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翡想起阿兄在桂树下的殷殷嘱托,胸口憋闷。他早知此路千难万险,只能瞒着家人,幸得阿嫂情深义重,仓促成婚只为随他前去。 她低头看着右臂,若未受伤,她此刻便打马赶上阿兄的队伍,可如今即便去了,连握枪都不能,遇上事了反倒是他的负累。 为何要如此匆忙?为何不能再等等? “阿鹭,你莫……莫要哭……”李擎见几滴泪滚落在她衣襟,吓得慌忙站起,他实在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我……我再想想法子!” 她抬起左手拭去眼泪:“不必了。若能有别的法子,我阿兄定会想得到。李擎——” 李擎立即应声,紧紧盯着她通红的眼。 “如若我阿兄陷入危难……” “挥师入钦,我亲自去救!”李擎毫不犹豫地说道。 林翡微微扬起下颌,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过了良久,她才松开咬出齿痕的唇,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信你。” 她转身出去,回到女军营地,按部就班地抚恤奖赏,看着她们各处的伤,林翡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李擎的话也有理,若事事都领着女军冲在前,莫 说其他人是否误会她们抢功,便是她手下的女军也并非铁打的。眼下先让伤员在营中好生休养,该去驱逐阿勒真的由杨依、陆寒领着北上,不过她自然也不会束手坐等。 傍晚归家后,林翡说与晏如陶,他听完便知其中的猫腻—— 四郡太守联巍抗雍,事关身家性命,前去结盟之人须是李宣威的左膀右臂才能令他们信服。 林济琅和萧旻上了年纪又是文人,自然不好派遣。 校尉一级,身份不够,但李擎和林翡身份特殊,也勉强可堪重任。只是林翡已在大战中负伤,李擎又是亲子,李宣威显然舍不得,李承就更不必说了。 晏如陶不禁冷笑:“算来算去,竟只剩丈人兄这统领全军的大将能去!真该夸姑父一句高明。” 李宣威不肯错失良机,急于吞下钦州,执意兵行险着却又做不到公正以待,将私心掺杂在公事中,叫林翱打落牙齿也只能和血吞。即便此去立下大功,林翱也并无更高的职位可升。 “那……铁匠之事,你是否还要替李家登门?”晏如陶蹙眉问道。 林翡叹了口气:“原以为开矿冶炼之事能慢慢筹划,可姑父欲伺机开战,铸铁更是刻不容缓,难怪他与姑母吵成那般。若是我耶娘得知阿兄处境,恐怕不愿再去蹚这趟浑水。” 晏如陶听出她话中深意:“你还是想去?” 她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毕竟李擎并未算计过我阿兄,若 他与孟家女郎成了怨偶,我实不忍见。况且冶铁铸造利器,对巍州军士而言如虎添翼,可大大减少伤亡,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轻轻揉捏着她的颞部,说出她心中所想:“你只是不甘心。” 林翡抿着唇点了点头。 自从到了巍州,林家对李家可谓是全心相助,从不曾畏难苟安。他们始终感念李宣威对林翱的栽培倚重,还有分兵凌霄关救出林家三人的情义。 骨肉亲情加上恩义深厚,林、李两家原本牢不可破,可权欲和私念令其裂开了第一道罅隙。 她林翡并非以德报怨之人,即便阿兄平安归来,这笔账她也会牢牢记在心中,只是她不愿因私怨误了大事,否则和李宣威并无二致。 “阿兄的事,先不告知耶娘,待铁匠之事谈妥再视情况而定。” 晏如陶抚着她的鬓发:“好,都依你。既已决定,待我将创口的药换好,你安心睡一觉。” 她合上双眼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阿适,我兄嫂定会平安回来……” 晏如陶俯身吻上她的眼:“会的。” 贺宁正在制应时的蜜桂香,阿鸾捧着一碟饴饼进了房:“阿娘,尝尝我做的饴饼。巍州好似不兴拜月节,阿鹤说在外头想买些饴饼、酥饼都没有称心的,我便下厨做了些。” “南边到了八月十五,家家摆上瓜果糕饼、拜月饮酒,两地习俗不同罢了。我与你阿耶在南方生长,你和阿鹤也是幼年便回 京。不像你阿兄,在巍州长到了十余岁,无论是饮食还是语调都更像巍州人。若是他在家,这些饴饼他怕是给你面子才肯掰一小块吃。”贺宁笑着说道。 “阿姊也不爱吃甜的,我还做了两屉咸酥饼,待她与阿耶回来定是腹中空空。” 林济琅父女清早便往孟家去,到了晡时还未归家。贺宁已亲自登门请来亲家、新婿赏月小酌,晏如陶见阿鸾迎了他们进门后仍在门口张望,又返回去问道:“是在等你阿姊?” 阿鸾点点头:“我从吃罢午饭就眼皮直跳,心里有些慌。” “哪边的眼皮?” “左边的。” 晏如陶笑笑:“那便是好事,安心等他们回来吧。” 劝慰的话刚说完,他就远远看见路口出现了一辆青顶马车,正是林家的,方才那副镇定稳重的模样便抛到九霄云外,小跑着迎了上去。 阿鸾暗笑他口是心非,跟在他身后。 二人见林翡掀开帘子时眉梢带着喜色,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林翡索性下了马车:“你们二人像是盼着长辈买糖回家的小人儿,这么远就迎过来。阿鸾,你不可疾跑,莫要一时兴起跟着阿适。” 阿鸾笑盈盈地去拉她的左手:“阿姊放心,我心中有数。看来阿姊今日格外顺利,我做好了咸酥饼,还是去年拜月节向御厨偷的师,阿姊回家了尝尝看。” 晏如陶眼巴巴看着唯一能牵的手被阿鸾占了去,便转而去迎丈人, 谁知还有一位头发花白、长须飘飘的道人跟在林济琅身后下了车。 “这位真人是……”晏如陶看向林济琅。 林济琅拍拍他肩膀笑道:“到家中一道介绍。” 晏如到识相地让开路,微微躬身:“真人请。” 那人拈须微笑,打量了几眼晏如陶,很是和蔼,边走边问林济琅:“这是阿鹭的郎婿?” “正是,上月刚成婚。若知您在巍州,必定亲自登门请您坐上席。” 晏如陶还在暗暗诧异丈人对这道人的态度,林翡进了家门已是一路高呼:“阿娘!阿娘!你看谁来了!” 贺宁和熹平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看到大呼小叫、活泼恣意的阿鹭皆是意外。早上出门时还面色凝重、心事重重,怎的去了趟孟家像换了个人似的? 贺宁嗔道:“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右臂的伤!” 又看玉平和新婿领着一个道人进了中门,她远远张望着,难道是哪位旧友? 那道人来到面前,笑道:“阿谧做了娘亲,脾气倒比从前更大了。” 原本还在细细辨认样貌的贺宁听见这话,顿时怔在原地,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哽咽道:“堂兄……” 阿鸾惊讶地看向道人,原来他就是曾替阿娘解困的堂舅父,耶娘曾说他在外云游,竟然做了道人,而且还在巍州! 林济琅见她二人相对饮泣,劝道:“亲家和新婿一旁看着还不知缘由呢,咱们进了屋子慢慢说。”
第七十五章 得逢机缘 (七十五)得逢机缘 “堂兄如今的道号是什么?说来我们也好称呼。”贺宁还在拭着泪,脸上却已挂上笑。这是贺家在世的唯一与她保有骨肉亲情的人,二十余年未见,如今皆近不惑之年,实在令她心中感慨万千。 “我如今只算半个修道人,你们按俗世亲缘称呼便好。” 贺宁先是向贺宽介绍了熹平,又让子女新婿一一向堂兄见礼,最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堂兄难道是在孟家打醮,碰巧遇上了玉平?” 林翡不好插话,只好兴奋地冲一旁的阿适抛眼色。 林济琅朗声笑道:“堂兄便是我们要寻的那位技艺精湛的‘铁匠’!” 众人面面相觑,贺宽解释道:“我游历荆州时遇上仙风道骨的冲靖真人,他说与我有缘,便收我为徒。炼丹常炼出些要人命的丸子,我这人惜命,就去琢磨冶炼金银、铸造宝鉴,摸出不少门道。真人见我志不在修炼,便与我说起前朝末年的‘灌钢法’。” 其时的“灌钢法”亦是由道家中人钻研数年所得,只是工艺太过复杂,费工费时,常人难以掌握,又恰逢乱世,未能精进,数十年来世人罕知。 贺宽其时富于春秋,便生出发扬先人技法的心来,潜心研制十数年。 “道人炼的丹丸不是人人求之不得的稀罕物吗?宫中贵人们虽大多信佛,但不乏私下寻求延年益寿之法的,就这么一枚杏子大小的丸子,一口咽下去 ……”阿鸾比画着,好奇地问道。 贺宽笑着摇头:“小阿鸾可别碰这些玩意儿,莫说吃进肚里,就是常年炼丹的道人闻得多了也会少寿数。有些可做医药的矿石,经冶炼后反可立时夺人性命。你若想知晓,之后我再同你细说——” 他将话引回正题:“后来,西南匪患不断,真人也已仙逝,我便向北而去。起初我在清平郡的安云山修炼过三四年,一次偶然听到来祈福的冯氏族人说起玉平正是在任的巍州刺史,我便收拾行装再往北行。” 贺宁惊讶地问:“堂兄十年前就在巍州?!为何今日才得相见?” “我从清平郡启程时是六月,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雨水,待行至雍州,连日炎热,那大峪河都快见了底。粮食歉收,饿殍遍地,我实不忍见,便在雍州停留了数月,帮着掩埋倒毙的百姓,为他们超度念经。” 林济琅想起堂兄所说的那场罕见的大旱,当时巍州凭借与钦州交界处的白川融水,勉强收了夏粮,百姓并未遭受大难。不过,大旱之后便是大涝—— “那年秋末我看见邸报,说莱阳、雍州数郡河堤被冲毁,想来是八月发生的事。” “正是。八月连下数场豪雨,江河泛滥、山洪频发,毁了无数的农田屋舍,从旱灾中苟全性命的百姓,有不少丧命于洪涝之中,这一耽搁又到了年末。北境天寒,雍州村民劝我开春暖和些再动身……” 贺宁算了算日子:“呀,夏末巍州就起了疫病!” 贺宽抚额叹气:“我甚至想过,莫非我是那瘟神转世?所到之处又是旱涝又是瘟疫,那一年超度亡灵的经书少则念了千八百遍,心力交瘁。后来听闻玉平回京任职,我也不愿再跋涉,投靠了巍州孟家,重拾冶炼之术。” “我们回到巍州也有三年,堂兄在孟家难道不曾听闻?” 贺宽扫视在座众人,神色凝重:“若非今日恰巧是玉平和阿鹭登门,我绝不会露面。不过,即便他们今日不至孟家,过两日我也会暗中来此一趟。” 他压下声音:“这几年时局动荡,我手握精进后的‘灌钢法’不敢张扬。孟家人是说起过你们,可也提及你们是受李都督庇护,恐怕也如同孟家这些豪强仰人鼻息,我怕与你们相认后,这‘灌钢法’反倒要给你们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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