另一箭击中空鞍而坠。 这九箭一气呵成,密如走珠,众人瞧得心弦绷紧,气都喘不过来,甚至有的见鞍上空荡,以为韩七中箭落马,发出了惊呼。 裴行彦死死咬牙,面颊紧绷,心知韩七一定是悬藏马腹,他搭箭蓄势以待,见马腹下影子一晃,指上方要松弦,赫然一箭穿来,刹那击中了他的锁骨正中。 那箭已去了头,空杆一击就坠了,却引得数万人轰动,几近难以置信,韩七的姿态如此不利,依然能如此精准! 裴行彦面如死灰,箭支仍在弦上,已经失去了张弓的意志。 韩七轻盈的从马腹翻上来,一场骑射竞逐,她只发了一箭,却引得全场沸腾。 连安瑛都激动得面赤,按住胸口惊跳的心。 台上的韩平策难抑得意,登时笑出来,其实妹妹初上手就是学骑射,练到炉火纯青才改练枪,后来入营领兵,用箭的机会不多,才不为外人所知。 裴佑靖预料到儿子会输,也未想到如此悬殊,赞道,“这份稳准着实厉害。” 韩戎秋少不得谦道,“彦儿也不错,变化极大,看得出下了苦功,未来可期。” 数万士兵欢呼如雷,韩七的近卫营又笑又嘲,闹得最为大声。 史勇直拍木栏,眼角笑出泪花,“那蠢货还以为能赢,做梦呢!” 石头看得瞠目结舌,“九郎,将军的箭术简直神了!” 陆九郎没有欢呼,静静的望着韩七,目光深烈又诡异,不知在想什么。 角声响起,士兵们再次安静下来,竞斗的获胜者被引至观台下。 韩戎秋步下台阶,侍从捧上银盘,逐一给予胜赏。 当他来到陆九郎面前,方绽出微笑,年轻人突然单膝而跪,锋锐的眉一扬,声音响彻全场,“小人不要赏赐,愿效裴少主,请韩七将军一战!” 一瞬间全场俱静,鸦雀无声。 裴家少主也罢了,普通一兵也敢狂妄的有如此逾越之言? 年轻人英挺无伦,俊朗又桀骜,虽然态度张狂,样子实在漂亮。 安夫人慢悠悠道,“可惜生了张好脸,却是个蠢东西。” 安瑛看得怦然心动,忍不住道,“他敢于挑战,哪怕失败也是勇气可嘉,怎么会是蠢?” 安夫人以指扶额,冷笑道,“当初要不是韩七小姐护着,他能活到现在?在赤火军练出了本事,如今却挟众以求,要借韩家女扬名,这等奸狡无情的货色,韩大人即使当场敷衍,转头就能送他去死,以为韩家是好欺的,容得他如此翻腾?” 另一边的赵奢也在若有所思的打量,“这人什么来历?” 赵英惊得蹙起眉,“就是个市井无赖,毫无根底。” 赵奢想得更多,语带深意,“没根底韩家会护着他,还花这么多心思栽培?韩大人从来深睿远谋,绝不会做无用之事。” 赵英瞧了一眼韩七,“或许是韩家女被他所惑,韩大人未必知情。” 赵奢越发笃定,“那他更不敢挑衅自己的倚仗,除非是不想活了,能练成这样,总不该是个傻子,回头打听一下,其中必有隐情。” 观台上的贵人窃窃而语,下方的近卫营也炸了锅。 史勇险些神魂出窍,“是我听错了还是陆九疯了?” 伍摧同样陷入了崩溃,“是他疯了,敢挑战将军!他这是找死!” 李相不免疑起怪力乱神,“他莫不是昨晚给小鬼迷了。” 王柱也慌了神,“完了,方才还庆幸赌赢了,这下要给这小子收尸了。” 石头目瞪口呆之余,望着陆九郎的身影,莫名道,“万一九郎胜了呢?” 这一次众人异口同声,齐齐一喝,“那是做梦!” 伍摧扯住石头的耳朵,激声道,“做梦都不可能,没见裴少主输得多惨?那还是将军留手,不然能教他一箭都发不出来!陆九算什么,一个亲兵犯上挑衅,不戳他七八个透明窟窿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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