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刚给了,他不走啊,执意要见小姐一面才肯走。”周伯话音方落,头顶传来雷鸣声。 “轰——”很响的声音,天色比方才还暗了,这样大的雨要是淋了,怕是要病上好久。 周伯抬头看了眼天,“郑公子脸色很不好,要是淋了雨怕是要生病,小姐你说这……” “把人带去西殿吧。”苏暮雪淡声道,“煮晚姜汤给他送过去,我随后道。” 周伯点头:“欸,好。” …… 郑煊已多日不见苏暮雪,再见仿若隔日,他知晓自己不应该来,但人的情感岂是该与不该的。 他来了,便决定以后护在她身侧,死也不惧。至于家族里的那些人,有父亲在,陛下不会真的怎么样。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权当这次是为自己的活了,做些想做的事,才不枉此生。 郑煊端着杯盏想了很多,从初见时的惊艳绝绝到后来的明艳动人再到正曦宫走水,每一幕都在他脑海中浮现,思虑越多,越发觉得无法放手,即便是徒劳,他也想与明月相伴一次,哪怕粉身碎骨。 苏暮雪抬脚走进来,郑煊听到声音慢慢转头回看,眸光里,女子穿着一身粉色裙衫,上面绣着招展的牡丹花,亦步亦趋徐徐走来。 这日下着雨,光线有些暗,但郑煊还是被眼前的人晃到了,他眼眸很慢地眨了下,再睁时,敛去了眸底的异样,恢复如初。 他起身,柔声唤她:“阿窈。” 苏暮雪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像极了那道看不见的银河,苏暮雪唤了声:“郑太医。” 郑煊身体隐隐颤了下,想起了那段她唤她晏州的时日,若是他知晓以后会这样,那时便让她多唤他两声了。 郑煊坐下,端详着她,发现她脸色苍白,担忧道:“你身子不适?” 苏暮雪早年落下病根,虽说养养会好,但全然康复也是不可能的,她现在有些气虚,“无碍。” 郑煊提袍走过来,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为她把起了脉,他眉梢渐渐聚拢到一起,神色也沉了几分。 “最近可有按时服药?” 苏暮雪作势要点头,明玉走进来,“郑太医还是劝劝我家小姐吧,她已经好久不按时服药了。” 苏暮雪给了明玉一下眼神,明玉缩了下脖子。 郑煊道:“为何不按时服药?” 苏暮雪抽出手,藏在袖子下,淡声道:“无碍了,便没吃。” 郑煊侧眸睨着她,等着她下文,苏暮雪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轻叹一声:“汤药太苦了。” 她怕哭,宁愿病着也不想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 言罢,郑煊轻扯唇角淡笑了一下,说道:“阿窈是小孩子么?” 玩笑似的话,像是把两人多日来的隔阂给搅了散,说着说着,又成了从前的样子。 苏暮雪轻唤了一声:“晏州。” 郑煊静静聆听,苏暮雪道:“太傅是为你好。” “我知道。”郑煊从不否认父亲是为他好,但,他的心思,父亲也从未体察过,倘若一个好字就能解决所有事,那世间哪还来的烦恼。 “晏州。”苏暮雪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我总归是要去找我爹爹的,帝京不是我久留之地。” 她在告知他,早晚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不要把感情放她身上,他什么也不得到。 这些郑煊都想过,她走,他不拦,只要她开心便好。 “嗯,”郑煊目光灼灼道,“那就让我帮到你离开那日,在这个期间,阿窈有事都可以找我。” 随后他又道:“事无巨细。”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苏暮雪浅笑道:“好。” 虽说好,但她没想开口再提寻人的事,她不想郑煊在牵涉进来,杀头的事她一个人担着足矣。 她不提,不代表郑煊不知晓,郑煊淡声道:“你那个护卫可有消息了?” 苏暮雪不想瞒他,摇摇头:“还没。” 郑煊对苏暮雪的了解,远比她自己了解自己的还要多,她高兴时什么样子,伤心时什么样子,他一目了然,知晓她现在最担忧的就是那个护卫,他道:“我帮你。” “可是——” “没有可是,”郑煊道,“多个人帮忙,找到的希望会更大,明日我便再去大理寺地牢找人,你等我消息。” 苏暮雪柔声道:“晏州,记得要小心。” 郑煊听着她唤晏州,心神惧喜,浅笑道:“阿窈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内外一起寻,连着寻了三日还是无所获,第四日,明玉端着汤药进来,“小姐,该吃药了。” 苏暮雪刚好推拒,明玉道:“郑太医说了,要奴婢盯着小姐把药喝完,不然——” 明玉放下药碗,拿走苏暮雪手中的账本,“不许看账本。” 苏暮雪摇摇头,无奈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药入口太苦,她眉梢皱到了一起,明玉忙递上蜜饯,“小姐,给。” 苏暮雪张嘴含住了蜜饯,须臾,唇齿间有了甜味这才好了些。 明玉边收拾边道:“小姐,南边那处宅子这几日断断续续有东西搬进来,看来不久后便会有人住进来,咱们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邻里之间怎么也要交好些才方便。” 这些事苏暮雪从没过问过,淡声道:“你做主就好。” “那行,正好奴婢做了些糕点,回头奴婢给他们送过去。”明玉道。 “嗯,好,”苏暮雪吃着蜜饯,再次拿起账本看起来。 明玉匆匆去匆匆折回来,进来后便把看到的和苏暮雪讲了一遍,“小姐你说巧不巧,那处宅子的陈设同咱们梅园还很相像,就连庭院里的那株松柏也从咱们这里的一样,哦,还有东面围墙,那条石子路也是一样的。” 明玉越说越疑惑,“小姐,你说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苏暮雪没亲眼见,不好置喙,淡声道:“许是你看错了,哪能有真一样的。” “奴婢没看错,真的一样。”明玉说着也有些不信,屈膝作揖后转身走出门,她打算再去看一看,她不信天底下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到了那处宅子前才发现,他们大门已经关上了,什么也看不到,她悻悻折回来,一连几日都想着这事。 夜晚,扰人的声音又出现,苏暮雪再次睡不着,她披上氅衣推门外出,被站在廊下的身影下了一跳。 光影里那人一身黑色龙纹常服,金冠束发,负手立于廊下,侧颜线条锐利,眼神似刀,看到苏暮雪的瞬间,他眼神又发生了变化,黑眸里簇拥着光,眼尾挑起,柔声唤道:“阿雪。” 许是没料到会有人,苏暮雪白皙的手指扯上前襟大口喘息了一下,随后蹙眉道:“陛下在此做甚?” 她四下瞧了瞧,看着紧闭的大门,心跳的越发快了,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进来的。 萧安辰原本只打算在廊下站一会儿,只要能靠近她些,哪怕见不到人他也愿意,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这个意料之外的惊喜还是染亮了他的眸。 他大步走来,“阿雪,你可好?” “站住。”苏暮雪对他的气息排斥到,他靠近,她都会觉得不适,她脸色倏然变白,出声警告,“不要靠近我。” 萧安辰停住,看着她厌恶的神情,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阿雪,我只是想看看你。” 苏暮雪不想见他,一眼都不想见,每次见他,她都会做许久的噩梦,梦里她血流成河尸骨无存。 不,她不要见他,倘若可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她背转身,冷声道:“臣女乏了,陛下还是走吧。” “阿雪,你别这样对朕,”萧安辰急欲解释,“朕知晓你还气着,气朕同王嫣然,可是她——” 苏暮雪听到‘王嫣然’这三个字彻底不好了,她高呼了一声:“阿五。” 话音方落,阿五跑了过来,抱拳作揖:“小姐。” 苏暮雪冷声道:“开门,请,陛下出去。” 言罢,萧安辰的心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胸口那里生疼生疼,几乎眨眼间痛感便袭遍全身,每一处都是撕裂般的疼。 看不见血,却好像身体里的血流干了似的,不能大口喘息,喘息也是痛得。 他伸手扶住身侧的柱子,指尖深深陷了进去,痛感上行,蔓延到头上,多日不曾痛的头,毫无预警痛起来。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到你想求死。 萧安辰脸色惨白,黑眸里浮着红血丝,眼角处的血好像要滴出来一样。 他想说什么,可一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另一只手覆上,想拉扯,才发现脖颈处什么都没有。 半晌后他发出声音,“阿雪,别这样,同朕说说话好吗?” “说话?”苏暮雪压下不适,挺直背脊转过身,杏眸里看不出一丝暖意,“臣女和陛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怎么会没有,我们曾经——”曾经那么恩爱。 “陛下也说了是曾经了。”苏暮雪皮笑肉不笑道,“曾经是臣女傻,但现在臣女不会了,陛下还是别把心思放在臣女身上了,对了,您不是还有王贵人吗,陛下还是好好同她在一起吧。” “不是,没有。”萧安辰道,“当初朕之所以答应让她进宫,完全是因为要牵制——” “陛下不用跟我解释,”苏暮雪打断他,“不管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因为自己喜欢,都不用告知我,我同陛下已经没了关系,要是陛下真心疼我,那么求陛下赏赐臣女个东西。” “好,只要阿雪要的,朕一定给。”萧安辰眸底闪过一抹期翼,他想着,只要她能开口就行,不管是天上的明月还是什么,他都会给她弄到。 苏暮雪嘴角笑意渐深,杏眸里浮着耀眼的光泽,似比明月还灼眼,萧安辰睥睨着她,脸上也渐渐扬起笑,只是笑意还未达到眸底便生生顿住。 苏暮雪道:“求陛下同意跟臣女和离。”
第45章 人从云端跌落是什么感觉?痛, 无法言说的痛,萧安辰前一刻还因可以为她做点什么而高兴,下一刻在听到她说和离后, 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碾压了似的,全身上下无一完好之处。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脸诧异地睨着苏暮雪, “阿雪, 你说什么?” 苏暮雪定定道:“求陛下同意跟臣女和离。” 苏暮雪有多大胆呢? 世上从来没有主动说出和离的皇后, 她是第一个。 萧安辰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 脸上血色尽失, 心上好似破了个偌大的洞, 此时正涓涓流着血, 全身除了痛以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蓦地,他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漉漉的,起初以为是泪, 可看着掌心触目的红后, 才知晓是血,血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像极了暗夜里来锁命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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