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很安静,只剩她有些发急的呼吸。 一只冰冷的手掌,突然贴在她的额头上。卿柔枝微微眯眼,模糊的视线中,男人面无表情,漠然地盯着前方。 不得不说,这样的举动倒是缓解了不少燥热。 她额头渗出的汗,逐渐把他掌心打湿。 他便移开,换上另一只干燥宽厚的手掌。 反复几次后,她睁眼,嘶哑道,“我好多了。” 她手臂一撑,从他怀里慢慢起身,步履艰难地退到角落坐下。脸朝着车厢内侧,合起眼,在那轻轻地喘息着。 褚妄盯着她,手指忍不住攥得死紧,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清晰回荡在车厢之间。 终究是忍无可忍,他低声道: “你就这么厌恶朕的触碰。” 卿柔枝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只是觉得两个人贴得太近,空气不够流通,有点呼吸不过来。 况且他的腿,硌得她难受……
第34章 、【34】 也许是她视线太明显, 褚妄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的烦躁,抿唇不语。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 他手臂一伸便将她抱进怀中,卿柔枝病弱无力, 浑身软面条似的,只能任由他施为。 褚妄抱着她下了马车, 脚步微微一顿, 垂眼掂量着。 “太轻了。”他莫名喃喃。 随即大步向着净莲寺走去。 卿柔枝模模糊糊听着个“轻”,但见男人下颌如玉, 薄唇抿成一线。 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等被他放在榻上, 那人却在她床前迟迟不去,她不禁蹙眉, “陛下还不走么?” 问完, 她又自个儿想通,他还想从她这里拿到虎符。 在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前,他是不会走的。 褚妄却没有回答。 盛轻澜身受重伤,脸色还苍白着,却被金鳞卫从床榻上抓起来,捉到男人脚边跪下。 卿柔枝自顾不暇,哪里管的了她? 盛轻澜膝行向榻,一见女人柔弱苍白的模样, 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给卿柔枝把脉。 身后那人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让她汗出如浆, 恐惧到了极点。 “陛、陛下, 娘娘只是寒气入体, 待臣妇为娘娘开几副方子, 调养几日,应当就无大碍……” 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人拿着方子走后,盛轻澜立刻抽噎了一下。 “娘娘……是轻澜对不起您。” 她泪水砸在榻边,小心翼翼地将卿柔枝的衣袖拉好,遮住那些欢爱的痕迹。 “我以为娘娘打开心结,会好过一些,可没想到陛下竟然,竟然会……是轻澜错信了人,是轻澜有负于娘娘……” 卿柔枝意识模糊,只感到有人在耳边嘤嘤嘤地哭,又感到头被人扶起,一勺一勺的苦药喂进唇中,她费力地吞咽着,那人便用衣袖揩去她唇边的药渍。 冰凉抵住双唇,一个软软的东西推进她的口中。 她下意识含吮起来。 浓郁的甜味在舌根弥漫,冲淡了那些苦味。 *** 金鳞卫的装扮大多相似,唯有腰间的腰牌有别,此人腰牌乃是纯金打造,这让卿柔枝立刻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金鳞卫首领之一,江开。 据说他从前是九殿下的副手。九殿下被流放后,他也被先帝贬谪,同僚挤兑。 直到新朝建立,方才扬眉吐气。 “娘娘。”江开不敢随意多看,只将一串物事放在了桌面上,卿柔枝一瞧,竟是被她一刀划断的佛珠。 一十八颗黑色菩提子,蕴藏世间智慧与通达,竟是被他修好送了过来。 江开皱眉道,“也不知陛下可有后悔。” 后悔? 卿柔枝叹息,那人,情感淡漠到那种地步,愧疚和后悔于他而言,只是可以被展示给世人的东西。 对于掌权者来说,这些多余的情绪,只是让他们显得更有人情味儿的装饰品罢了。 “以往在诏狱,殿下杀人不过一刀。而殿下的哥哥,七殿下却最喜凌虐,折断奴仆的手脚令其在地上跪爬之事,可谓是层出不穷。杀人不过头点地,九殿下一向不齿这般手段。然,对娘娘的叔叔,九殿下却……” 卿柔枝哪里不知。 当初,太子太傅之死震动宛京。 可谓极尽恶毒之能事。 “江大人是来替陛下当说客的?” 推门进来的归月听到这句话,砰一声放下药碗,冷冷道。 “是属下失言了。” 江开抱拳,忙不迭地走掉了,万一让陛下知道他说了这些,不死也要掉层皮。 “你冲他发什么火,”卿柔枝摇头道。 归月不说话,只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给主子喂药,蓦地红了眼圈。 柔枝知道,她与淮筝关系最好。 归月是淮筝一力培养起来的大宫女,亦师亦友,她逝去,归月如何不难过。 归月却道, “元后名里,有个月字。娘娘为奴婢和思月,起名归,思,可见您对您长姐的思念,奴婢可以感觉到。在娘娘的心中,她就像您的母亲一样。失去了她,娘娘的心该有多疼啊……” 疼? 卿柔枝感觉她的头更疼一些。 怎么她都没掉几滴泪,身边这些人反倒是一个比一个一个能哭。 夜里,卿柔枝睡了一觉,忽然模模糊糊喊了一声淮筝。 蓦地想起,她已死了……卿柔枝指尖蜷缩,喉咙里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似温柔而无声的慰哄。 是归月吗?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分不清身边的究竟是谁。 “长姐死了。”枕衾冰凉,她无意识地喃喃。 “他怎能如此漠然,那是我最亲的人。” 她哽咽着,凭借本能,向着温暖的来源靠拢。 淡黄色的光晕笼罩,那人低垂眼睫,玉佛般的悲悯无情。 “人若生出妄念,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嗓音淡淡。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一声轻叹在空中划开,裹挟着舒缓的龙涎香气。 “没有足够的能力而贸然行动,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自取灭亡。唯有掠夺和筹谋,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私心盛者,可以灭公。抛弃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只为满足私心。性命,只是她需要付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在这一点上,你长姐,不如你多矣。” …… 第二天清晨,卿柔枝醒来,想起昨晚那个梦。 思来想去,也只忆起一个“妄念”。 她不禁苦笑,那人的影响真是不容小觑,连她的梦都要来掺和。 净莲寺到底不如感业寺规模宏大,出门每走几步,便能见到金鳞卫值守。 来到那垂花拱门,却见好几个金鳞卫被捆成了粽子模样,听着几个太监的议论之声,似乎要被拉去处决。 卿柔枝不禁蹙眉,“他们犯了何事?” “堂堂大男人,学那长舌妇乱嚼舌根,”小太监不敢怠慢这位主子,点头哈腰道,“这不,惹祸上身了。” 原来,是为了那夜那件事。 卿柔枝不禁冷笑,“他堵的住这几个人的嘴,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小太监冷汗直冒,身子抖个不停,“娘娘……” “依本宫看,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老死不相往来。”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 “奴才拜见陛下。” 卿柔枝回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脸上戾气隐隐,卿柔枝却像压根没看见,掠过他就要离去。 却被一把拽住了手臂,他平静地重复: “老死不相往来?” “娘娘莫不是大彻大悟,看破红尘,当真要在此处出家修行了不成。” “陛下的提议,倒是不错,”卿柔枝看了看他的手,慢慢落到他的脸上,“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连这般道理都不知么?” 褚妄慢慢将她松开。 “是儿臣失礼了。” 他面上又是那般完美的笑意。 卿柔枝道:“陛下何日回宫?”这次,她是真心实意想要知道。与他同在屋檐下,便会有种时刻被监视的感觉。 他却突然问:“你当时知道太子埋伏于朕,才劝朕回宫,是不是?” 卿柔枝摇头:“我只是觉得,此地简陋,又多雨潮湿,有伤陛下万金之躯。” “唔。” 他颔首,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卿柔枝举步便要向前,却被那小太监拦住。 “娘娘,陛下为您安排了别的住处。” 卿柔枝蹙眉,回头却不见那人身影。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领着她,穿过一片林子,来到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 只见一座竹屋在草地中央拔地而起,也不知是何时建造起来的,整体古朴淡雅。 竹屋四方开窗,卿柔枝只看一眼,便知它能迎晨曦,枕夕阳,拥清风,望皎月。 小太监带她入内细看,只见房有四间,一间书房,一间灶房,一间卧寝,一间药房。 而从屋子里往外看。 屋前是花圃,植被茂盛,几株白梅在其中盛开得繁茂。屋后则是菜园和果园,一架葡萄藤攀缘其上。 旁边摆放了石桌,可在上边置琴抚弄,正是她梦中常有的景致。 那小太监笑道: “这竹屋啊,是陛下亲自设计。事无巨细,都是陛下一桩桩一件件经了手的。外边种什么花,里面摆什么摆件,样样都循着娘娘的喜好。听说娘娘年少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在一清幽之地,莳花弄草,修篱烹茶,抚琴品茗……这是陛下,在圆娘娘的心愿呐。” 小太监一边说,一边偷瞄女子的反应。 他不是没有真心,只是懒得用心而已,卿柔枝庆幸一早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否则在这样的攻势下,很难不感到动摇。 “替本宫多谢陛下美意。” 小太监十分惊讶,换作寻常女子,得到九五至尊这样用心相待,少说也得感动泣泪,怎么这一位,反应如此平淡。 他赶去回禀时,陛下正在听臣子汇报京中事务,闻言只是挑眉,“知道了。” 便继续与臣子商议起来。 小太监心中嘀咕,这俩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一个的心思难猜。 *** 归月在竹屋里头洒扫,卿柔枝便在屋外静坐,嗅着竹香和白梅香气,当真是清新扑鼻,无一处不符合她的喜好。 明明她与他,中间有过三年的生疏,他怎能如此清楚她喜欢什么。 此处,必定是他在见到她时便派人所建,莫非,她后来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褚妄的心思,却是比女人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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