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出了西城门,便是白麓山,结果老者所说的城西走到头,是出了西城门后继续往西走,走到雍州属地西面的尽头。 偏那老者身体硬朗的很,连走三个多时辰依旧是面不改色,足下生风。裴玄霜越走越觉得头晕目眩,两足飘飘,若不是怀揣着找到师门的期望,当真无法顶着炎炎烈日连赶几十里路。 “就是这里啦。”终于,老者在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山头前停下脚步,“姑娘,你很厉害呀,看着瘦瘦弱弱的,居然能跟着老头走这么久。” 裴玄霜双手扶腰气喘吁吁:“老人家,您为何不肯听我的话,赁一辆牛车呢?” 一路上,她不只一回建议搭坐牛车,偏那老者不肯答应,坚持要步行至此处。 她拗不过对方,只得妥协。 “赁牛车不得花钱呀?”老者背着手走踏上山路,“咱们非亲非故的,总花你的钱,我实在于心不忍啊。” 一句话的功夫,老人家已经走出去数丈远。 裴玄霜抬头看了看白雾茫茫的大山,心一横,疾步跟了上去。 重峦叠嶂,鸟语花香。 山中美景果如老者形容的一样。 她在阵阵鸟鸣声中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上山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云海一样的茫茫白雾。 “是这里……”她按捺着心头的激动,“会是这里吗?” 似乎与记忆力是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怎么样?山顶的景色不错吧?”老人家得意洋洋地向裴玄霜介绍,“看那儿,那儿有一座平整的山洞,山洞里呀另有一番景象!” 她怔怔地望着老人家,转过脸,直勾勾看向那座山洞。 山洞内,同样是白雾茫茫。 她一颤,扔掉包袱,默默走向了山洞。 那片雾有灵性似的,见裴玄霜走了过来,即刻朝两边散开,将山洞的一切完完全全地展示了出来。 裴玄霜站在山洞外,看了个清清楚楚。 山洞内有三面硕大的石门,每一面石门都大敞着,石门内有石桌,有石床,有石凳,有各种各样用石头做出来的小物件。每一间石屋都又宽敞又明亮,既不沉闷也不压抑,全然是一处避世绝俗的人间清净地。 裴玄霜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只当是生出了幻觉。 除了她的师父和师兄!没有人比她再熟悉这里的一切! 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这就是……她的师门之地,她苦苦寻找的地方。 “师父,师兄……”她忍不住朝石门内呼唤,“霜儿回来了,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 话音刚落,身后立刻响起了回应她的声音。 裴玄霜浑身一颤,转过身,诧异地望着那名老人。 老人的声音,变了! 变成了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她嗓子抖得说不出话,“你……” “你什么你呀。”老人微微一笑,扬手揭去了面上的□□。 褐黄干瘪的面孔倏然一变,幻化成白眉长须,不怒自威的耄耋老人。 “霜儿。”老者不满地盯着裴玄霜道,“三年了,才想起回师门来,你与你那师兄一样的狼心狗肺!” 裴玄霜一瞬不瞬地盯着老者看了许久,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 “师父!”她红了眼眶,“徒儿总算找到您了。” 老者面无表情地看着裴玄霜:“找到我?哼,若不是我在城里偶然遇见那些小乞丐,看着他们拿着完全不像我的画像到处打听我,咱们师徒两个能见上面吗?” 裴玄霜轻咬住唇角不语。 老者翻了个白眼,讥讽道:“不过你总比你那师兄强些,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一准忘了老夫,忘了你,天南海北的逍遥去了。” 裴玄霜不敢为擅离师门的师兄辩白什么,便平复了一下心情,试探地问:“师父,这里真的是白麓山吗?” 正在更换衣袍的老者抬眼将裴玄霜一瞧:“嗯!你变聪明了!”他穿好白袍,顺手将旧衣服扔在了地上,“这里不是什么白麓山,是我诓你的。若让你们知道了此山是何山,此地是何地,岂非人人都能找到这里来?老夫的清净日子还过不过了?” 听着老者尖酸刻薄的话语,裴玄霜只觉得亲切无比:“师父,这些年,您过得可好?”她动容地道,“徒儿一直都很想念您……” 老者面上一顿,无所谓地挥了挥袖子:“想什么想?我对你们又不好,不过是养两个小玩意在身边,打发时间而已。” 闻言,裴玄霜双眼更红了。 她师父待他们确实算不上好。 老人家脾气古怪,要求严格,对他们动辄打骂,鞭笞跪罚都是家常事,所以师兄跑了,跑了便不再回来。 心头蓦地一酸,到底没忍住流下了两滴泪。 见她落了泪,老者面上一软,不耐烦地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早就说过,咱们之间的师徒情缘浅,彼此陪伴不了多久的。” 便盘膝坐好,神色淡淡地看着裴玄霜道:“说罢,你此次上山,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说:
第050章 重逢 裴玄霜默了默, 摘下了颈上的昆山血玉,捧在掌心之中。 “师父曾说,若有一天徒儿想要拿回十岁之前的记忆, 便带着昆山血玉来找师父。如今,徒儿已经做好了接受过往的准备,还望师父成全。” 老者皱着长眉看了看裴玄霜手中的玉佩,面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霜儿, 你先告诉师父,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是否开心, 是否顺遂?” 裴玄霜一愣,一时间没能回答上来老者的话。 她在玉蜂山下度过的时光无疑是开心顺遂的, 可惜后来遇上了谢浔, 在其魔掌中活得暗无天日, 生不如死, 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 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老者哼笑一声, 道:“瞧你这副凄凄惨惨, 悲悲凉凉的样子,一看就是过得不好。既是过得不好,又何必知道那些心酸过往。” 裴玄霜心头咯噔一声响:“师父,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老者翻了个白眼,“这事, 我不答应。” “不答应?”裴玄霜一脸的震惊与不解,“师父, 您为何要出尔反尔?” 老者扫了裴玄霜一眼, 露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就出尔反尔了, 你欲如何?” 裴玄霜嘴角一抖,简直被老者的反应搞得不知所措:“师父,求您成全了徒儿吧。”她苦苦哀求,“这么多年了,徒儿的脑子里一直空空荡荡的,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随风飘摇着,无根无落。徒儿急需这段记忆将空荡荡的大脑填满,找到自己的根在哪里,否则,徒儿寝食难安。” 老者沉着脸沉默了片刻,绝情地道:“空荡荡就空荡荡吧,总比塞满了痛苦的回忆强。”他乜眼瞧着裴玄霜,“当初,你主动向我讨要了忘忧丹,为的就是忘却那些痛苦的过往,若我给了你忘忧丹的解药,岂不是让你与当初的意愿背道而驰?这种蠢事,我不干。” “可您明明承诺了徒儿啊。”裴玄霜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继续据理力争:“师父,徒儿不怕痛苦难过,徒儿只想拥有完整的记忆!” “不行。”老者不留情面地拒绝,“时移世易,当初许给你承诺,如今,做不得数喽。” 裴玄霜难以置信地望着老者。 老者被她瞧得心里发虚,忙缓和了语气,劝道:“一切已成定局,皆无法改变,你又何必太过执着于过去,听师父一句劝,稀里糊涂地活着,挺好。” 裴玄霜一颗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她本就不大了解她的师父,如今,越发得看不透了。 “师父,我……是北夷人吗?” 两相缄默了许久后,裴玄霜冷不丁问。 谁知这话却如平地惊雷,惊得老者猛地起身,骇然望住了她。 “你怎么知道的?”他指着裴玄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玄霜愣了愣,漠道:“刚刚。” 老者长须一抖。 “你当真是……变聪明了。”他盘膝坐回原位,“是,你是北夷人。只是,这又能证明什么,改变什么呢?” 裴玄霜愕然。 她万万没想到,她鬼使神差的一问,竟是问出了自己出身来历。 若非与兰婶等人结识,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自己的血脉,一旦怀疑上了,便会觉察出诸多蛛丝马迹。 她怕热喜凉,饮食喜好与北夷人相同,且生着一双北夷人中常见的褐色眼珠。 种种迹象表明,她极有可能是北夷人。 原来……她的猜测竟是真的。 “我竟是北夷人?”裴玄霜心头澎湃,莫名地激动着,“我原来是北夷人,师父,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早告诉你做什么?”老者略有不满,“若非一时不慎被你套去了话,老夫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你是北夷人这件事!” 裴玄霜更为不解:“师父,为什么?” 老者眼一瞪:“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哼了一声站起来,“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不成?北夷亡国了,咱们这些北夷人都是丧家之犬,能留有一条命在已属不易,你还想贪图什么?还找回那些记忆干什么?存心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裴玄霜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直直的,显然不认同老者的话。 “还是这么倔强。”老者气鼓鼓道,“罢了,你愿意跪就跪着吧,老夫累了,没功夫跟你耗着。” 说罢大摇大摆地进了山洞,当真不理会裴玄霜了。 裴玄霜在山洞外从天黑跪到了天亮。 她眼睁睁地看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看着阳光一寸寸地照亮幽深宁静的山谷。 她不觉得害怕,不觉得孤独,心情异常的平静着,毕竟,她曾经在这座山洞外跪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这点磋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轻盈的白雾飘来荡去,始终萦绕在她周围,似乎在与她低语着什么,诉说着什么。几只小松鼠蹦蹦跳跳地在山洞外找吃的,黑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地从她面上扫过,似乎在想她是谁,为什么会跪在这座雾气沼沼的高山上。 裴玄霜按了按酸麻的膝盖,抬起头,默默望着眼前紧闭着的石门。 俄顷,石门缓缓打开,在山洞中安睡了一夜的老者捋着长须走了出来。 “师父。”裴玄霜立刻向老者问安,“您醒了?” 正张着嘴打哈欠的老者一愣,一脸惊诧地打量起裴玄霜来,目光陌生得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你是……”老者拍了拍头,“楚衣?” 楚衣?裴玄霜心里一揪,小心翼翼道:“师父,我是玄霜啊……” “玄霜……”老者恍然大悟,“玄霜,哎呀你呀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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