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迟疑着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可以忍。” 沈裕半坐起身来,示意她伸出手。 容锦在床榻边跪直了些,她猜出沈裕的意思,虽没料到他竟然会纡尊降贵亲自帮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靠不靠谱,但还是慢慢地将手送了过去。 沈裕的手瘦削修长,骨节分明,像是双书生的手,执笔写字的时候看起来赏心悦目,虎口却又覆着层薄茧。 容锦瑟缩了下,意识到这应该是他早年习武练剑时留下的。 沈裕托着容锦纤细的手腕,甚至能觉察到她急促的脉搏,像是心里怕的要命,面上却还要强作镇定。 沈裕自幼习武,后来随着父兄行军打仗,寻常的伤都能自己处理,像手腕脱臼这种压根不算什么。 他摸清伤处后,稍一用力,转瞬间便将那柔若无骨的手腕接上了。 容锦并没看清沈裕是如何动作的,只觉伤处又是一阵尖锐的痛楚传来,疼得她几乎都要将嘴唇咬出血,才忍了下来。 “倒水去吧。” 容锦经沈裕提醒后回过神,只是因跪得有些久,扶着床沿才缓缓站起身,倒了盏温水奉到他面前。 沈裕润了喉,抬眼瞥见容锦跪在那里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想起傍晚的事情来,问道:“你认得荀朔?” 容锦被问得猝不及防,虽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还是如实道:“奴婢曾经去过荀家的医馆,故而认得。” 那已是许久之前的旧事,荀大夫八成都记不得了。 沈裕没再开口,容锦也不敢抬头看,不知他对这回答是否满意,一时又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沈裕晾了她会儿,不疾不徐喝完水,淡淡道:“告诉嬷嬷,此处用不着你来伺候,今夜之后依旧叫成英来。” 成英是候在院中的侍卫之一,跟在沈裕身边数年,是他信得过的人。 沈裕自回京后,近身伺候的人便没怎么用过侍女,倒不知真因着什么不近女色,只是难免会出现今夜这种事情。 也好在容锦并没疼得大呼小叫抹眼泪,不然更够人不耐烦的。 容锦从他手中接过空杯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沈裕再歇下后便几乎没再动过,容锦依旧抱膝坐在那里,就这么不知不觉中等到了桌上的烛火燃尽,天蒙蒙亮。 第二日,她给苏婆婆看了依旧红肿的手腕,顺道转达了沈裕的意思。 苏婆婆略带无奈的叹了口气,像是知道勉强不来,终于也不再强求,只叮嘱她回去好好歇息,还叫人送了舒筋活络的药酒过去。 容锦又过上了不出院门,整日除了吃睡无所事事的日子,直到三日后商陆回府,才算有了能说几句话的人。 “怎么伤着了?”商陆一见面就察觉她腕上的伤,虽已经养了几日,但红肿仍旧未曾完全褪去,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容锦在掌心倒了点药酒,缓缓揉搓着伤处,想了想,将那夜的事情如实讲了。 “这样啊……” 商陆欲言又止,容锦觑着他的反应,倒是坐实了原本的揣测—— 沈裕那般,应当不是头一回了。 上过沙场、枕戈待旦的人警惕心强合情合理,可沈裕的反应有些太过激了,只是这背后的根源,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窥探的。 容锦不敢越界,知情识趣地没多问。 她自从进了黎王府后过得恍如隔世,眼见着院中的柳树出了新叶,问商陆:“是不是快到清明了?” 商陆正在看屋檐下那窝小雀,茫然地看了回来,像是压根没想过这些,比她还要拿不准:“应当是吧?” 容锦掐着指头算了会儿,确准自己没有记错后,又向商陆道:“能不能代我向苏婆婆要些纸墨?我娘亲在世时信佛,往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抄些佛经给她……”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容锦将自己的打算解释得明明白白,商陆没等她说完,便满口应承下来。
第7章 容锦在别院这几日一直规规矩矩的,没半点出格之举,苏婆婆见她如此知情识趣,原本那点对她出身的芥蒂也放下些。 听了商陆的转述,知晓她想要为过世的母亲抄佛经,更是心软,特地叫人送了上等的笔墨纸砚过去。 自小到大这么些年,容锦还未用过这样好的纸笔,下笔时加倍小心,生怕写坏了字浪费纸张。 腕上的伤仍未痊愈,写上片刻,就得暂时搁笔缓缓。 容锦揉着伤处,暗自感慨沈裕下手之狠时,也会时不时想起那夜的情形。 沈裕这个人,实在是捉摸不透,直觉使她敬而远之,却又不自觉地惦记着揣摩。 “云姐,你看,”商陆隔着窗,献宝似的将掌心那只小雀碰到容锦面前,“它的伤终于好了。” 容锦已经渐渐习惯他的突然出现,不会为此受惊。 她将小几上晾干的佛经收拢好,顺势倾身趴在窗边,打量过那小雀的旧伤后,笑道:“不错。” 见商陆爱不释手,容锦又额外叮嘱了句:“偶尔看看还好,别多碰它。若是沾染太多陌生的气息,怕是它爹娘会不认。” 商陆经她这么一提,也警醒起来,随后将小雀放回巢中。 他拍去衣袖上沾染的尘土,再回到窗前,只见容锦又端坐在榻上,脊背挺得笔直,慢慢地誊写着佛经。 午后晴好的日光穿过敞开的花窗,洒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和煦温软。 商陆托腮看着,发了会儿愣,并没像往常那般觉着无趣,也没出声打扰。等到容锦放下笔歇息,他才好奇道:“云姐,你这字练了多久?” 他没正经开蒙过,也不爱看书,虽被沈裕压着断断续续学了两年,也就认些常见的字。若是自己提笔写,各个“歪瓜裂枣”,和虫子爬没什么两样。 而容锦这字,看起来秀丽清逸,不像是能随随便便写出来的。 容锦揉捏着手腕,如实道:“并没刻意练过。” 家中不算富裕,何况她又是个女孩,读书写字没什么用处,自是不会刻意教她学这些。只是因娘亲的缘故,家中倒是存了好些本佛经,她也是因此得以识字、写字的。 “怎么可能?”商陆难以置信道,“我早前练了足足有半年,总是不成样,还险些把公子给气着……” 商陆在武学一道上无师自通,可在念书识字上,却像是天生少了根筋。沈裕试图教过,但却是事倍功半,终于还是不再勉强,由他去了。 “我家小妹也是如此。”容锦想起旧事,抿唇笑了起来,“练字这种事情,若是真心想写好,倒也不难,只是须得平心静气、持之以恒。” “但你若是本就无意于此,也不必勉强,能认能写就够了。” 容锦看向商陆腰间那柄匕首,微微叹息:“若是叫我选,我倒希望能有你这般利落的身手。” 来去自如,无拘无束。 商陆对容锦这话深以为然,并没觉察到她话音里那隐晦的惋惜,倒是夸起沈裕来:“还是公子最厉害,既能写得一手好字,什么都知道,身手也好,当年……” 他对沈裕的崇仰溢于言表,只是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狠狠地抿了抿唇。 容锦猜他是想起沈裕的腿伤,思及荀大夫那日的“诊断”,也明白过来,沈裕他再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了。 无论他当年再怎么纵横沙场,身手了得,如今都只能被病痛折磨着,甚至难以行走自如。 这样的天差地别的境地,在她这种外人看来都觉着唏嘘,何况亲近之人呢? 沈裕告假之后,在别院休养数日。 荀朔恨不得他就这么一直歇着,不要再为那些所谓的朝政劳心劳力,自己也就能趁此安排一番,好好地调理调理这旧疾。 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以沈裕如今的地位,注定是要“鞠躬尽瘁”,难以偷闲的。 他告假这些时日,手头累积了不少庶务,可还没来得及处理,刚下早朝后就又被召去了含元殿。 萧平衍先是问了些政务,等到正事议得差不多,话锋一转:“听闻你这几日都宿在别院,未曾回府。” 沈氏是开朝以来的百年世家,钟鸣鼎食,沈裕又是无可挑剔的嫡系,承袭家业也顺理成章。可因着早年父辈那些旧事,沈裕与族中反倒算不得亲近,尤其是自漠北归来后,并不常住在沈宅。 萧平衍自然清楚这点,以往从未就此多问过,只是眼下中伤沈裕的风言风语正满天飞,甚至说沈相从黎王府后宅讨了个外室养着,喜欢得不得了的。 他原本都想着揭过此事,不再同沈裕计较,如今却还是没法置之不理。 “是。”沈裕若无其事地认了下来,无奈道,“您知道我家那境况,若回府养伤,少不得会有各种亲戚问候探看,倒不如在别院清净些。” “你想要清净,就当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了?朕素来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此事上如此……” 萧平衍从没这般对沈裕“恨铁不成钢”过,只是还没训斥完,内侍小心翼翼地来通传,说是太后遣明安郡主送点心来了。 论及辈分,明安郡主算是萧平衍的表妹,少时养在太后膝下,格外受她老人家的疼爱,比之公主也不遑多让。 萧平衍扶了扶额,没好气地瞪了沈裕一眼。 明眼人都知道明安郡主爱慕沈裕,太后也属意于他,可沈裕执意要为亡故的父母守当初未尽的孝,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偏偏明安郡主就是认定了他,这两年执意不肯议亲,好不容易等到出了孝期,太后都有赐婚之意了,谁知沈裕去了趟黎王府,招惹出后续这些麻烦。 太后一早得知后,赐婚的心倒是缓了缓,可明安郡主这回过来,显然还是放不下。 本来皆大欢喜的事成了这样,萧平衍就算再怎么倚重沈裕,还是一看他就来气。 明安郡主得了传召后,扶了扶步摇,这才从宫女手中接过食盒,施施然进了门。 她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描眉画眼,妆容精致,一袭艳丽的石榴裙更是格外艳丽多娇。可沈裕垂着眼睫,目不斜视,像是个入定的高僧。 萧平衍将此看在眼中,暗自叹息。 这两年下来,他也看出来沈裕无意于明安,只是仍想着撮合。一来是顺着太后的心意,二来,则是想让自己外祖家与沈裕结亲,长久笼络着。 无论出身还是相貌,明安都是世家贵女之中头一等,又一片痴心倾慕,沈裕却始终不为所动。 明安行礼问安后,笑盈盈地问沈裕:“前几日听闻沈相旧疾复发,如今可好些了?兄长近日得了株雪莲,最易入药,改日给你送去。” 沈裕微微一笑:“有劳郡主挂怀。不过沉疴已久,只能慢慢将养着,这样贵重的药材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予我也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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