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便守在了外间, 约莫一个时辰后, 奴才回内室看望主子, 却、发现主子她……” “她怎么了?!”谢浔怒喝。 秋月剧烈一抖:“主子她、她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 谢浔双眉紧皱。 秋月继续哆哆嗦嗦的道“奴才当时怕的不得了,一心想着唤醒主子, 可主子的嘴角一直渗血, 眼底一片乌青,怎么叫也叫不醒。奴才赶忙叫人找来了薛府医,薛府医看后说、说主子已经没气了……” 说罢,秋月已是哭倒在地。 谢浔面上一片灰白之色。 生金入腹,肠穿肚烂, 她宁愿忍受这般惨绝人寰的痛楚,也要求得一死, 离开他。 她死前在想什么?有没有害怕, 有没有后悔?有没有觉得剧痛难忍?有没有想见见他, 想让他救她? 谢浔不知道,他光是想着她挣扎在榻上,苦苦忍受着吞金的折磨,呕血破肠,便恼怒得快要发疯了! “害怕本侯怪罪?害怕本侯怪罪?”他回头盯着裴玄霜的脸,“你何时如此惧怕本侯了?啊?裴玄霜,你何时如此惧怕本侯了?” 他疯狂地摇晃着裴玄霜的身体,直晃得裴玄霜摇摇欲坠,跪在地上的秋月眼巴巴地看着,敢怒不敢言。 “你既然如此惧怕本侯,为何还要做那些挑衅本侯背叛本侯的事?”谢浔抖着声音,“你既然做了……就别怕啊!你为什么要自戕?为什么!!”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直将自己震得肝胆俱裂,四肢发麻,脑袋木胀,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死死盯着裴玄霜平静如水的面孔,不由得想起那抹淡淡的微笑。 那笑容仿佛是一个谜,带着几分惬意,几分豁然,几分解脱与欣慰,偏偏,她是为文轻羽的死而笑的。 文轻羽死了,所以她笑了。她是不是在羡慕文轻羽,羡慕她,离开了…… 莫非,她从那时起便想离开他,离开这个人世。 她倒底是过得有多凄苦,过得有多绝望,才会这么的渴望死亡。 仿佛有两根冰锥自左右太阳穴戳进了大脑,遽然间要他痛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剧痛如风暴一般席卷而来,吞噬掉他的皮肉,凿开他的骨缝,带着锋利冰冷的倒刺在他的脑浆里缓慢划过,故意凌|迟着他,折磨着他,让他好好体会这一刻的苦痛。 谢浔目眦欲裂,双眼殷红如浸血,颈上额上爬满青筋。 他舌尖顶住上颚,紧咬着牙关,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呜咽,像不堪忍受阳光照射的孤魂,像遭遇鞭笞的凶兽。 “侯爷!” 秋月与薛府医齐齐上前,却被谢浔眼中猩红的寒芒看得毛骨悚然,慌忙刹住脚步。 谢浔浑身都在抽搐,胳膊上绷出的青筋扭拧在一起,脸色比裴玄霜还要苍白。 他狰狞到极致,仿佛一只来人间历劫的绝色恶鬼,惨烈,恐怖,却又诡异的凄美着。 剧痛一浪一浪地袭来,波骇云属,愈演愈烈,似乎要让他活生生地痛死在此处,他强撑了许久,终是忍耐不下,身子一歪,松开了裴玄霜。 双手从那白色罗裙上移开的一刹那,裴玄霜摇摇晃晃地栽了出去。 谢浔大惊失色,陡然间清醒过来,将人拦腰抱起,拥在了怀中。 他的头依旧痛得想要他的命,他却似感受不到了,他抱着怀中冰凉的身体,什么触感都没有了。 如此静静抱了裴玄霜片刻,谢浔猛地将人推倒在床上,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死了好,死了好……”他眼珠乱转个不住,口中喃喃自语,“死了本侯就清净了,就不用劳心费力的想如何惩罚她了,死了好,死了好……” 他大笑:“裴玄霜!你死的真好啊……” 秋月爬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安放好裴玄霜的尸体,回过头,战战兢兢地望着头发散乱,状若疯癫的谢浔…… “侯爷。”薛府医声如蚊呐,“侯爷头疾怕是犯了,不如让奴才为侯爷诊治诊治,疏解一二……” “头疾?”谢浔定在窗前,徐徐转身,痛恨难当地盯着裴玄霜的尸体,“不必了……她死了,本侯的头疾,不会再犯了……” ------ 月明如盏,提督府内灯火一夜未熄。 天亮后,前来吊唁裴玄霜的官员齐聚灵堂外。 哀乐凄婉,白纸漫天,哭声连绵不绝。官员们表情凝重,庄肃地将一沓一沓的楮钱放入火盆中。 他们皆为武安侯谢浔的亲信,虽未见过裴玄霜,却知其极受谢浔宠爱,是以,即便知晓对方身份低微,依旧放下身段,前来吊唁。 可是,直到圆日高悬,众人也没见到武安侯的身影。 莫非……传言是假?否则的话,谢浔为何出席这位裴姨娘的丧仪? 众人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置喙什么,默默祭拜亡灵。 眼看着一波波官员带着狐疑的表情离开,白总管终于坐不住了。 他壮着胆子来到琅月轩,一进门,便看到了面容憔悴而冰冷的谢浔。 “侯爷。”白总管躬身拱手,“侯爷,前来祭拜裴姨娘的宾客都到了,侯爷是否……” 话说一半,他猛地收住了话音。 双手搭在膝头,端坐在榻上的谢浔斜斜扫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带一丝温度。 他的身侧,躺着同样没有一丝温度的裴玄霜。 一日已过,裴玄霜依旧躺在琅月轩里,连副棺椁都没有。 白总管喉结滚了滚,仓皇低下了头:“侯爷,奴才知错了……” “你哪里错了?”谢浔嗓音瑟瑟,似被砂纸磨砺过一般,“你身为提督府总管,按章程办事,何罪之有?” 白总管抖了抖,莫名觉得谢浔话里藏刀。 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且道:“侯爷,死者已矣,还望侯爷节哀顺变。” 谢浔深邃的眸子里一片血红的网,干涸得如同一片了无生机的荒漠。 “把他们都轰出去。”他垂着眼,死气沉沉地道,“把前来吊唁的人,轰出去……” 白总管皱了眉:“侯爷,这……” “怎么了?”谢浔睨着他,“你也想来反抗本侯了?” “奴才不敢!”白总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忤逆侯爷,只是、只是前来吊唁裴姨娘的,都是侯爷的亲信啊!着实是……怠慢不得。” 谢浔冷冷一哼:“什么亲信,都是一些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而已。” 他转过头,看了看裴玄霜柔宁的睡颜:“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心待本侯的?”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 “谁在哭?”他猛地瞪大眼睛,愠恼道,“把他们打出去!通通打出去!谁再敢在本侯面前哭嚎,本侯便要了谁的命!” 白总管闻言一愣,急忙来到院子里,吩咐侍卫将哭灵的奴才轰了出去。 始终在裴玄霜榻前默默垂泪的秋月瑟瑟发抖,她极力压下眼中的泪光,跪在谢浔面前道:“侯爷,您就让主子入土为安吧,奴才求您了……” “入土为安?”谢浔攥紧裴玄霜的衣袖,力气大得仿佛想将榻上之人捏为齑粉,“她害得本侯不得安宁,还妄想入土为安?” 他寒岑岑地一笑:“做梦!” 秋月怔怔地望着谢浔,低下头,悄悄拭去了眼中的泪水。 第三天,谢浔依旧没安排裴玄霜下葬。 第四天,依旧如此。 四日来,谢浔目不交睫,滴水不沾,固执地守在裴玄霜身旁,也不知在等待什么,期盼什么。 太阳落下升起,荼蘼凋谢又开,一切都在周而复始地变化着,唯独谢浔与裴玄霜分毫不改。 裴玄霜死后的第五日,齐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颤巍巍进了琅月轩的院门。 当老人家看到躺在榻上,早已断气的裴玄霜,和与死人没什么两样,颜色憔悴,面容枯槁的谢浔时,险些撅死过去。 “孽障!”齐老夫人用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你这孽障真真是想气死我!人家不愿意嫁你,你将人家强掳了来!既强掳了来,为何不好好待人家,逼得人家吞金自尽!” 齐老夫人说完便有些站不住,倚着奴婢歪坐在矮榻上,且气喘吁吁地将谢浔瞪着。 谢浔不动如山地坐在裴玄霜身旁,面无表情地道:“祖母怕是被谗言误导了,孙儿从来没有虐待过裴氏,孙儿对她宽待有加,宠爱有加,是她自己自甘下贱,受不起孙儿的这份恩宠。” “自甘下贱?”齐老夫人气得嘴角发抖,“裴医女是自甘下贱的人吗?她正是因为不甘下贱,才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了你!如今,她死了,魂归离恨天,你还拘着她干什么?困着她干什么?浔儿,她可是祖母的恩人啊!你、你怎么能这样……” 齐老夫人越说情绪越是激动,握着拐杖的手颤啊颤啊,沧桑尽显却矍铄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好端端一个人啊,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啊……” 谢浔无动于衷地听着。 齐老夫人焦眉苦脸地看着谢浔:“浔儿,你听祖母的,快些将人葬了,少造些孽吧!” 她苦心婆心的劝导并未得到谢浔的回应,齐老夫人神情一僵,登时变了脸色:“浔儿,你听到祖母的话没有?” 卧房中站满了人,却是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好一会儿才响起谢浔阴鸷沙哑的声音:“祖母,你怎么只心疼她,不心疼孙儿呢?”他看着裴玄霜,“这个铁石心肠的混账东西,将孙儿当成泥土一样的践踏,孙儿怎能轻易饶恕她?” 齐老夫人苦着脸:“她如今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 谢浔目光沉了沉,便又不说话了。 齐老夫人哀然叹了口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浔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注定是强求不来的。若能回到过去,祖母宁愿死在玉蜂山下,也不愿为裴医女所救,省得你们相识相认,结成怨侣,彼此折磨。” 说罢,齐老夫人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两滴眼泪。 她擦了泪,再看谢浔,只觉得她那意气风发,卓尔不群的孙儿快要陪着榻上的女子一起魂飞湮灭了。 他面如土色,披发散缨,双目涣散无神,哪还有昔日的半分风采。 齐老夫人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哽咽着道:“自你双亲离世,祖母还从未见你如此失意过,颓丧过。浔儿,你这个样子,祖母看得实在心疼,你就当心疼心疼祖母,将这件事,将这个人放下好不好?” “放下?”谢浔狞笑,“不,祖母,孙儿放不下。” 他徐徐抬手,不偏不倚地指着裴玄霜的脸:“此女将孙儿玩弄于股掌之中,背离孙儿,出卖孙儿,反复践踏孙儿的尊严,孙儿岂能放过她?” 齐老夫人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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