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张府的各色主子下人,不管多跋扈排外的,都能帮衬着若芯母子。 “快过年了,把咱家小子去年穿的棉衣拿去给阿元穿吧!” “新买的点心,给若芯表妹和阿元送些过去。” “这么好的孩子,怎就是个没爹的!管好奴才,大冬天的可别短了那娘俩院里的炭火。” “瞧瞧表小姐的孩子,再看看咱家这胡打海摔的,怎的说老太太老太爷偏疼了些。” “虽说这外甥是白眼,疼也白疼,真见了孩子的可怜样,哪个能狠下心来不疼。” …… 若芯从没教过孩子讨好长辈,也没教过孩子,有了好东西要同兄弟姐妹们分享,这些不过是孩子被迫学起来的,她只一心里教孩子要感恩。 每每旁人送东西来,她便同阿元念叨个没完:这个是二舅舅拿给阿元的,这个是姨妈送来的,这个是姐姐给阿元做的,阿元都要记住才好,将来长大了要孝敬他们才是。 苦命人,便是一丝丝的甜也能记心里一辈子,她说的云淡风轻,从不敢在孩子面前提什么可怜施舍,她这辈子命苦,绝不能叫孩子心怀怨念。 “走,阿娘,走,不在这里。” 慈园客室里静了下来,只留阿元的哭闹声,刘钰心都要碎了,他想不通,孩子怎就突然发作起来了? 若芯没犹豫,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刘钰下意识拉她,若芯转头,恶狠狠的瞪向他:“放手。” 她没想到她的孩子竟被府里教成这样。 眼见若芯出了门,刘钰慌乱着要跟过去追。 刘铎忙大步过去拦他:“钰儿,族里长辈在呢,你可不能走。” 刘老太爷刘斐见刘铎拦住了刘钰,虎着脸抬手捋了把胡子,他同众人一样,等着看刘钰的反应,就见刘钰僵直的身子顿了顿,继而一把推开刘铎,冲了出去。 刘斐心里生出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他这个孙子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能上九天揽月的性子,没成想,如今身上竟长出了两条软肋。 他气的转头,瞪向刘斌,守着满堂族人,开口骂道:“孩子才多大,成日家的就知道拘着孩子背什么诗,好好的孩子,非得叫你给拘坏了,你......” 刘斌是府上当家人,又是族里最最有谱的大老爷,此刻被刘斐这般下脸面,只觉无地自容。 刘乾见状,忙劝道:“大哥,大哥,快别说了,小辈们都在呢,看我的老脸,给大老爷留些面子,今儿闹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说着,招呼着众人散了 —— 若芯从慈园出来,抱着孩子直奔了二门,她胸口大起大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见孩子哭,哪还忍得住不掉泪,奶娘和丫头跟着她,见她不管不顾的直往外闯,忙去拦她,若芯脑子一团乱,见有人拦她,也不管那人是谁,扯着嗓子就喊:“都别跟着我。” 实在出不去,她只能抱孩子回了钟毓馆,前脚刚进了堂屋,后脚刘钰就回来了。 她将孩子放在炕上,抬手便将雕花檀木圆桌上的杯盏扫落在地,冲刘钰大喊道:“你是怎么应我的,你说你会对孩子好,你就是这样待孩子好的?” 说着抄起木梨隔断上的青瓷美人瓶,朝他砸了过去,刘钰没躲,可若芯方才抱了半天孩子,手上酸的使不出劲,没砸着他,如此,她心里的火气更盛,哭着又拿起隔断上的东西往下砸,哪还管得这些东西值不值钱,砸坏了用不用她赔,直砸的屋里再无可砸之物,才是静了下来。 屋里越是安静,阿元哭声越显绝望,若芯听着儿子哭,只觉整颗心无处安放,她颇为无助,泪流满面的往炕上坐了下去,一个没坐稳,出溜到了地上,许是觉得难堪,又抬手将脑袋抱在了膝里,呜呜咽咽的又是哭。 阿元哪见过这场面,本来从慈园回来已然不哭了,可见他娘这样,又哇哇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刘钰走过去抱起儿子,捂着他的耳朵,不叫他听那吓人的啪嚓声,见若芯终于静下来,才敢抱着孩子慢慢挪过去,他抱着儿子,便不能抱她,只能轻轻的将手搭在她的背上,道: “你吓着孩子了。” 这个男人永远知道她的底线在那儿。 若芯哭声渐次小了,她从双臂间抬起了头,伸手抱过阿元,这才起身,抱着孩子进了卧室。 “好孩子,不哭了。” 她喉咙里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就想起当年在清河时,孩子在张家家学里受了委屈,回来同她哭,她只哭,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当时就想,阿元要她这样的娘有什么用,如今,她终于可以为着孩子嫁给刘钰,她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娘,可孩子却还是哭。 正房外间,庭娘的心一直提溜着,在外焦心的等了好久,才敢从帘子缝儿处,偷眼往里瞧,她只见阿元睡着了,若芯正安静坐在床上,垂眼轻拍着孩子,刘钰坐在南炕上,陪着他们母子。 卧室里静谧非常,却叫她的心又往上提了提,她下意识里觉得不好,方才若芯姑娘那般发作,此刻又这样安静,怕不会闹出事来吧? 正瞧着,只听“呜”的一声,这动静她再熟悉不过,是阿元醒了,她轻轻掀帘子进去,递了一杯新鲜的羊奶茶到若心面前。 若心接过,叫孩子张口喝,孩子砸吧着小嘴全喝了。 也不止是孩子,就算大人喝了这新鲜的甜奶茶也会高兴吧,这庭娘最会察言观色,早在奶茶里加了足足的甘蔗汁,心道,都这会子了,还拘着孩子的吃食作甚。 阿元睡够了喝美了,哪里还哭,见刘钰在,高兴的从他娘身上下来,奔向爹爹,哪还记得在慈园时,他是怎样的只要娘不要爹的哭闹。 刘钰抱起儿子,柔声哄道:“怎的又哭鼻子?” 阿元羞的钻到他爹怀里,摆着小手:“不是阿元哭,是娘亲哭了,阿元替娘亲擦擦。” 庭娘凑趣道:“哟,方才可不是哪个小鬼头哭的,鼻子都肿肿的了。” 阿元冲庭娘嘿嘿一笑,转头又躲到了刘钰怀里,刘钰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也笑了起来。 他们这般同孩子玩笑,不过是想叫若芯知道,孩子只是寻常哭闹罢了,可别将这事放在心里较真儿。 又同孩子玩笑了几句,庭娘才敢回说:“方才太太遣人来问,问哥儿怎么样了?” 刘钰未答,只问孩子:“今儿阿元做生日,想吃什么?爹爹都应。” “吃花儿点心。” 小眼睛还不忘瞄一瞄若芯。 刘钰又哄:“祖父那里备了好些,可都是阿元爱吃的。” “想吃......” “那阿元见了祖父说什么呢?” 阿元摸摸自己的脑袋,转了转眼睛道:“说,说阿元喜欢爷爷!” 刘钰不禁湿了眼眶,他爹再是严厉可怖,可也一心为了孩子:“好孩子,阿元是爹爹的骄傲。” 他将孩子递给庭娘,吩咐道:“先带孩子去长春馆,再去趟慈园,别待太久,若是老爷和老太爷不放,横竖编个理由快回来,再不行,叫人来回爷。” “是。” 庭娘接过孩子,出门去了。 孩子一走,刘钰急忙走至床边,他贴着若芯坐下,抬手紧紧拥住了她。
第84章 “孩子早上起的早, 跟着老爷见客应酬,折腾了一天,才是闹脾气,去年过年祭祖, 那小人不也乏的哭闹, 直吵着要找你, 原是我爹和祖父看重阿元,便管的多了些, 长辈们都是为了孩子好。” 他只字不敢提孩子哭闹着要回清河的事, 想不提就能将这事绕过去。 “那你呢?” “我……” “当初要死要活的将孩子抢进来,就是为了把孩子摆在那里,叫长辈来教,你好做甩手掌柜么?” “我虽是阿元的爹, 却也不能插手管老爷老太爷教导阿元的事。” 若芯原也没将教养孩子的事放在心上,她知刘府讲究,请的授课师傅都是大家, 绝不会错养了孩子, 倒真好过叫刘钰这个爹来教, 况且, 这男人只知纵着孩子吃喝玩乐, 哪有个当爹的样儿,可这会子却只觉刘钰这便宜爹当的真叫人窝火。 刘钰似是心虚,同她说话略显势弱,也实在害怕再激怒了她, 找补道:“我也心疼孩子, 看见孩子那懂事的样儿, 爷就直后悔, 怎么没从小把他放在身边养起来。” 即便叫了刘钰两年爹爹,阿元同刘钰也算不得亲近,他外头差事多,常是夜里回来,又一早出门走了,若芯同阿元挪到长春馆住了小半年,孩子竟是十天半月里也见不得几回爹,倒真不如同祖父来的亲。 若芯:“这府里的人都恨不得他什么都学,什么都会,这样才能配得上你们刘府的门楣,才配做二爷的好儿子。” 这话说重了,刘钰便有些恼:“你莫要说这种赌气的话,你明知不是。” “那为何孩子哭着闹着要回去,要回…” 刘钰厉声打断她,气道:“回什么,回那穷乡僻壤,再躲起来,难不成脑袋一缩,离了这里,他就不是我刘钰的儿子了,府里这般忌讳提那些事,我倒要问一问你,为何孩子这般发作起来?又说要走的话?” 他方才明明想着,不管这女人说什么,都哄着她,闹了一天了,再经不得闹了,可一听她说要走的话,心里的火儿便压也压不住,这女人真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是了,孩子还小,终归不是孩子的错,长辈们也断不会有错,二爷更是没错,只能是我的错!” 刘钰慌了,忙又抱住她哄:“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芯,你别这样,孩子的事我会放在心上,可也得从长计议,你容我想想,想想怎么插进手去管,你这样逼我,我也不能一下子把阿元变个样儿给你。” 见她不说话,刘钰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姿态放低道:“若芯,别再说什么回清河的话了,行吗,你信我,我能,我都能,你哪里不满意你说出来,都交给我办,我全都叫你满意,成吗?” 这般发誓许愿的话,她也不知听他说了多少回了,从前没十分信,今儿心灰意冷的,连一分也不信了,可不管为了什么,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刘钰见若芯不说话,知她闹的乏了,忙唤了丫头进来伺候摆饭,盯着她吃了两口,才叫她歇着。 ——— 长春馆里,刘斌被康氏伺候着睡了,他一从慈园回来就倒了下去,半分精神全无,哪里还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大老爷。 睡梦中,刘府外书房,刘斌正站在他大儿子身后,耳提面命的教孩子读文章,儿子念的好好的,却是突然变了脸。 “爹爹,铭儿不想念书了,铭儿想出去玩儿~爹爹带铭儿出去玩。” 刘斌拿起桌上的戒尺,厉声道:“伸出手来!” 啪!刘铭的小手瞬间红了,他大哭起来:“我不要做爹爹的儿子了,我要走了,爹爹保重,铭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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