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嘀嗒。 一滴又一滴,热泪跌出眼眶,断线珠子般沿着尖尖的下巴流淌,又坠在他的虎口。 顺着他的手腕一路往下,将黑色的佛珠浸润得更加瓷光透亮。 风一吹,透明的液体尽数冷却。 源源不断传来的冰凉,使得那股流窜在四肢百骸的躁动慢慢平息下去。 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把手松开。 就在他松开手的瞬间,她便踉跄地后退一步,抚上那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脖颈,惊魂未定。 胸口起伏着,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卿柔枝克制地轻咳,抬起衣袖一点一点沾去面容上的泪痕。 她眼尾红肿得潋滟,一双杏眼因水意而亮得惊人,身躯还在因劫后余生而恐惧地发着抖。 冰冷湿润的感觉残留在肌肤上,褚妄眉心微皱。 卿柔枝缓过情绪,这才放下捂着脖子的手: “谢殿下开恩。” 男人一点点擦去手上湿润,闻言侧目: “娘娘就不怨恨?” 卿柔枝避开他锐利的眸光,呼出一口浊气: “我害过殿下,一切都是报应。这条命如果能够弥补殿下所经受的磨难,我愿意。” 她逆来顺受地说,白嫩的颈子还留着指印,深浅不一。 深宫浸淫七年,卿柔枝是资深的戏子,即使怨恨也不会表现出来。 褚妄收回了视线。 斗笠下剑似的长眉拢起,眼睑微红: “娘娘想要与本王合作,总得拿出点诚意。” “您虽然是皇后,却无实权,只是陛下和卿家推上后位的傀儡,”他咬字慢,嗓音低沉磁性,听上去很是蛊人,“这让本王怎么相信,娘娘可以帮助本王?” 卿柔枝重新戴好兜帽,容颜隐藏在宽大的帽檐之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抬起脚步,往他站立的方向靠了靠。 借助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刺骨的寒风。 态度毫无芥蒂,仿佛刚才的事,并没有发生过。 菟丝花般依附着周围可以依附的一切。随时,都会被毁灭在风雪的倾轧之中。 “殿下要我如何?” 男人的身形稳重挺拔,正好挡住了四面八方灌进来的寒风。 他的注意力放在那冰窟窿里,一圈圈浮起的涟漪上。 手中的钓竿微微下沉。 鱼儿,上钩了: “跟娘娘同行之人,是卿家二郎,卿斐思?” 卿柔枝心口一紧。 作者有话说: 关于男主这里想杀掉女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但发现自己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原因后文会讲 然后两个人是有信息差的,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很大的误会没有解开
第5章 、傀儡 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娘娘若肯手刃至亲,我便相信娘娘归顺之心。” 卿柔枝不语。 褚妄勾唇:“娘娘做不到?” 卿柔枝的手微微握紧:“殿下想要卿家失去我这个皇后,大可不必用这样的方法。” 褚妄似是有些意外,“哦?” 卿柔枝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这个皇后,从陛下和卿家的傀儡,变成他手里的傀儡。 这样才更方便他控制他父皇的后宫,又怎么可能让她还有家族可以倚靠。 所以第一步,就是撺掇着她杀了自己的二哥。 褚妄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瞥她一眼,淡声道: “您不是早就习惯任人摆布了吗?” 言下之意,任他摆布,又有何妨呢? 卿柔枝举目看向他身后的茫茫风雪,微微有些迷离,是啊,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一把装在刀鞘里的匕首,忽然被他递到眼前。刀鞘上刻着极为精细的花纹,看上去有些眼熟。 卿柔枝沉默着,眼神复杂。 半晌,终究是握住刀柄,把刀从他冰冷的掌心接了过来。 *** 卿斐思远远看见那两道黑色的身影。 从远到近,慢慢并肩行来。 一个修长高大一个娇弱纤细,身上均落了薄薄一层雪,他们偶尔对话,话不多,不过三两句。 年轻男人容貌清冷,对女人的态度颇为尊敬,眉眼却一派淡漠疏离。 女子的脸藏在兜帽下,看不清具体的神情。双手却紧紧拢在衣袖之中,似乎对面前的人颇有几分畏惧。 卿斐思攥紧双拳,转身回了营帐。 卿柔枝回去时,一道冰蓝色的身影静静坐在黑暗里。 见她进来,他低低唤了一声: “娘娘。” 卿柔枝点起烛台,照亮了面前的人,迎着二哥审视的眸光,她红唇开合,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我不会动手的。” 卿斐思牙根紧咬,到底是没压住怒气:“你忘记叔叔是怎么死的了。” “我没有忘记。” 卿墨鲤的死是所有卿家人的伤痛,他刚刚升任太子太傅,有着大好前程,却忽然获罪下狱。 在真相未明之前,便被掌管诏狱的褚妄虐杀致死。 “那你还!” “我不想再有无谓的牺牲了,二哥!” 哭过一场,卿柔枝眼角还是红肿的,她低着头,声音微哑,“为什么我们卿家就该站出来被摧毁?父亲,他真的在乎过你我的性命吗,还是从生下来,我们就是他的棋子,是生是死,都是父亲一个人说了算?” 卿斐思没有发现妹妹的异常,而是为她的话感到震惊: “你简直大逆不道!” 卿柔枝叹气:“二哥,从小到大,你就只知道听从父亲,你没有自己的思想吗?” “父命不可违。父亲一心为国,难道有错?” “他让我来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旦失败,你我都会死。他为我们考虑过后路吗?” 卿斐思却甩袖:“此行本就是破釜沉舟,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卿柔枝默默注视着他。 半晌,她将那个装着毒药的瓷瓶放在桌上,整个人是非常冷静的: “我不会动手的,我已决意支持临淄王登基。” “你说什么?”卿斐思脸色剧变,“你当真是糊涂!他是反贼逆党,你是一国皇后!我们卿家的皇后,怎能叛主求荣,苟且偷生?” “主?谁是我的主?陛下,还是父亲?”卿柔枝觉得好笑,“你们从来没人问过我的意愿,便将我推上那么一条路。奴颜媚骨、遍布荆棘的一条路。现在,还要让我连生死,都无法自主吗。” 卿斐思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当初,不是你自己,选择了进宫吗?” 有些话藏在卿柔枝心底很久了,如今是不吐不快: “我有的选吗?你们所有人都认定是我勾引了陛下,是我败坏了卿家的门风,就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 “一直以来,在爹娘和二哥的眼里,有我这个女儿、有我这个妹妹吗?” 空气静默了片刻。 卿斐思盯着她: “你心意已决?” “我心意已决。” 于是,他的眼睛慢慢变得冰冷:“那就,请娘娘自尽。” 卿柔枝毫无惊讶,她甚至笑了笑,抬手指着那个装着毒药的瓷瓶: “原来,这才是父亲的用意。” 好在,她本就没有期望,所以也没感觉多失望,只是一阵麻木。 她麻木地看着卿斐思。 “娘娘薨逝后,臣会为娘娘请求追封,以全娘娘身后,无限哀荣。” 卿柔枝就像根本没听见,眼中无泪:“我不会用我的命,来全卿家的忠义,只为给临淄王安上一个逼死嫡母的罪名。” “我熬了这么多年,已经是皇后,差一步,就是太后,” 她轻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为什么要放弃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 卿斐思的眼神像是在嘲弄她的愚蠢: “你以为临淄王会让你当上太后?没了我们卿家,你能走多远?” 自古前朝后宫休戚相关,皇后若是没有前朝势力的支持,就是一具空壳,废立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 卿柔枝自然知晓,可她毫无办法:“二哥,你从来就没体谅过妹妹的难处。” 不是她不想后退,而是一旦后退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她只能往前走,哪怕那是一条不归路! 卿家,从来没有给她铺设过锦绣前程。 对于一生效忠正统的父亲来说,恐怕从临淄王攻下宛京的那刻起,就给她这个皇后选择了,他眼中最好的归宿—— 死亡。 而她并不想死。 所以这在卿斐思的眼里,就变成了斩钉截铁的五个字: “你简直忤逆。” 忤逆,是大罪。 卿柔枝却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获得了久违的轻松,她笑着看着他: “二哥,你走吧。回去告诉父亲,弃了女儿吧!就当从来没有生下过我。” 卿斐思见与她说不通,怒气冲冲地转身便往外走,却在看到外面的人时瞬间定住。 男人长身玉立,如同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不知将里面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他眼瞳墨黑,脸上没有表情。 “临淄王。”卿斐思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恨怒交加,手指攥得咯吱作响。 褚妄颔首,“久闻卿二郎大名,不如在我军中多留几日?” 话音落地,就有士兵上前摁住卿斐思。 卿斐思动弹不得,猛地回头,望着卿柔枝:“你……你竟然……”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惨痛,不解,以及深深的怨恨。 褚妄淡道:“带下去。” “我已经如殿下所愿,与二哥表明立场,选择投靠殿下。如今我这个皇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卿家这一助力,独木难支,再不能对殿下造成什么威胁。”卿柔枝看着他们没了人影,这才安静地看向褚妄: “请殿下,莫要伤我二哥性命。” “娘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卿柔枝毫不犹豫拔下了发间那支银簪,抵在喉咙前:“我想,殿下暂时还不想看到皇后的尸体。” 从他留下她性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已决定将她作为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既然是棋子,就还有利用的价值,自然也能够威胁到他。 他凝眸:“娘娘不是很惜命吗?” 卿柔枝沉默片刻:“可他毕竟,是我的二哥。” 褚妄笑意微收,“娘娘还真是重情重义。” 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讽刺,视线冷淡地扫过她微红的脖颈,口中道,“他的命,我暂时会留着。” 卿柔枝如释重负,这才放下了簪子。 他举步走到桌边: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白皙的指尖捏起药瓶,将里面的粉末倒了一点出来,指腹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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