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珪趁势撺动,“你瞧陆九郎的轻狂样,实在可恨,他在酒桌上惯好逞能,一会去酒楼狠狠灌他一回,为大伙出口恶气。” 司湛心底也有气,立时应了,还特意去向韩明铮借酩酊玉。 韩明铮被一众贵女所簇,也无暇细问,摘了荷包给他。 陆九郎给同伴簇拥着,眼光不着痕迹的一瞥。 待司湛回来,孙珪已经应了刘骈一队,两帮人转去酒楼纵情饮宴。 司湛的酒量虽好,拼到一半就知不是陆九郎的对手,他扯了个由头出厢,从荷包里取了玉,正要放入舌下,忽的给一手截去。 陆九郎竟悄没声息的跟来,夺人东西毫不忌讳,“司小哥跑什么,酒还未斗完呢。” 司湛大急,又不好扬声,“还给我!” 陆九郎将玉扣住,不紧不慢道,“不知这是什么,不如让各位兄弟品鉴一番?” 司湛慌了,此物的用途一旦泄露,自家将军难免要受议论,他的话语登时一软,“是我不敌陆将军,甘愿认输,请将玉还我。” 陆九郎无赖一笑,忽然压低了声音,“告诉韩七,要想取回,翻墙过来找我。” 禁军是天子护军,分为左右二部,数代以来均为宦官执掌。任职者无不地位超凡,权柄熏天,甚至能影响新帝的拥立。丁良与季昌各领一军,皆为皇帝心腹,权势之大,连宰相也要避让三分。 两军的将领升迁不必通过朝奏,薪饷三倍于别军,每逢大赦还有额外赏赐,样样令人眼红,许多官员与富绅为了将子弟塞入,不惜重金贿通门路。 陆九郎曾当过禁军侍卫,因出身寒微,同僚不大瞧得起,直到外放闯出名头,加上此次天子擢拔,一跃成了右军将军,着实震惊了百官。 季昌身着紫蟒锦衣,皮笑肉不笑的接了他的觐见,“陆将军不错,连皇上也亲口嘉赞,就怕右军的池子水浅,容下不阁下的大才。” 陆九郎从容对答,“哪能呢,在季大人手下效劳是我三生有幸,不论大事小事,随您驱策,属下定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哪怕给晾了两个时辰,季昌连个座椅也不给,陆九郎依然笑意盎然,挑不出半点错。 季昌看得堵心,也懒得再刻薄,一端盏将人撵了。 一旁的心腹凑上来,“大人就这么轻松放过,不给点厉害的?” 季昌虽然端了姿态,心里如明镜,轻哼一声,“皇上要给五皇子铺路,我何必枉作小人。等着瞧吧,丁良要扶持大殿下,绝不会让他安稳升迁,我只管看戏。” 右军驻扎于西侧的右银台门,陆九郎带着石头走马上任,挟着天子红人的气势,出手又慷慨大方,没几日就混熟了门道,颇有如鱼得水之势。 李睿与兵部一同与蕃使会谈,他龙章凤姿,英睿自若,丝毫不为蕃人气焰所慑,对边境的形势知悉极深,理义严明,赢得了朝臣的盛赞。 相较之下,大皇子李涪越发暗淡,他虽有仁善的名声,却屡屡多病,理政平庸,从未展现出皇长子该有的英明与魄力。 就连荣乐公主从洛阳玩乐后归返,前来探望李涪,也无心道了一句,“父皇近年精力不济,好容易肯放权,皇兄偏偏多病,不然和谈之事该由你出面,哪会让五哥得风头。” 李涪现出三分无奈,“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有什么办法,五弟能为父皇分忧,我也觉安慰。” 荣乐与李涪一母所生,比其他兄妹更亲近,看不惯兄长的软懦,不以为然道,“御医总说皇兄生病是肝气郁结,忧思过度;你是皇长子,未来的储君,烦扰何必闷在心里,只管拿出气势,重重责罚那些势利小人。” 李涪摇头苦笑,“父皇从未说过立何人为储,如今让五弟代政,心意不言自明,朝臣大多也看出了风向,五弟确是比我优秀。” 荣乐听得不快,忿然道,“按例长子为储,就算父皇未立诏,皇位也是你的,哪能一声不吭,缩着任旁人出头,教一群奴才认错了主子。” 李涪似被吓住,赶紧摆手,“你要为我着想,千万别说这种话,不提这些了,你方从洛阳归来,正好我也病愈,过几日在乐游原举宴,多邀些宾客,就当给你接风。” 荣乐公主素□□乐,略欢喜了两分,口中嗔道,“又没什么新鲜,年年是一样的人。” 李涪确是一位贴心的兄长,含笑揶揄,“之前不是有合眼的,难道已经腻了?” 荣乐公主动了气,“别提那陆九郎,我想让他陪着玩乐,五哥大动肝火的将我训了一顿,一点也不顾念手足之情。” 李涪拧起眉,笑叹一声,“那就罢了,五弟受宠,闹到御前也是你吃亏,不如瞧我府上的侍从,有相似的只管带走。” 陆九郎不仅俊朗出色,更胜在心思灵巧,说话格外动听。荣乐本来淡了,给他一提又心痒了,悻悻道,“其他的不是蠢就是呆,哪有半分相似,当初还是皇兄说五哥身边的人不错,我才留了心,你可得帮我。” 李涪啼笑皆非,一脸的冤枉,“我不过看他生得俊,随口一说,哪知你就迷上了,五弟可不好说话,我出面他定要疑惕的,哪敢犯忌讳。” 荣乐向长兄撒娇,“我不管,皇兄定要想个法子。” 李涪不动声色的试探,“这般喜欢,总不成想让他当你的驸马?父皇已经给你定了汪琮,最近将他升了右拾遗,赐绯,再提一级就可以成婚了。” 荣乐听得怫然不快,“汪琮无趣,好歹是士族子弟,做驸马还使得。我嫁陆九郎做什么,一个寒门出身也配尚公主?让他陪着一乐罢了。” 李涪目光一闪,“既是如此,你趁着宴会,私下向右军统领季昌求借人一个月,这份面子应该会给,只要他点头,五弟也不好拦,不就成了?” 荣乐公主大喜,立时赞起兄长来。
第81章 乐游原 ◎韩七,我不骗你◎ 长安今夏最受瞩目的邀游,莫过于李涪的乐游原之宴。即使不得帝心,他也是深孚众望的皇长子,此次游宴又不拘规格,名门世族与公卿竞相而赴,盛况空前。 韩昭文上书不得回复,难免焦灼,打算借盛宴向重臣探问,一早就起来准备,又让司湛去催促妹妹。 司湛鲁莽失了玉,虽然韩氏兄妹并未深责,心底也不好过,尤其是几日来韩明铮皆未晨练,不重要的宴请也推了,司湛怕她嫌恼了自己,惴惴的在楼外等候,又致了一次歉。 韩明铮的话语从房内传出,“你不必介怀,那人一向狡赖,这次就当长个教训,激你喝酒的人也非好意,以后还是离远些。” 司湛懊悔又担忧,旁人皆当将军善饮,一旦失了玉,酒宴上就麻烦了,他讷讷道,“我听他们贺陆九郎高升,还说到右军统领季大人不好惹,姐夫不是与季大人相谈甚欢?或者——” 韩明铮的声音略淡,“二哥怎么说的?来了长安一言一动都要慎重,哪能为芝麻小事搅入朝中暗斗。那些大人明面亲善,骨子里多少算计,你当是好相与的?” 司湛实在难抑忿气,“可姓陆的强夺他人之物,就算是四品官,比韩家也差远了,凭什么欺负我们。” 韩明铮停了片刻,话语骤冷,“你在河西安然惯了,旁人稍加衅弄就忍不了,忘了眼下是何等情形?陆九郎不是同路人,但也不是仇敌,不要学了他自作聪明,无事生出事来。” 她极少如此严词,司湛吓了一跳,赶紧低头,“是我无知了,请将军责罚。” 宅外传来闹嚷,人声与车声沸杂,韩明铮略觉意外,跨出了门槛。 楼外的司湛抬头一看,怔住了。 庞大的车驾封堵了街口,沸声扬扬,里外进出不得。 韩昭文出门察看,一长列车驾停在隔邻的陆府,许多宫女与侍卫跟随,正傲慢的驱开围观的百姓。 韩明铮跟出来,脸庞苍白,眼底微青,明显的憔悴了。 韩昭文一瞥,叹了口气,“酒量哪是几天能提起来,我会在宴上替你遮挡,不必勉强了。” 韩明铮忍下宿醉的头痛,“无妨,慢慢练就是了,堵路的是哪一家,我去请对方让个道?” 韩昭文眉头微蹙,“是荣乐公主的车驾,据闻她娇纵跋扈,性情不善,去求只怕适得其反,等她走了我们再行。” 一个娇美盛气的红衣女郎行出陆府,纤指转弄丝鞭,踩着奴仆的脊背上马。 陆九郎跟随而出,跃上一匹骏马,似有所觉的瞥来,目光怔了一瞬。 宫女陆续躬身进了马车,车夫呼喝着振缰,侍卫在左右护行,公主奢华的车列浩浩行出。 韩明铮轻淡的收了视线,走回宅内,韩昭文拄杖而立,望着车尾冷笑。 陆九郎跟了五皇子,还与荣乐公主牵缠不清,又勾着自家妹子逾墙,以为风流把戏如此好玩,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乐游原在长安郊外,地势高拔,俯眺城中万千街市,与曲江芙蓉园、大雁塔相距不远,是百姓游乐的好去处,出城就是一条大道,道旁绿柳婆娑,日丽风和,令人心悦神旷。 公主的车驾随侍众多,行进相当迟缓,韩家人轻车简从,抄小路而行,反而抢在公主前面出了城。沿途数不尽的宝马雕车,王孙与贵女欢笑不绝,锦衣比霞彩更夺目。 韩明铮略施淡妆掩了疲态,依然是明眸红唇,神采照人,一路不断有贵胄子弟搭话。 好容易近了乐游原,后头传来大声斥喝,公主的豪奴放肆的挥鞭开道,途人慌忙躲闪,有的车驾甚至给撵下大道,翻进了泥泞的稻田,场面一时大乱。 幸好韩家的马车轻窄,及时避去道旁,没有给混乱波及。 不多时,一骑红衣狂风般奔来,毫不顾忌的扬起一溜黄尘,扑得许多人迷了眼,呛咳不断。 红影方逝,哗乱未平,尘灰中又一骑奔来,马上的正是陆九郎。 他在擦过韩明铮时忽一收缰,眉眼暗沉,声音低抑,“韩七,我不骗你,只要过来,东西一定还你。” 韩明铮神情淡漠,驭马退了一步,“陆将军慎言。” 陆九郎不再说,绷着脸驱马而去。 无人察觉的一瞬逝去,黄尘渐淡,视野重清,乱哄哄的行人重整车马。 荣乐公主心情极好,陆九郎赞起她在洛阳新得的名马,引得她起了兴,二人一路竞逐。她的骑术在长安贵女中为翘楚,马儿又得力,果然将对手越抛越远,直到一气奔上乐游原,才得意的勒马等候。 后头的王孙贵女陆续抵达,衣发皆被尘灰所污,无不有些狼狈,尽管满怀郁恼,仍得带笑给公主问安。 荣乐公主骄矜惯了,她一边享受众星捧月的逢迎,一边嘲笑贵女们的窘态,陆九郎却迟迟未见,打发豪奴去寻也无果,方知又给他溜了,气得玉容变色,抽得几个奴才滚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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