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道,“我把公主叫来,你们同她说一说这其中的道理。”令人将正在上课的荣烺喊来。 荣烺正在上丁相的课,丁相也便一起过来了。 荣烺昂首挺胸,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般。她先规规矩矩的给祖母行过礼,待祖母免礼后起身。史太傅等给她行礼,荣烺装横作样的摆摆手,“不必多礼。” 过去在自己位子上坐了,“我听说你们找我有事。” 这嚣张气焰! 郢王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做为宗正,郢王先说,“公主殿下乃千金贵体,您身份尊贵,高居宫内,德行要为天下女子表率,何必要去衙门,若有哪里不解,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荣烺眼睛扫过史太傅方御史,“史师傅方御史,你们也为这事儿来的?” 史太傅素来直接,“殿下,帝都府有帝都府的职责,您不应插手帝都府断案之事,这岂非越俎代庖。” 方御史道,“正是如此。公主有自己的职责,帝都府也有帝都府的职责。公主今日问帝都府案子,明日是不是也要问大理寺,问刑部?” “这有什么不可以吗?”荣烺反问,“我身为公主,不能过问大理寺?不能过问刑部?” 方御史道,“自然不能!陛下才是天下之主,我等臣工所奉,唯陛下之诏!若公主可问,皇子是不是也可问?宗室亲王是不是也可问?” 荣烺道,“宗室亲王不行,如郢王,他有自己的封地,他能过问的是自己封地的事。我可以,因为我是公主,我父亲是皇帝。天下是我父亲的,我问一问我父亲的衙门事务,当然可以。” 方御史活了四十几岁,打娘胎出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狂话,当下被顶的眼前一黑,浑身颤抖,大斥道,“简直天下谬论!公主是陛下唯一爱女,若陛下有十个八个公主,难道个个可问?” “自然。”荣烺问,“我问你,方御史,你是御史台左都御史,御史台职责为何?” 方御史黑着脸,“监察百官,典正法度。正因殿下此举与法度有亏,臣方直言进谏。” “御史台为什么要监察百官,典正法度?是不是担心百官德行有失,法度有失?官员有失,必有贻害。而这贻害,一害朝廷,二害百姓。”荣烺学过官制,知道每个官位的来历职责,她镇定的说,“所以朝廷设御史台,查的就百官疏失。我担心帝都府有疏失,过去看看,这难道就于法度有亏了吗?” “殿下担心帝都府有疏失,可着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共审,便是天大案子,三司同审也能审个明白!” “方御史,你可以建议我这样做,但你不能命令我这样做。”荣烺脸色一沉,“你明白吗?” 方御史恳切道,“臣岂敢命令公主,臣是说,这样做更合法度。” 荣烺道,“法度未做此规定,所以,这跟合不合法度不相关。” 荣烺直视方御史,“你们可以反对可以不认同,我愿意听一听你们的意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接受。因为,我是公主。” “皇家设御史台设三司,都是为了确保法度公平。你们都是朝廷忠臣,你们可以劝谏皇家节俭尚德,可以劝谏皇家心怀万民,你们可以代表皇家治理天下。但你们不能对我说,公主不能插手衙门事务。公主存疑,当如何如何。” “方御史,我当你没有私心。但这种限制皇家的话,你以后不能再说。因为,皇家看到不公,比你们更急。皇家看到不妥,会直接伸手纠正。这是皇家的良心,也是皇家的权力。” “你们代我父亲监察天下,我也是一样,难道皇帝女儿的忠心,就不及你们做臣子的么?”荣烺说,“不要劝帝王疏离他的儿女亲人,因为,那样会让帝王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亲人不可信,臣子难道就可信?” 方御史一听这话,再忍不住,当下欲辩,却被荣烺抬手压下,荣烺继续说,“更不要将皇家当成木偶,君王该在什么位置,皇子该在什么位置,公主该如何。皇家有自己的规矩礼法,可人永远不是木偶。我身为公主,更不会成为庙里的金身泥塑,只为等人跪下念一声公主千岁。” “我看到不平就要说,有关心的事就要问,你们哪里不妥,我还要指出来。这才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 方御史大半辈子的人生观受到冲击,烺的话太厉害,他要再说让公主在宫中安分,怕要被扣上一个干涉皇家的罪名。 方御史不再纠结于言语官司,他直接说,“可这案子,您断的不对呀!” 荣烺眉角一挑,“哪里不对,说说看。”
第228章 灯灭之三一 殿下
正文第二二八章 荣烺完全不认为这案子判的有什么问题。 不过,对于方御史的质疑,她也耐心倾听。 这是身为公主的风度。 方御史道,“原被告双方,是在婚内发生争执,男子伤了妇人。殿下怎能以他们和离为故,便一视为以物伤人而断?殿下,男子伤人时,他们尚未和离。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婚内以夫伤妻者,折伤以下勿论。” 荣烺说,“万师傅曾给我讲过楚地一件夫杀妻的案子。当年,一个丈夫逼迫妻子做暗娼,妻子誓死不从,丈夫恼怒之下大打出手,打死了妻子。按律,夫杀妻,杖八十发配三千里。当时,楚地府尹也是这么判的。但楚王知道此案后说不妥,丈夫逗妻子做暗娼,已失夫妻之义,故当以杀人罪论处。” “后来,案子上禀刑部,刑部议后上呈先帝,先帝称善,以朱笔杀之。” 几十年前的案子,公主竟然知道! 方御史现在是信了,他闺女常说公主殿下有学识,看来的确是读了不少书。 方御史辩道,“可那是极不寻常的情况,便是我等也鄙薄其不配为人。如今岂至那等情形,殿下,您虽虑到人情,却因此颠倒法典,实乃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荣烺道,“那我问你,法典所立为何?” “自然是设世间秩序,立世间规矩。” “那秩序规矩是用来做什么的?” “规范行止,约束不法。” “还有最重要的,为安民抚民。” 荣烺道,“律法是行为的底线,律法的存在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你的所为所行,不能迈过这条线。因为只有约束了不法,才能给世间最大的太平。而太平世间,能活更多人,能使更多人活的好。” “这就是律法的意义。” “可殿下您这不自己坏了规矩?” “好,那现在就说说方御史存疑之处。”荣烺道,“你认为婚内以夫殴妻为小事,我问你,你看过赵氏脸上的刀疤吗?” “今日匆忙,尚未得见。” “那方御史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人,若以后阿方嫁一不良人,也被人脸上砍一刀,深将见骨,容貌大损,终生不复。方御史要如何判?” 方御史脸色臭的跟刚从粪坑出来似的,仍是硬着头皮,“臣纵恼恨那行凶人,可臣身为御史,亦要有律依律。” “那我就再给你讲讲这律的事。”荣烺道,“我记得史师傅跟我讲过科场的事,当年史师傅少年俊才,十四岁中秀才,十六岁参加秋闱,传为一时佳话。” 史太傅纵是来寻荣烺麻烦的,听到少年光辉,仍是忍不住轻咳一声,谦虚道,“都是旧年黄历,殿下不必再提了。”就是拍师傅马屁,师傅也是个公正人的。 “我记得史师傅同我讲过,秋闱报名前,要有府衙文吏记录各应试秀才的相貌,相貌分甲乙丙丁四等,依史师傅之容貌,当年得的是甲等。” 史太傅已知荣烺要说什么,也得答,“这倒是真的。” 荣烺看向一脸方正的方御史,问,“方御史你当年是几等?” 方御史虽不若史太傅文雅,也生的面貌端方,天生一股正气凛冽,黑着脸道,“不才,甲等。” “若一应试男子脸上带了刀疤,他能得几等?以相貌便入了最末等。女子同理,别说容貌不重要,女子四德,德容言工,容貌仅排品德之下。一个丈夫,若是与妻子有口角争执,的确,没有筋断骨折,听着简直一点不严重。但一个故意毁别人容貌的人,不论他什么身份,其心地之阴,其行为之恶,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荣烺道,“所以,我断定,在他刀砍赵氏脸的时候,其夫妻情义已荡然无存。在那一刻,他就不配再做丈夫。故,当以持物伤人判决。” 方御史叹,“殿下这样判,以后难免有人有样学问,只要夫妻间发生一点争执,一旦告官和离,便是以伤人罪论处了。” “法典早已立好,执行却要靠人。两桩看似相同的伤人罪,细究根由可能是两种判法。方御史,若你为女方家人,你会感激我断案公正。如你为男方家人,你纵一时不理解,等你真正冷静下来,你起码不会怨我。卑鄙之人如果永远穿着仁义道德的人皮才会贻害无穷,今日若你纵了那男人,将来他另娶一妻,旧恶再起,那么,当年轻判的官员是有责任的。” “放纵恶人,就是对善者最大的不公。”荣烺道,“御史监察天下,监察的不是善者,你们要监察的恰恰是为恶之人。” “方御史,你应是最疾恶如仇的人。你要将目光放的更长远,而不是将心胸拘泥于男人还是女人。恶人不分男女,只要是恶,伸手诛之。这便是御史台的责任。” 方御史道,“臣担心的是,有此一案,以后和离的事怕要多了。” 荣烺不以为意,“夫妻不协,本就不必勉强。当年楚地妇人若能和离,何至被恶夫打杀。她若活着,和离再嫁,说不定还能生三五个孩儿。以后这些孩子会为国家滋生出更多的人口,国家要强,就得人多。” 荣烺漫不经心的扫了郢王一眼,“都说楚王乃贤王,起码断案的事儿上,是比常人明白一些。” 郢王听这含沙射影之语,险没当场气晕。
第229章 灯灭之三二 殿下
正文第二二九章 郢王被荣烺含沙射影的话一激,一脸正色迎上荣烺的视线,“臣自然无楚王之贤,可臣也有句话要说,朝廷自有行事规矩,若殿下觉哪里不妥哪里不好,自然可以问可以说。如今殿下年少,有事告诉大殿下陛下一声,一样会为殿下答疑,何需殿下自己出宫。殿下是女子,天道有阴阳,人间有男女,男女天生不同,所主人理自然不同。” 荣烺颌首,很认同郢王的话,“的确。似郢王所言,是不大一样。像父皇就要每天上朝打理朝政,母后在宫里管理宫中事务,接待来宫觐见的各宗室、诸官员的诰命。像父皇每年春天祭先农扶犁春耕,母后也会主持亲蚕礼。这的确是不一样的。” 方御史史太傅一见荣烺竟这般明理,齐齐躬身,“殿下英明,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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