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们当中不乏老弱病残,身为医者,便理所当然地留下来为他们治疗,一来二去的便成了这些流民的朋友,相处得甚是融洽。 这几日来,她几乎日日出门打听师父的下落,却次次无功而返。更令她苦恼的是,雍州境内终年弥漫着白雾的大山不下百座,她又该去哪一座大山寻找她的师门。 那座白雾飘飘的无名山,简直成了她的心病。 “胡婵姑娘,你在想什么?”一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轻手轻脚地走到裴玄霜身旁,问,“天气怪热的,我叫春儿打了井水,你要不要去洗把脸?” 裴玄霜收起纷繁的思绪,转身对妇人一笑。 “兰婶。”她道,“井水留着喝吧,我不觉得热。” “喝的水留出来了,剩下的,你拿去用吧。”兰婶拽着裴玄霜的袖子,带着她在茅草屋内的草垫上坐下,“你这么个金贵人儿,和我们这些乞儿混在一起实在委屈了,不仅给我们治病,还给我们东西吃,我们无以为报,只不过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兰婶,没关系的,我不求回报,我跟你们待在一起莫名的开心满足。”裴玄霜将剩下的胡饼塞给兰婶,“趁热吃了吧,这家胡饼做的不错。” 兰婶捧着热腾腾的胡饼,感动的两眼发热:“胡婵姑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这些人看着你,也觉得亲切。” 她望着裴玄霜清淡如茶的双眼:“在我的家乡,许多人都生着和你一样的眼珠。” “是吗?”裴玄霜不由得想起跟着言琢的那两个小倌,“我倒是在京城见过褐色眼珠的少年,兰婶,你们是京城人氏吗?” 兰婶闻言一愣,低下头道:“不、不是,我们怎么可能是京城人氏。” 见兰婶面有郁色,裴玄霜便不再问了,换了个话题道:“兰婶,春儿怎么样了?” “吃了你的药好多了。”兰婶抬起头,“胡婵姑娘,你医术可真好!” 裴玄霜笑笑,耐心嘱咐:“可别再吃山里的野菌子了,天知道哪一朵有毒,哪一朵没毒,春儿也大了,人又机灵,何不在城里找份杂工做做,总好过行乞挖野菜不是。” 兰婶子抓了抓脏兮兮的衣角,苦笑着道:“胡婵姑娘,你说的办法,我都试过,但是……行不通啊。” 裴玄霜讶然:“为何行不通?” 兰婶表情为难地转了转眼珠,一咬牙道:“胡婵姑娘,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祖上也是大户人家,家里有宅子有田地的,过的也是好日子,可、可是……”她呜咽了一声,“可是该死的老天不让我们好好过活啊……“ 裴玄霜赶忙握住兰婶的手,轻轻地问:“兰婶,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兰婶按了按眼角,可怜巴巴地望着裴玄霜道:“我……实为北夷人,北夷亡国之后,有一部分人留在北夷城内等死,有一部分人逃去了东陵、南楚两国,还有一部分人被沛兵抓去了天井,在天井里做劳役,为沛国建城墙,筑工事。我们一家原本想逃到南楚去的,奈何一路颠沛流离,东躲西藏,最后跟着一群流民流落到雍州来了。” 她叹了口气,再道:“我们这些人,没有家园,没有户籍,不过是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挨过一日是一日罢了,行乞都属勉强,何谈谋营生。” “你们是北夷人?”听完兰婶的话,裴玄霜倍感惊讶,“怪不得你们的身材都这么高大,皮肤又是极为光滑雪白,原来是北夷人。” “对。”兰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安地问,“胡婵姑娘,你会嫌弃我们这些北夷人吗?” 裴玄霜笑着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嫌弃你们,咱们不都是一样的吗?”她握紧兰婶的手,“你们失去了家园和亲人,我何尝不是?我到现在都没找到我的师父。” “胡婵姑娘,你找了这么多天,一点你师父的消息都没打探到吗?”兰婶道。 裴玄霜默了默:“没有。” 兰婶反握住裴玄霜的双手,宽慰她道:“你别太担心,春儿他们走街串巷时,一直在帮你打听,只要你师父还在雍州城,总会打听到的。” 此话正中裴玄霜心事。 她根本不知道师父在不在雍州城里,如此大海捞针,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去。 距离她“吞金自戕”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可她总觉得雍州城内不大安全,若中秋后还打听不到师父的消息,她务必北上汉中,去找师兄白十安。 想起白十安,她情不自禁抬起手,摸了摸发间的玉蝉簪子。 兰婶瞧着裴玄霜的动作,促狭一笑,打趣她:“这簪子是你相公送的吧?别说,这玉簪极衬你。” 裴玄霜一顿,正欲解释,兰婶的儿子春儿用干荷叶捧着几个金黄油亮的果子跑了进来。 “娘,你看,这是什么!”春儿一脸兴奋的道。 兰婶探头一瞧,激动道:“油果?”她惊讶地问,“你哪来的油果?” 春儿咧嘴大笑:“我用胡婵姐姐给的银子买了面和油,自己做的。” 兰婶朝春儿投去赞赏的目光,接着接过他手中的油果,转身递给了裴玄霜。 “这是北……这是我们家乡的美食,你要不要尝尝?” 裴玄霜怔怔地望着荷叶上的油果,半晌没说出话。 “胡婵姑娘?”见她呆呆的不语,兰婶小声地问,“你……想尝一尝吗?” 裴玄霜这才反应过来,她朝兰婶和春儿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一颗油果。 油果刚刚出锅,外皮很是有些烫,裴玄霜敷衍地吹了吹,忍着烫咬了一小口。 外焦里嫩,细腻弹牙,带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甜味,香而不腻,甚为可口。 这是她记忆里的味道。 与师兄给她做的油果一模一样的味道。 “真好吃。”裴玄霜称赞,“春儿,你手艺可真好。” 她话音刚落,几个挎着长刀的衙役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孩童尖叫着四处躲藏,仿佛见到了来人间勾魂的黑白双煞。 “好啊,你们藏到这来了!”为首官员提了提袖子,指着站在茅草屋里的兰婶和裴玄霜道,“来人,给本官将这些个黑户通通抓起来。” “是!”衙役们凶神恶煞地冲进茅草屋,将裴玄霜和兰婶拽了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裴玄霜挣扎着道,“我有户籍路引,宋知州,你为何抓我?” 那宋知州正是前几天盘查过裴玄霜户籍路引的人,因裴玄霜容貌出众,便惦记上了她,想要把她收进府里做姬妾。 “只要你肯跟本官走一趟,本官就放过这些人。”宋宪毫不掩饰对裴玄霜的垂涎,“你现在走,本官现在就放。” “当真?”裴玄霜冷冷瞪着对方。 宋宪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本官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 裴玄霜按下心中的鄙夷,痛快应了下来“可以。不过,我要收拾收拾行李。” 见她毫不反抗,宋宪心里乐开了花:“小胡婵,你很识时务嘛。去吧,本官在这里等着你。” 裴玄霜挣开衙役的手,扭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兰婶紧跟着裴玄霜,嘴里不停地劝:“胡婵姑娘,你不能跟宋知州走啊!那人没安好心。” 裴玄霜将一包药粉掖进袖子里,另将一袋碎银子交给了兰婶。 “兰婶,这些银子你拿着,带着孩子们躲到别处去,最好离开雍州。”她恨恨瞪了候在门外的宋宪一眼,“这些狗官,怕是盯上你们了。” 兰婶难为情地收下银子,问:“那、那你怎么办?” 裴玄霜背起包袱:“放心,我自有办法。” 她握了握兰婶的手,不慌不忙地跟着宋宪离开了小杂院。 是夜,裴玄霜被宋府的下人带到了宋宪的卧房里。 宋宪正在饮酒,见裴玄霜来了,飘飘然起身道:“美人儿,你来啦!快来,陪本大人喝两杯!” 裴玄霜由着宋宪将自己拽到了圆桌边:“宋大人,您找民女来何事?” “何事?当然是好事啊。”宋宪倒了杯酒给裴玄霜,“只要你肯听话,本官保证你拥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裴玄霜接过了那杯酒,冷笑。 真是好巧,她在京城听过无数遍的话,又在雍州听到了。 当真是,一模一样的恶心! 便不动声色地用指甲蘸了些药粉:“民女不会饮酒。” 她顺势拿起手边的茶碗:“大人,民女敬您一碗茶吧。” “你这个促狭鬼,可真是折磨人。”宋宪笑得见牙不见眼,美滋滋地接过了裴玄霜的茶,全然不察那修长莹润的小指自水面上悄然划过。 他端起茶,一饮而尽。 “喝完啦。”他手搭在裴玄霜肩上,“你……让本官亲一口。” 肥腻的胖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巾,裴玄霜实难忍耐,斥道:“把你的手拿开。” 宋宪猥琐一笑,偏去拽裴玄霜的头巾:“一块头巾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莫非是你的情郎送的?” 药力尚未起效,裴玄霜只得咬着牙和对方周旋:“不是。” 宋宪嘿嘿两声,又摸了摸她发间的玉簪:“那你这簪子,可是情郎送的?” “是我师兄送的。”裴玄霜冷道。 宋宪目光下移:“那你这玉佩的呢?” 裴玄霜拢了下衣襟:“师父送的。” 宋宪又将目光移了上去:“你这耳坠子呢?” 裴玄霜褐眸一沉,瞪着宋宪没说话。 “你瞪着本官做什么?说话啊?”宋宪皱了皱眉,忽地往桌上一栽,“诶?本官的头怎么这么晕呢?” 他双眼眯成一条缝,直勾勾地盯着裴玄霜:“一定是你生得太好看了,看得本官头都晕了,美人儿……你快过来……过……来。” “砰”地一声巨响,膘肥体壮的宋大人瘫倒在地上。 他一睡便睡到了第三日早上,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别说美人了,便是窄巷里的那帮流民都找不到了! 宋大人气得火冒三丈,穿上官服便要去抓人,结果人还没离开宋府大门呢,便被一队威风凛凛的黑甲卫围住了。 他吓了个脸白,正欲传左右将黑甲卫的来路问问清楚,一身穿乌金玄袍,昳丽貌美的男子足下无声地走了过来。 宋大人盯着那浑身散发着贵气与煞气的男子,猛地打了个觳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下官宋宪!” “拜见谢侯!” “谢侯万福!” 作者有话说:
第049章 上门(捉虫) 谢浔目不斜视地走到宋宪面前, 停下脚步。 宋宪两臂夹紧,深深埋着头。 “宋大人神色匆匆急着上哪儿啊?”谢浔睨着对方,不咸不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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