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正带着儿子在屋里玩木剑,闻言,一把捂住孩子耳朵,道:“闭嘴,我儿子多少福气受不得,依着府里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莫要多嘴。” 孩子挣开爹爹的手,舞着剑边玩边跑。 刘钰却又是抱怨:“孩子没抓周,每每提及,爹就不给我好脸色,他最是看重这些繁文礼节,不折腾全了,他是不会罢休的,有大哥和穆姐姐在,横竖又不叫你费心张罗,你应着便是。” 若芯撇了他一眼,没理会他,见孩子跑的一脸汗,走过去抱起他,问:“困了吗?睡一会儿吧。” 说着,把孩子手里的木剑拿开,将他抱到炕上拍了拍,并没有叫奶娘来带。 大中午的,这小人却一丝困意也无,在他娘怀里睁着大眼睛兴奋的说话:“阿娘,阿元六岁了。” 说着伸出六个小手指给若芯看,府里上下这一顿折腾,连孩子自己都知道他就要过生日了。 若芯扬起嘴角,揉了揉孩子的小脸,敷衍道:“是,可不是又大了一岁么!” 阿元笑嘻嘻的看了看他爹,转头又说:“娘亲,要礼物。” 若芯嗔怪道:“你如今什么没有,除了少口吃的,可什么都不缺了,还要?要什么?” “要,要妹妹。” 若芯拍着孩子的手停了停,抬头看向刘钰,刘钰正坐在炕桌旁闲散的喝茶,闻言一笑,也转头看过来,不等若芯问,就说道:“是爷教的。” 她瞪了他两眼,转回头继续拍孩子,拍了半天也不见这小人合眼,正要恼,奶娘打帘子进来,说老爷要抱孩子。 刘钰问道:“没同老爷说,晌午了,得让孩子午睡么。” 奶娘心道,她一个下人,哪敢同老爷说这个了,只道:“同太太说过的,太太说,她嘱咐过老爷好些回了,许是快到哥儿生日了,事一多,老爷就忘了哥儿要午睡。” 刘钰:“抱孩子做什么?” 奶娘:“听来叫的人说,请了个主持,要给哥儿开光个坠子,要见哥儿的面儿,奴才也没大细问。” 刘钰:“去吧,好生看着。” 庭娘得令,从若芯手里接过阿元,走了。 刘钰倒没多在意孩子午不午睡,这一通问,不过是叫若芯听的,他见若芯面色如常,没不高兴,就走到她身边揽住了她:“孩子说要妹妹,怎么不应?” 若芯抿了抿嘴,想搪塞过去:“哪有爹教孩子这个的,你也不怕孩子跟人学舌。” 刘钰哪肯罢,这女人三番两次的反常,他怎能不察:“当初生阿元的时候很辛苦,是吗?” 她顿了顿,好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回他,只得垂下眼睛点头,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刘钰见她变了脸,忙是说:“你怕什么,以后再不会了。” 若芯这才抬头,冲他莞尔一笑:“嗯,我知道府里好些奶奶都怀孕了,二爷子嗣单薄,才这般心急,可二爷正经的还是先娶个奶奶回来,再去想子嗣的事。” 这话说的叫刘钰不知怎么答,他放开揽着她的手,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如何不想赶紧娶一个回来,可这些日子里为着她和孩子,横竖挑不着一个好的,她反而在这儿说风凉话,埋怨他的不是,冷冷道:“爷还当你万事不管呢,倒上心起这事来了,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若芯见生孩子的话儿岔过去了,就不再同他多说娶亲的事,这是雷,说多了免不了拌嘴生气,她忙是起身,殷勤问他:“没说什么,二爷这大中午的回来,可是累了,想午睡?我叫丫头铺床,你歇一歇。” 刘钰见她不愿多说,只能叹了口气,没再逼她非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想,过日子得细水长流,以后多叫她吃些养身子的东西,再没个信儿,就找个太医给她瞧一瞧,也就是了。 十月初十,阿元生日 这天府里一派喜气,阿元起床气重,若芯怕这日子里孩子起的早,再闹脾气,就一早预备了蜜饯和苏酪,待奶娘给孩子沐浴更衣后,便破例叫多吃了些,吃完才将他交到刘钰手上,去给长辈请安见礼。 前来道贺的宾客挤满了刘府前厅花房,几位管事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一时慌了,忙去请示铎大爷,刘铎抹了抹脸上的汗,吩咐下人在院子里也摆上席,按官职分出主次,厨房上忙不过来,又叫人去外头酒楼置办菜品,再从东府借调了好些人手过来帮忙,手忙脚乱的才将那席面应付过去。 刘府大总管刘园见钰二爷面色不佳,偷拉了刘铎道:“下人们没有不尽心的,散出去的帖子也只半个花厅便够了,便是这样,奴才我也嘱咐着摆了一整个花厅的席面,谁能想到给小爷做寿来了这许多人。” 刘铎前厅后院的跑,累的不行,喝了口茶缓了缓,才请刘园坐下,问:“我方才从后院来,见了老太爷和老爷,倒没过问席面的事,太太也没提什么,怎么,可是问刘叔你了?老爷生气了?” “倒也没有,可奴才瞅着钰二爷不大高兴。” “钰二爷?钰儿可从没在这些事上用过心的?” “奴才原也奇怪,留着心同二爷多说了两句,二爷敷衍了我几句,就唬着脸去了祠堂。” “您老人家可瞧真切了,今儿人多,别是谁惹了他。” “我不过给大爷提个醒罢了,横竖这场戏已然做完了,大爷留心,钰二爷可是上心这位小爷呢,就方才,把客人挨个送出了大门,一一的道谢,便是老太爷老爷太太过寿,二爷何曾如此过。” “多谢刘叔了,我如何不醒得,钰儿这是做给外头看呢,他正在议亲,这般做派,也不知哪家能把个姑娘嫁给他。” “这奴才就不懂了,想咱二爷有钱有势,可不都是咱家挑的。” “且再看罢!” 送走了客人,族里人便都聚在了慈园客厅,待给刘老太爷和王氏请了安,再看一看做生日的小少爷,这场戏才是真的做完。 慈园客厅里,一屋子人,竟是比过年还热闹 刘斐和刘乾坐在上手,有各房各院的老爷、太太们,爷、奶奶们,在下手坐着,玩笑着说话,听见外头有了动静,小丫头忙争先恐后的从里撩开帘子,刘斌领着阿元,身后跟着刘钰,从外头回来了,原是三人去祠堂过了礼。 刘斐捋了捋胡子,含笑招呼阿元近前,将孩子抱在腿上,哄了哄。 刘斌在旁,同孩子道:“阿元不是要给太爷爷念诗。” 阿元穿着大红衣裳,烫金的玉麒麟绣在襟口处,鲜活夺目,人却不如早上精神。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回来的路上他祖父又给他温习过的。 众人都笑夸这孩子聪明,刘钰在旁,见阿元一张小脸甚是敷衍,心里隐隐觉得不好,旁人虽夸的是他儿子,可他却没多大受用。 他不受用,可拦不住他爹和他祖父受用,刘斐看着重孙子,两只眼睛都要笑没了,刘斌更是得意,殷勤的同刘乾刘老说着,孩子近日里读了什么书,习了谁的字。 刘乾是族里最受敬重的长辈,也凑着哄孩子:“好孩子,给太爷爷念个劝酒诗如何,就是句子里有酒的。”一听就知这老人家是个爱酒的。 刘斌:“我们阿元会念李白的将进酒。” 阿元歪着脑袋点头,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须尽欢,烹羊宰牛为乐,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将进酒.........” 念着念着就跑偏了,孩子自己也察觉不对,瞪着两只眼睛环顾四周,就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从刘斐身上爬下来,转头抱上了刘斌的腿,抬头看他祖父,刘斌蹲下身子在孩子耳边嘀咕了几句,阿元便又念: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那语调....,哪还念得下去,孩子两只眼睛提溜乱转,委屈的撅起了小嘴。 众人察觉不对,刚要去哄,哪知孩子扭头就跑,一路跑一路喊着娘,在人群里一通乱窜的找人,终于叫他找着了若芯,便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只手扯住他娘的紫绢帛罗裙,委屈的哭道: “阿娘,走” “不会背,不背” “走,不在这里” “阿娘,回去” “回清河,学不会” 孩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哽咽着好些字都没咬清,小脸蹭在若芯裙子下摆上,用力把她往外扯。 母子连心,若芯听懂了,孩子说他背不下来那些诗句了,不能叫这屋子里的长辈满意了,想离开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她被孩子拉扯着, 先是惊慌失措的扫了众人一眼,继而被孩子的哭闹声吓坏了,孩子是哭闹着想讨口吃的,还是真的被逼的手足无措无能为力, 她当娘的怎能瞧不出来。 她忙是蹲下身子, 给孩子抹了把脸。 “好孩子, 不哭了,阿娘带你走。” 刘钰也被阿元的话吓着了, 大步走至他们母子身边, 要抱孩子。 “阿元......” 阿元竟是当场推拒着他爹,他一面推开刘钰,一面往若芯怀着钻,又是一通扯, 大哭着要把若芯扯出去,哪还有半分听话懂事的样子。 没有哪个孩子生来便是懂事的,也没有一个孩子生来就是讨喜的, 倘若孩子听话懂事会讨好人, 必是因着他能从中得着些什么。 在清河时, 若芯外祖张家虽过的不济, 却不妨碍是个子孙满堂的大族人家, 家里各房各院的大小孩子拢起来,不下二十几个,光是同阿元一般年龄的就有四个。 即便如此,若芯外祖父母却能不偏不倚的疼爱阿元, 谁都知道, 这不仅仅因为若芯得她外祖母怜爱, 是因为孩子真的讨长辈喜欢: “曾外祖母, 阿元好想你。” “舅姥爷,阿元最是想你的。” …… 孩子挂在嘴上的“想你”,是小孩子嘴甜,也是寄人篱下谋生的手段,非得如此,他才能得着同哥哥姐姐们一般无二的点心果子。 可小孩子懂什么手段,懂什么逢场作戏,这手段便渐渐演变成一种本能,刻在了骨子里,不拘对着谁,总是有求必应。 家里孩子多,张家老太爷教导孩子时,就总爱叫孩子们攀比着上进:“谁能背出这诗句,太爷爷就把这盒子点心赏给谁吃。” 阿元先天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他小脑袋不停的转着,跟着念着,就一字不差的全背了出来,张老太爷笑的合不拢嘴,那神情同方才刘斐听阿元念诗的神情一般无二,忙是抱起孩子,哈哈大笑:“老夫这曾外孙子,将来必成大器!” 阿元得了点心,却没敢独享,一一分给了张家家学里的兄弟姐妹,倒不是这小人多有家教,是孩子本性敏感,满屋子的兄弟姐妹都管长辈叫爷爷奶奶,只他一个叫姥姥姥爷,再不知事的孩子,也知道他是个外人,他只有懂事的把心爱的点心分了,才能得着长辈们的一声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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