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本就头大,见若芯迟迟不出来,一着急掀开西暖阁的帘子问:“好了么。” 若芯见他急着要回去,便起身下炕,然腿上跪的久了,没使上劲,一出溜便摔了下去,丫鬟们忙扶住她,刘钰见状,一把扛过她便往外走。 若芯气的狠命锤打他:“你放开我。” 一经将她扛回了钟毓馆,放到炕上,见她又要挣扎,制了她的手道:“知道你今儿为了爷的事受了委屈,爷不跟你计较,爷今天一脑门子官司,你消停会儿,别再跟爷闹了。” 若芯却只觉荒唐,冷笑着气道:“二爷不必为难,我帮二爷出个主意,二爷把我撵出去,给外头和家里做个样子,叫旁人都知道我的下场,从今往后,便再没有哪个像我一样不长眼的爬了爷的床,叫嚣着要生孩子了。” 刘钰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这一天的繁琐可也抵不上她的话戳他的心肺,气的脸色铁青,想骂她又找不出话儿来,见也没个丫头在她跟前劝着些,恼的起身往门口走去,对着外头怒吼道:“人呢,都死绝了。” 丫鬟们听见叫,忙的一一进来伺候,晴儿跑过去给若芯揉膝,待掀开裙子查看,只见那膝盖上已是紫青一片,顿时心疼的低声抽泣起来,淳儿拿了活血化瘀的擦药进来,二人便一个给她撩着衣裳,一个为她轻轻涂抹。 刘钰却只管骂着下人:“一个个忘恩负义的玩意,都是惯的,整日里就知道玩闹,正经事上一个不会,明儿全都发卖出去,老子也省心。” 若芯看着晴儿哭,又见淳儿听见要卖了她,吓的涂药的手都抖了,可那话听在她耳里,哪是在骂丫头,分明是在作践她,气的对晴儿道:“哭什么,这般晦气,在这府里人前人后的讨人嫌,你爷把你卖了,可一点都不冤你,还涂什么涂,药膏子抹软了皮,明儿跪起来更疼。” 刘钰听了只觉心头的火气一股子一股子的往上窜,烘的整个人像在火上烤着一般,他折回来走到若芯面前,将那一桌子的素白琉璃杯扫到地上。 若芯的火儿便随着那玻璃杯丁零当啷的落地声跟了上来,她本不是易怒易动气的人,这些年里性子早打磨的沉稳非常,可再沉静的性子,也经不得这一天的折腾,此时,见这位爷自己闹出来的事,连累了她不说,却还有脸在她屋里头骂人,也顾不得体面,抬头对上他,大声怒道:“有什么话就说便是,在我屋里头摔摔打打的做什么,你要也嫌着我碍眼,就将我同这不争气的丫头一起发卖出去,不然给我一碗解脱了的药,正好全了我们主仆情谊。” 说完便同晴儿淳儿一起哭了起来,她是真听不得摔东西的声音,偏刘钰发起脾气来就爱摔杯子砸展子。 刘钰见她哭的越来越凶,心里越发揪着不受用,还想发火却听得外头秋彤喊道:“二爷,娟娘姐姐来看若芯姑娘了。” 娟娘奉了康氏的命,来了钟毓馆,待到内室,见这场景,怕不是方才好一顿闹,忙不迭的将手上的三层紫匣木饭盒子放到桌上,一面从盒子里将饭摆出来一面对着若芯赔笑:“太太说姑娘晚饭还没用呢,嘱咐我带了姑娘爱吃的菜来,我伺候姑娘用一些吧。” 娟娘这一番话说完,屋里的丫鬟无不肃然起敬,怪道连二爷都要敬她三分,她本可以把太太的话带到便交了差,太太原也是要她来给若心脸面的,可她竟要亲自动手伺候若芯,她本是伺候大太太的人,府里最体面的掌事丫头,这样做派,任你是谁,哪还敢委屈。 若心听了娟娘的话,慌的从炕上弹起来,再不敢哭了,拿袖子抹了把脸,几步上去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快停手,这是要折煞我了,大晚上的还劳动姐姐走一趟,我知道太太的意思,原也是我的不是。”又给晴儿使眼色叫她接过那饭盒。 娟娘见这女孩上道,是个懂分寸的,便就反手握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好姑娘,你也累了一天了,今儿又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太疼你,巴巴的嘱咐了我半天,叫我务必盯着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快用了饭,早点歇了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不扰了二爷和姑娘了。”说罢,对着若芯福了福。 又转过身对着刘钰一福:“二爷,奴才告退。” 刘钰心里感激,恭敬道:“姐姐慢走。” 又叫秋桐送了她。 待娟娘出去,刘钰回过头见若心并没有坐下吃饭,又挪到了炕边坐着,他想康氏既给了她脸,这女人该不会再跟他闹脾气了,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伸手揽了她到怀里抱着,想同她解释解释。
第30章 若芯自是知道娟娘这般做派是在帮着刘钰安抚她, 若她还不管不顾的闹出来,传到太太和她的耳朵里,就真是不知好歹了,心里虽依旧恼恨刘钰, 可也没再挣扎只任由他抱着。 刘钰见她乖顺了, 心里的烦闷下去些, 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哄道:“方才在佛堂,太太还跟我说, 她一时急了才罚你的, 还叫爷跟你说别往心里去,你倒好,说了这么些赌气的话往爷心口上戳,平时怎么没见你这般牙尖嘴利。” 又握了她的手道:“外头闹的那个, 是爷应酬时用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闹这么一出, 叫爷在外头丢了好大的脸。” “如今外头指不定怎么编排爷, 偏康家的人赶在这会子来了, 太太最是要面儿, 回头身上又得闹病, 不得安生。” 若心也不说话,只听刘钰一搭一搭的跟她解释,末了,他说。 “你且放心, 我绝不把她领进来给你添堵, 明儿我亲去给她吃落胎药。” 说完只觉怀里人一个哆嗦。 若芯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刘钰, 只见他神色平静, 并没有一丝不舍,心里竟没来由的可怜起那怀孕的女子,盯着刘钰的眼睛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长辈逼你的。” 刘钰想,她听了这话该心里欢喜才是,怎么倒还问起这个,心里不满正色道:“那依你,当如何处置。” “你若舍不得,把她放到外头,你外头又不是没有。” 他刚下去的烦扰又往外冒,怒道:“你倒大度,你怎么知道爷外头有人,哪个同你说的,我把她收了,你就不怕她生个孩子再跟你抢男人么。” “又与我什么相干,她怀的是你的骨肉又不是我的。” “是爷的又如何,这样处心积虑得算计爷,我若因了这个便如了她的意,满东京都会以为我刘钰是孬种,被个女人胁迫至此。” 若芯听了这话,只觉身上隐隐发凉,这样狠绝的枕边人,若有朝一日她不讨他喜欢,或是惹怒了他,会是个什么下场,脸色越发白了。 刘钰话说的狠了,见若芯满眼惊恐,只怕吓着她,复又拉了她到怀里,抱起来放到腿上,低头吻了吻她脸上的泪痕,哄道:“你别怕,你与旁人不同。” 好半天才听见她在他怀里低声道:“倘若当初。” 刘钰揽着她的手因听了这四个字,突的用上力道,他厉声打断:“没什么倘若,你以后再提什么当初不当初的,爷可就恼了,都说了,你与旁人不同,只管放心就是了。” 他到底底气不足,不肯在若芯面前提之前的事,倘若当初她来找他,他会不会容下她和孩子。 可若芯却想的明白,她同旁人并无不同,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女人而已,有朝一日若她碍着了他的利益前程,也是可以说舍便舍了的。 世上最大的妄念就是存了分别心,有所期待,将来的下场只怕凄惨,她这样想着,便讨好似的抬手搂住刘钰的脖子,脑袋往他颈窝里靠靠,柔声道:“我知道的,我早晚要面对这些,我以为我不怕,却是高看了我自己,二爷,我知道我只是个寻常妾室罢了,二爷若是喜欢我就好好待我,若有一天不喜欢了,看着阿元给我留些体面,放我出去,我回家也好,去外祖家过活也罢,绝不心生怨恨,我原也是从那些地方来的。” 听了这话,刘钰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不觉沉了,她这般亲昵的靠着他,嘴里却说着绝情的话。 刘钰此时身心疲惫,虽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想动气了,盯着她半垂的眼帘道:“爷待你如何,你心里很该清楚才是,今儿你受了委屈,爷只当你说的是气话,不跟你计较,你记着,以后你想怎样,爷都依你,只一样,这种话再别叫我听见,否则爷打折你的腿,看你能回哪去。” 说罢,强行将她从怀里推出来,喊着丫头将饭摆到炕上来吃,若芯见他冷了脸恼了,也不再说什么,待吃过了饭,二人便各怀心事的睡了。 次日,刘钰见了聂诗诗,不觉吃了一惊,差点没认出眼前憔悴不堪的女子,曾是那风华绝代的东京第一美人,他瞧着她,见她身上穿雪青色素布裙子,头上不着一物,面颊上冒出些紫红斑驳的痘,在蜡黄的小脸上很是突兀,这样委顿不堪的样子是他从没见过的。 刘钰不再瞧她,只道:“不曾想你有这样的手段,以前没瞧出来,你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还以为你一片真心对着爷,不成想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聂诗诗看着刘钰凶神恶煞的样子,反而笑了,鼻翼两侧的月痕纹弯了弯,道:“二爷还是头一回骂奴。” 她蕙质兰心,很小的时候便已俱盛名,做局应酬时,刘钰只一个眼色递过来,她便分毫不差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刘钰每每夸她还来不及,哪舍得骂过一句。 “你在爷心里一直是个明白人,昨儿那小厮报我是你来闹事,爷只不信,还当是耳朵听差了。” 诗诗却没等他说完,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两行泪来,许是因为眼睛干涩刺痛,她挤了下眼,答非所问道:“我以为二爷喜欢孩子,我竟然孤注一掷的要去给二爷生孩子,我真傻,我怎么能相信二爷真的只喜欢孩子呢,怎么能。” 又悲戚道:“昨儿妈妈来说,二爷不肯要我,府里容不下我,连孩子都不肯要,连去母留子的话都没有一句。” 刘钰见她这番形容,压着气道:“你想叫爷养着你,你说便是,如何就闹出来,如今人尽皆知,爷的脾气你很该知道,还是你鬼迷了心窍,妄想爷会留下孩子让你进府里去。” “我以为这些年了,二爷会对我有一丝情分,却也没有半分,这些年我能猜透二爷所有的心思,可怎么都没想到,二爷心里想要的人竟是个女医。” 刘钰对聂诗诗并非毫无情义,这女人跟了他,应酬上着实帮了不少,他心里感念,原替她打算着,这勾栏里头喜新厌旧,她再红也不过几年光景,倘若她不肯嫁人,就置一处宅子在外头叫她过活,有他在一日,自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她去,可却没想到闹出这一张来。 他越想越心烦,怎的身边就没一个知好歹懂进退的女人,不是整日里想出府的,就是整日里想进去的,都说女人心不可测,他实在懒得猜,叹了口气道“如今这般,东京你是待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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