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的话说的有理,她才罚若芯跪了佛堂,这几日少不得拢她的心,又说了好些嘘寒问暖的话给她听,她虽恭敬,可二人言语间却生分了些,此事倒是个机会,若派到她头上,她大大方方的将此事办妥了,给她这个婆婆抬了面,二人的关系便更亲厚了,再者,这也算不得什么难办的事。 康氏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她到底是个妾,我顾念阿元抬举她也是有的,倒很不该太抬举了她,失了府上的规矩。” 说罢,叫人唤了若芯来。 康氏问:“钰儿几时回来?” “小厮没传话进来,去了四五日了,想是该回来了。” 若芯怕康氏又要责怪她,不上心刘钰的行程起居,便尽着多说了几句。 哪知康氏非但没恼,反而和颜悦色道:“我知道钰儿脾气不好,不好伺候,你一个人也确实辛苦了些,把这丫头给你们吧,她是个好孩子,做事也勤勉,定能当好差,伺候好钰儿。”说着指了指月影。 若芯还没来得及回康氏的话,便下意识的去看月影,只见面前的女孩子生的美艳动人,娇俏可爱,穿着银红坎肩,葱白色的衫子,雪青闪蓝裙子,头上的饰物虽简单却是当下时兴的,待她回过头来,忙道:“是。” 月影对若芯盈盈一福:“还请姑娘别嫌我蠢,日后多教我。” 若芯客气应道:“别这样说,我们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来,竟吓了她自己一跳,她只陈述事实,回月影的话罢了,可心里却百转千回,想她如今竟同丫头一般的身份待遇,顿时有些自怜自艾起来,她自认没在乎过什么名分,可此时,康氏却直逼着她不得不面对,她在娘家时尚且是个小姐,可在刘府竟同丫头一般无二,转念又想,很不该将人的身份看的这样重,丫头如何主子又如何,她刚进府时,穿着打扮见识是连秋桐莲心都不如的,又如何同眼前女子相比,脸上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康氏瞧出她不高兴,冷冷道:“我累了,你带她回去吧,明日我要斋戒,你不必来了。” 若芯见康氏冷了脸,忙的敛了神色,端上笑脸道:“太太这样疼我体恤我,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月姑娘一看就是个拔尖的人才,我精力有限,还要分出手来照顾阿元,如今有月姑娘伺候二爷,真真是帮了我。” 康氏缓和了脸色:“你是个聪明的,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 “太太放心,等二爷练兵回来,知道太太这样疼他,定会感念太太的苦心和恩典。” 康氏听她说的真切,又一口应了下来,笑了笑,道:“你只管放心,你是阿元的娘,没人能慢待了你,我上回罚你不过是鬼迷了心窍,气糊涂了。” 若芯闻言,忙的跪下:“太太再说这话,就是还在怪若芯不懂事,若芯就是再跪几回佛堂也是该的。” 康氏见她知礼,起身将她扶起来,握了她的手道:“好孩子。” 又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打发她二人回去。 若芯带月影回了钟毓馆,回来后对紫嫣交代了几句,紫嫣会意,将月影安置在西厢一个上好的暖阁住,又安排一个小丫头伺候她,并不分派她去做活。 又过了几日,刘钰还没回来,若芯没急,眉可却急了,她挂念着她上元灯节给人的糖玉坠子,怕康氏发现,便急急的打发人去寻她哥哥,又怕小厮们传话知道她丢了贴身之物,只得给刘钰写信。 西郊营的教武场上,一簇簇的军士正在紧张有序的操练着,这日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刘钰正在射箭场的方墩台子上懒懒的坐着,见那几个军士十靶里只能命中五靶,脸色愈发难看。 身旁魏副将躬身陪着,那铠甲就在他这般姿势下愈发显得沉重起来,大冬天里,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将军解释道:“近日里发来的箭头换了材质,笨重许多,士兵们有些不上手。” 刘钰懒得骂人,只道:“即如此,那就多练。” 又看了一会,转头远远瞧见吉武一路小跑着从驿站的方向过来,那小子脚步轻快,满脸谄笑,刘钰脸上的神色竟随着那小厮的步子,好看了许多,他起身,原本僵着的脸上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魏副将的肩头,客气道:“你先忙。” 刘钰已走出十米开外,魏副将尤还楞在当地,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头。 见是眉可的信,刘钰原本笑着的脸色沉了沉,想他也是痴心了些,那女的怎会主动给他写信。 刘钰收了信,大步朝将军帐走去,只没走几步,嘴角便扬了起来,孩子般含笑隐隐窃喜,原来是想到,如今有了由头,终于可以回城了,当下叫人置了快马,午饭没吃,就一路往城里赶,原想着先回家见了若芯换个衣裳再说,可天色尚早,那女人必会笑话他急着往家赶,大白天的,必是推三阻四的不叫他碰,少不得言语上起了龃龉,便就没有回府,调转马头去了官街上的杨墩坊,待打听得那是章王李鑫的铺子,着幕僚下了帖子给他。 晚间,刘钰做东,又叫了一众年岁相仿的世家子弟作陪,宴请李鑫。
第32章 李鑫见了刘钰, 自是挖苦讽刺一番,刘钰心情好,大方的自罚三杯,又作揖赔礼道:“舍妹年岁小, 得罪了王爷, 王爷大人大量, 别同个丫头计较。” “就知道你这厮会这般说,我可不吃这一套, 回头必在我皇兄面前告你一状。” 席间, 刘钰寻了空隙撇开众人,低声求道:“小王爷海涵,把舍妹的糖玉坠子还了,那是她交帖用的, 无意间给了你的小厮,这种物件流落在外不好。” “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 原还想刘大将军无缘无故的宴请我作甚, 原来如此。” “王爷莫要这般同个丫头过不去。” 李鑫嘴上得了便宜, 奚落的刘钰也够了, 便叫身边的小厮进来:“不是你, 桂圆呢。” “桂圆家里有事,这两天没来王府,爷要叫他么。” “叫他回来见我,就说爷找他有事。” 又对刘钰道:“不拘明儿后儿的, 小王叫人送到你府上去。” 刘钰谢过, 几人便又闲谈起来, 因都是相熟之人, 席上难免议论起刘钰的风流事。 勇毅侯家的嫡子谢晋打趣道:“钰二爷,你如今春风得意,东京城里最有名的行首为你相思成狂,羡煞多少人。” 那等风流事,长辈们议论起来是丑闻,这些公子哥儿们却不觉什么。 刘钰:“少来打趣我,我老子打我的时候,怎没见羡煞了你。” 谢晋:“哥儿几个听说了这事,虽说吓了一跳,可都还以为你会为了孩子容了诗诗姑娘,毕竟诗诗姑娘也是色艺双绝的么。” 傅健:“是啊,瞧你家阿元被你宝贝成什么样了,真以为你会要了她。” 刘钰敷衍道:“原也想要,子嗣多了长辈也欢喜不是,可阿元他娘不肯,醋劲上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跟爷闹,再者,长辈也不乐意她青楼出身,她这些年虽也有些好处,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扯谎的话说完,刘钰面上没见一丝波动,估摸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原该如此。 此事不解之人众多,听了这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忙竖起耳朵听。 “我说二爷,阿元的娘不过是个妾,她这样闹,你也容得下。” 刘钰笑道:“她是我儿子的娘,容不下能如何,撵出去么。” 谢晋一脸难以置信:“这,这,刘将军,这可不像你,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你们一个个儿的,少跟我这儿装蒜,怎么,你们房里的,都成日里老老实实的扮贤惠,老子治军那一套还能用到女人身上去,她不听话我能军法办了她,给我儿子换个娘来,尽说些风凉话。” 谢晋听了贤惠二字,似是戳中了什么,顿时泄了气,叹了叹道:“说起这个来我就动气,这不,我那屋里头才刚撵出去一个,真真是气的你心肝疼,拈酸吃醋的把戏换着样的给爷演,没一个省心的,我母亲心软从来不管,如今屋里头鸡飞狗跳的,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几人这才议论起别家的长短。 又说了一会儿,刘表弟康城匆匆赶来,同这一席公侯王孙告罪不算,又狠狠的往肚里灌了一坛子酒,众人才肯放过他。 康城来了东京,借住在刘府,闲来无事,便赶着与一众同僚应酬套交情,这一晚上他吃了不少,微醺着频频看刘钰脸色,想同他表哥说一件他自个儿的私事。 他拿捏着刘钰此时半醉,兴致又高,寻了间隙道:“二哥,有件事想求你。” 刘钰搂着身旁的牡丹,笑道:“什么事,第一个叫人请的你,这么晚才来不说,却是来求爷办事的,这要不是实在亲戚,依着爷的脾气,很该把你打出去。” “二哥息怒,我斗胆讨你府里个人。” “人?你小子看上谁了?” “你府里的一个医官。” 刘钰想着,他这四表弟从小体弱多病,以前康氏怜惜他的身子,确也给过康家不少医官,便道:“这点子小事,你自去求我母亲便是了,倒来烦我。” “我若去求姑母,姑母必然告诉我母亲的,我母亲若不同意,到时再给我搅黄了,我只同你说,你必有法子给了我。” 康城深知,他母亲张氏必不会答应他要个女医来收房。 刘钰道:“为何不同意?不过就是个医官么,下人而已,以前也给过,怎的现在不成了。” 康城微微低头:“是个女医。” 刘钰会意,这小子原来是想要女人了,跟这儿绕半日口舌,白耽误功夫,冷笑一声,又玩味的看他:“你小子平时装的人模狗样的,出了这勾栏院从不沾女色,前儿爷府上出事时,你姑母还拿你说我,这还没两日呢,就打脸了,呵呵,有趣,什么样的女人竟入了你的眼?还扯什么女医的幌子,爷还以为你那身子又要吃药了呢。” 康城眼色一亮:“自然是有几分颜色。” 康家人自来京起就在刘府借住,康城回想起,那日在刘府花园的一颗槐树下,一女子穿着鹅黄色医官服饰,头上一根雕雀贯簪子,背对着他蹲在那儿,不知在做什么。 天上几缕雪丝缓缓落下,在她身上停了停,又顺着衣裳的纹理滑了下去,他好奇上前,那女子似是听见动静,起身回头。 二人四目相对间,康城的心漏跳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就见她气质长相俱佳,手里拿着小铲子,挽着乳白色袖口,似是在刨些什么,他忙上前,殷勤道:“我来帮姑娘吧。” 说着从她手里夺过铲子,蹲下身来刨药。 那女子不语,知礼的避开他,康城一面扒药一面问:“你是哪个院当差的?” 见她还是不语,康城只当她羞涩不肯多说,将那才刚刨上来的一坨药,复又扔进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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