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姨娘有气无力地喝止她:“还不快住嘴。” 又跟菱月说话:“别听她胡说。月娘,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我又是什么身份?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斗?我也不是没有讨好过二奶奶,可是我再怎么伏小做低也是无用。这都是命,都是我的命。我现在就希望能和姐妹们多聚一聚。别的,再没有了。我知道我日子不多了,你记着常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也就不枉咱们好了这一场了。” 菱月反握住宁姨娘瘦弱的手,说道:“凭他是哪个,我也不能坐视他这样往死了欺负姐姐。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姐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让人瞒着我。早早地打发人告诉我,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姐姐这事,我是万不能撒手不管的。姐姐只管听我的消息就是。” 菱月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冬儿听着看着,好像看到了无限的希望,欢喜得直掉眼泪。 宁姨娘也流泪了,那是一种很安静的泪水,她现在连哭泣都是安静无声的。 她没有多余的气力,流着泪,只是摇头不语。 宁姨娘并不相信菱月能有什么办法。 就连菱月自己,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底。 面上的积极乐观,说到底是做给宁姨娘和冬儿两个人看的。 寒夜中前行的人,只要能看到前头的一丝光亮,就能坚持下去。 若是毫无指望,就会一下子垮下来。 菱月给她们主仆二人留下一大包咸甜糕点,是今早上拿了银子给小丫鬟,让小丫鬟打发二门上的婆子出去现买的。 糕点虽然不能替代饭菜,胜在能搁上一段时日,肚子饿了就可以垫一垫。 眼下也只得如此。 冬儿把菱月送到西厢房门口,菱月让她回去照顾宁姨娘,不许她再送。 冬儿只得回去。 厚棉毡子撩下来,里头“吱呀”一声,闭紧了屋门。 菱月拢了拢大毛衣裳,暗叹一口气。 大冬天的,连下人都有取暖的炭火可用,宁姨娘这里,却冷得跟个冰窖一样,一点火星子都见不着。 宁姨娘已经瘦成那样,再这样下去,如何熬得住。 *** 西厢房。 冬儿正和宁姨娘分着吃糕点。 宁姨娘一块糕点慢慢地吃着,冬儿比她胃口要好得多。 等冬儿吃得差不多了,宁姨娘才说道:“以后月娘来看我,你要再像刚才那样,我就生气了。” 冬儿不解。 宁姨娘和她讲道理。 “冬儿,你看月娘在老太太跟前得宠,就以为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么?说到底,她和咱们一样,身家性命都捏在人家手里。她做不了自己的主,更做不了咱们的主。我如今这样,之前多少姐妹都疏远了,她还能不避嫌疑地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冬儿,你不能看月娘待我真心,就口口声声地让她想法子救我。你这样,岂不是成了心地在难为她?连我也没有脸面见她了。” 冬儿听着,刚刚浮现的希望好像一下子又被现实的寒冷驱散了。 冬儿捂着脸哭起来。 *** 从西厢房出来,菱月没有就走,她略一思忖,反而顺着廊檐一路往正房而去。 有穿着厚实的小丫头在耳房里守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看到菱月过来,小丫头一个激灵醒过来了,她殷勤地迎上来问:“不知道姐姐有什么吩咐?” 菱月笑道:“我想给你们奶奶请个安。不知道这会子你们奶奶午觉醒了没有?” 这个小丫头还小呢,才刚刚留头,闻言道:“我们奶奶一向不睡午觉的,说是中午睡了晚上更睡不着了。” 小丫头说着,把菱月引到耳房里稍事等待,她小跑着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一个屋里伺候的二等丫鬟过来了,菱月跟随她进了正房。 一屋子的人。 顾二奶奶高居正座。 顾二奶奶三十许人,发髻盘得高高的,上面好插着有六七只发簪,每支发簪上都镶着金嵌着玉,端的是富贵逼人。 身上是名贵的绸缎衣裳。 一张白白的、团团的脸,是常见的富贵人家女眷的模样。 左右各两个丫鬟伺候着,有拿羽扇的,有端果盘的,有伺候茶水的,旁边还陪坐着一个很富态的老妈妈。 屋子里熏着香,燃着炭火,暖香袭人。 比起冰窖似的西厢房,俨然换了一个天地。 菱月顿了顿。 上前给二奶奶行了礼,问了安。 她姿态恭顺,言辞和婉。 没有一个字涉及宁姨娘,对顾二奶奶也没有丝毫的冒犯。 一言一行,让人挑不出毛病。 可她不早不晚的,偏偏一从宁姨娘的西厢房出来,就来给顾二奶奶请安。 西厢房现在是个什么境况,顾二奶奶焉能不知。 黄檀木的圈椅上铺着刺绣精美的软垫,顾二奶奶歪坐在上头,神色不善地打量着这个丫头。 俏脸蛋、削肩膀、柳腰枝。 一副狐媚子模样。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狐媚子和狐媚子自然也是一起的了。 顾二奶奶生平最厌恶这样的人。 明明是个下.贱的出身,偏偏还不守本分,仗着自己生得个狐狸精模样,就和别人的丈夫勾勾搭搭的。 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但凡落到她手里,她就让人生不如死。 顾二奶奶冷笑一声,道:“今个儿这是吹的什么风,竟然把老太太跟前的大红人给吹来了。知道的,说你是来请安的。有那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旁边陪坐的老妈妈暗道一声不好。 这个老妈妈姓钱,乃是顾二奶奶的奶嬷嬷,从小把她奶到大的。 顾二奶奶的脾气,钱妈妈没有不知道的。 那脾性一上来,向来是不管不顾的,说话也没个分寸。 宁姨娘的事,别人还没提呢,她自己倒先说上了。 菱月也不意顾二奶奶竟然自曝其短。 “兴师问罪……”菱月慢慢重复了一遍,“二奶奶这话,奴婢倒听不明白了。” 一双透亮的眼睛抬起来,疑惑不解地对上顾二奶奶的视线,好像在等着顾二奶奶解惑。 顾二奶奶一噎。 她再傻也明白,这话再说下去,可就真成了不打自招了。 钱妈妈见状,干笑着插话进来,道:“菱月姑娘,我们奶奶跟你开玩笑呢。” 顾二奶奶手攥得紧紧的,抿唇不语。 菱月见好就收。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嫣然一笑,一语双关地道: “是玩笑就好。” 菱月这趟过来,明面上是请安,实则暗借老太太之力,向顾二奶奶施压。 双方实则并没有什么话好讲。 菱月告辞离去。 这厢菱月一走,正屋里顾二奶奶一个茶杯就狠狠掼在了地上。 热茶热水的,连同摔碎的瓷片,飞溅在装饰华美的地毯上。 几个丫鬟扑通跪了一地,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顾二奶奶两眼冒火地盯着已是人去楼空的地方,好像菱月还站在那里似的,她咬着牙道:“什么东西,一个丫头,下贱胚子一个,猫儿狗儿一样的东西,也敢来寻我的晦气……” 钱妈妈看得分明。 顾二奶奶一半是被那丫头气的,另一半未必不是恼羞成怒。 这里是惜红院。 顾二奶奶的地界。 再者,顾二奶奶是主,那丫头是奴。 在这场交锋中,顾二奶奶本是占尽胜场的。 那丫头过来给人出头,和来闯龙潭虎穴也差不离了。 结果那丫头滑不溜手的,言行举止间,硬是让人拿不住她的错。 倒是顾二奶奶,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结果就说了不该说的,在那丫头跟前露了怯了。 顾二奶奶心高气傲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钱妈妈赶忙上前来给顾二奶奶顺气。 “奶奶莫气。莫气。一个丫头,猫儿狗儿一样的东西,奶奶跟她生气,她也得配呢!那些个贱皮子,哪个不是牙尖嘴利的,奶奶为她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这也就是奶奶仁厚,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不好跟她计较。这要换了是我,早就一顿大耳刮子抽过去了……别的且不说,奶奶只看她长得那个模样,狐媚子一个,还能有个好的……” 顾二奶奶越想越气,她一把嗓开钱妈妈的手,咬着牙在那自言自语。 “哼,她以为有老太太这个护身符,我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最好老太太能护你一辈子。否则,有朝一日落到你顾二奶奶的手里,好叫你知道你顾二奶奶的手段!”
第4章 钱妈妈见顾二奶奶盛怒,也不敢多说别的。 等背过顾二奶奶,钱妈妈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这几日,宁姨娘份例上的饭食和炭火,都按时给她送去。这事仔细让奶奶知道了。” 钱妈妈害怕菱月在老太太跟前递小话。 饭食和炭火这两样是最显眼的,这要万一给人抓个现行,二奶奶的名声可就臭了。 还是先避避风头吧。 交代完,钱妈妈心里实在不痛快,一口“啐”在地上,骂道:“个狗拿耗子,你多管闲事!日子且长着呢,都是一个顾府里头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 第二天早上。 荣怡堂。 老太太在一众丫鬟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净过面,用过早饭。 老太太七十许人,已是高寿。 满头的银丝,不过她老人家身体一向很好,这么多年一直无病无灾的,每日里精神很好,胃口也好,身体富态,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家。 儿孙中除却一大早去早朝的、坐衙门的,还有平时就住在书院上学读书的,其余的子孙,包括儿媳妇们、孙媳妇们,还有大大小小的曾孙子、曾孙女,都按例来请过安了。 人一散去,众人顿时清闲下来。 老太太正说要赏花呢,老太太是爱花之人,这个时节,兰花开得可漂亮。 荣怡堂里有个花房,天冷的时节专门用来给花草避寒的。 只在出太阳的时候搬出来晒一晒。 菱月取了老太太的狐裘大衣来,给老太太穿得暖暖和和的。 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老太太,一路往花房而去。 正走着呢,忽听老太太说道:“菱丫头,我怎么瞧着你这气色不大好啊。” 菱月已经连续两日没睡好了。 为着宁姨娘的事,她心里一半是难过,一半是着急。 这两日绞尽脑汁地想着破解之法。 在老太太跟前,菱月只是一笑。 她扶着老太太的胳膊,慢慢地往前走着:“老太太,菱月昨晚没睡好呢。要说还是咱们老太太眼神好使,别看我和红药姐姐睡一个屋子,平日也在一处,她可什么都没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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