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容色一缓,“也好。”与柳嬷嬷道,“给皇帝那边添个金银肘子。” 郑太后告诉荣烺,“你现在年纪小,跟我同居万寿宫。待你大些,也会给你分一处宫殿自己居住。你也要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你的态度。” 荣烺点点小脑袋,她说,“我不想自己住,我想永远跟祖母一起住。” 郑太后笑,“现在没关系,等大了,就得学着自己打理宫室,管理事务了。” “那我不长大了吧。” 郑太后一乐,摸摸她的小脸儿,“可以长的慢一些。” 荣烺跳下玉榻,学鹌鹑走路。郑太后目瞪口呆,“这是做什么?” “这样就能长慢了。” 郑太后大乐。 宫人也都跟着笑起来,荣烺奇怪,“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 郑太后便同她讲“一日难再晨,岁月不重来”的道理,让荣烺懂得珍惜时光。 一时,又有齐尚书过来回禀陛下祭祖的一应准备。因着天气好,荣烺在园子里玩儿了会,回来听了个尾巴,她好奇的问,“祖母,祭天什么样儿啊?” “让你齐师傅给你讲一讲。” 于是,原本快回禀完的齐尚书,又重新从车马仪仗,一直讲到祭祖的各种礼仪。荣烺说,“我听说,宫外头可热闹了,过年还有庙会。祖母,我想去一起祭祖。” 齐尚书微讶,笑着解释,“殿下,祭祖跟逛庙会可是丝毫不相干的。祭祖是极庄严的事,庙会是民间游乐。” “那我可以分着来。庄严之后再去游乐。”荣烺灵活的说。 齐尚书教她大半年,自然知道公主多么聪明。齐尚书说,“庙会里人极多,按礼制,公主出行,一应车驾排场都是有规定的。公主车驾所经之处,必要先肃清街道,使公主畅通无碍。公主想想,那样热闹的地方,您一去,就为着您的安全,庙会也不能再继续开了。” “我没事儿,我不摆那么大的排场,我微服出行,与民同乐。” “万万不可。当年太.祖皇帝微服游览西山,路遇叛匪,若非孝慈皇后舍命救驾,后果不堪设想。但即便太.祖皇帝龙体无恙,孝慈皇后却因救太.祖皇帝身受重伤,令人惋叹。白龙微服,我朝大忌讳。” 荣烺也读过这一段典故,她想了想,“那我去祭祖总可以吧?” “亦是不可。”齐尚书温声道,“公主尚未学到礼制,自来礼制,从无妇人女子祭祖之事。” 荣烺不解,“这是为什么?” “千百年来就是这样规定的。” 荣烺扭头问郑太后,“皇祖母,是这样吗?有这样的规定?” “的确有这样的规定。祭祖时你父皇会带着你皇兄过去,我是不去的,你母后也是不去的,大长公主、长公主也都不去。” 两样要求都没有被满足,荣烺不是那种会为难人的脾性,但她生来就是公主,荣晟帝唯一的女儿,自幼养在万寿宫,她可不是没脾气的孩子。 荣烺很不高兴的说,“我倒不非要去看,只是单女子不能去,着实令人气恼!” 齐尚书微微躬身,荣烺也知道跟齐尚书发火没道理,她强压着心中不悦,同齐尚书说,“我不是跟齐师傅生气,我是说的这个理!” “好了,我没事了,齐师傅你去忙吧。” 齐尚书看向郑太后,郑太后手指一挥,齐尚书躬身退下。 郑太后抱着荣烺,给她讲了许久的道理,荣烺这才好了,不过,还是跟郑太后讲下条件,“过年她要出宫去走亲戚。” 郑太后笑问,“你打算走哪家亲戚?” “去阿颖姐家,给嘉平姑祖母拜年。”荣烺嘟着嘴巴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哪。” “过年你姑祖母也要进宫的。” “姑祖母进宫是进宫,我去亲戚家是去亲戚家。”荣烺已经不打算讲理了,“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好好,到时给你收拾好,让林司仪陪你去,如何?” 荣烺立刻眉开眼笑,“嗯,就这样吧!” 郑太后笑着摸摸她的包子头,荣烺便把祭祖的事抛脑后去了。
第49章 荣烺发现,非但祭祖没她的份儿,吃祭肉也没她的份儿。J 祭肉的事,是荣烺自己发现的。 小年这一天,郑皇后会在主持煮祭肉之事。荣烺对煮肉当然不好奇,她这两天都是跟在郑太后身边儿,装作帮忙的样儿,实则就是凑热闹。 上午陪着郑太后跟她父皇商议朝务,下午还会给祖母念奏章,正巧念到礼部递的折子,是关于祭祖后分赐祭肉的名单,荣烺这才知道原来分赐祭肉有这许多讲究。 朝中重臣,宗室贵亲,皆有所赏。 其中顺柔长公主驸马、嘉平大长公主长子,皆在名单之列。 荣烺说,“顺柔姑妈与驸马关系不好,为什么要赐驸马祭肉?” “陈家亦是公爵府第。” “陈家又不是没旁的人了,祖母,不用再赐陈驸马。身为驸马,不能与公主和睦,使公主展颜,这驸马当的就不够格。差使都当不好,还有脸吃祭肉?” 荣烺点评一句。 郑太后看她一眼,“也罢了。” 荣烺接着说,“姜家表叔头一遭在帝都过年,是该给他一份。只是,为何没有顺柔姑妈、嘉平姑祖母的赏赐?连在帝都的郡主、县主也都没有?” 荣烺歪着头看向祖母,“反是郡主的丈夫、县主的丈夫有?” “礼制规定,祭肉分赐宗室、重臣。在民间,也是男人享用。” 荣烺瞪大眼睛,“照这么说,祖母跟我,都不配吃祭肉了?!” 郑太后道,“那祭肉有什么好吃的,我与你讲,为了保持祭祀时完整,猪牛肉都是整个儿放入大鼎之中,肉煮太过容易垮烂,故祭肉多是外熟里生。何况,祭肉煮食不能多放调料,最多放些姜蒜盐巴,味道可想而知。” “你要想吃,我令膳房照着煮祭肉的法子煮头羊给你尝尝。” 荣烺说,“祭肉不是给祖宗吃的东西么,怎么啥调料都不放啊?” “祭祀是为不忘祖宗当年厉兵秣马的不易,让后人珍惜现在的生活。莫说肉味道不好,便是祭祀用的酒,也多为薄酒,很寻常的。” 叫郑太后这样一解释,荣烺对祭肉祭酒的味道是半点不好奇了,她说,“我也不是想吃,就是不能吃这事儿叫人听着不舒服。” 她就跟郑太后偎在一处,荣烺翘着嘴巴问祖母,“祖母你不这么觉着么?” 郑太后说,“明年皇后亲蚕礼,届时朝中内外命妇、宗亲贵女,都可相随,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我是说这祭肉的事儿。”荣烺别看年纪小,颇不好糊弄。而且,孩子越小,越是较真儿。 郑太后道,“那我问你,为何亲蚕礼只能是女眷参加呢?” “男人也可以参加啊。我觉着人人都能参加,不应该分出男女之别。” 郑太后道,“谁能参加不重要,谁不能参加也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荣烺好奇。 “礼制。礼制最重要。” 荣烺不明白了。郑太后道,“有礼制,这世间才有规矩。有了规矩,世间方能太平。规矩是什么,譬如这小炕桌的只个脚,规矩就是支撑这张桌子平平整整,安安稳稳的。” 荣烺想了想,“男人参加亲蚕礼,女子参加祭祀,世间就不太平了?这又不是打仗,我读史书,史书上不太平的时候,都是打仗的时候,这又不是打仗。” “能说出这话,可见这半年书没白读。”郑太后端盏温水递给荣烺,荣烺念半日折子,正好口渴,就着祖母的手喝了半盏,就听祖母说,“这倒不至于打仗,但若要改此事,礼部、御史台就要先上本,他们还不得先吵吵个三年五载。何况,这世间啊,最难改的就是人们早已习惯的事。” “男人习惯由他们来祭祖,由他们来分祭肉。乍然让他们改了,他们愿意么?” 荣烺说,“那有什么不愿意的,大冬天去祭祖宗,分个肉而已。”她觉着是小事。 “打个比方。颜相为内阁首辅,不让他干了,让旁人来干。你觉着颜相愿意么?没有比内阁首辅再大的官儿的。” “这得有足够原由,不然不能随便处置大臣。” “对。同样的道理,没缘由的,突然要变规矩,你想,习惯这些规矩的人,起码得问个为什么吧?” “可是,这明明是有道理的事。” “只是你觉着有道理。” “祖母你不也觉着有道理么?” “只咱俩觉着有道理,这是不行的。”郑太后道,“大冬天去给祖宗磕头,分一分祭肉而已,瞧着都是小事,可这又是大事。你觉着,后宫不得干政,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错的。祖母您经常处理政务,我也经常帮您念奏章啊。” “但这是太.祖皇帝明令禁止的。” “那是太.祖皇帝的不对。” “对与不对没这样简单。在我掌朝政前,这条政令已经施行了几十年。你心里偏向我,生来就见我处理政务,故而不假思索便觉着对。你要往深想,当初太.祖皇帝为什么要定这条规矩?” “为啥?”荣烺扑闪下大眼睛,“人老糊涂了呗。我看史书记载,太.祖皇帝登基时就快五十岁,很大年纪了。” “可能他老人家不大聪明。” 郑太后被逗笑,戳荣烺眉心一记,“好个狂人,太.祖皇帝乃开国之人,都不聪明。那谁聪明?就你聪明。” 荣烺也笑了,“反正这条规矩不对。皇帝在位时,后宫能不能干政倒是关系不大。世祖皇帝登基时,也在壮年,关系亦不大。可我父皇登基时,就是我这个年纪。刚刚上学,肯定还不大懂政务,辅政大臣又不忠心,要是没有可靠的人帮忙,这怎么成呢?” “祖母您是父皇的母亲,肯定比辅政大臣可靠一百倍不止。” “所以我才说这规矩不对,我可不是白说的。”意思,她是有证据支持的。 “这个道理如今来看,人人明白。可在当年,颇费周折。林靖臣死后,还有三位世祖指定的辅政大臣。还有上书弹劾林靖臣的官员,还有奔向帝都来了就不肯走,很想指点朝政的宗室。你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吗?” “想做大官吧。”荣烺说。 “官员,想成为第二个林靖臣。宗室,想取我们而代之。” 荣烺瞪大眼睛,“颜相、齐师傅也是这样?”颜相是阿颜的父亲,齐师傅是教她史书的师傅,她觉着都是好人。 郑太后浅笑,“他们那会儿啊,还没做官哪。” 荣烺这才放心的拍拍胸口,急忙问,“那后来怎么样了?把坏人都处置了吗?” “自没叫他们得逞。可在朝为官,谁没点野心呢。只要有机会,无数人都会想成为林靖臣。真正忠心克制的,则是凤毛麟角。若机缘再大些,莫说林靖臣的位子,皇帝的位子,也不是没人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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